第四十九章 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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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對質
這個時代的海外,根本是蠻荒之地,且不說西方文明的火種尚沒有點燃。還在中世紀的長夜之中。單單說在大明人心中天朝上國的概念存在。不到萬不得已,是萬萬不想去海外謀生的。
更不要說。郭桓所在的地方,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杭州。可以說是大明最好的地方之一。
郭桓哪裏願意去海外。
到時候,與野人為伍,恐怕即便有多少錢,也不能享受到而今他享受到的東西了。
隻是,事情到了這一步。
郭桓已經走投無路了。
且不說,郭桓自知如果他犯的事情,大白於天下。他的下場,隻有死,與死得很慘。或者生不死這幾個選項。更不要說,有時候要他的死的人,或許不是朱元璋,而是他背後的某些人。
畢竟這麽大的事情,不是他一個犯下來的。但是很多人希望郭桓一個人承擔下來。
活人未必能,死人卻是不會說話的。
郭桓眼前隻有這一條路的。
洪武前期禁海政策並不嚴格。更不要說,浙江是什麽地方。
在元代是海商基地之一,大明才開國十幾年,元代的海商都還沒有死絕。郭桓自然能找到合適的人選。隻是這個決心,卻不容易下。
郭桓還期盼更好的消息到來。
隻是他卻是妄想了。
等了三日,一點消息也沒有。
郭桓再也忍不住了。於是收拾金銀細軟,帶上家眷,準備從杭州登船,先到寧波,然後再轉到海上,先在海上荒島歇腳,至於到什麽地方。還不知道。
就在郭桓想要出城的時候。忽然下人來報。何夕何大人來訪。
郭桓大驚失色,連忙問道:“他帶了多少人?”
下人回稟,說道:“僅僅帶了兩個伴當。”
郭桓起身來回徘徊,叫來身邊的親信,說道:“你立即去找王大人,就說如此如此。”
這親信立即起身去了。郭桓這才整理了一下衣袍,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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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早就在客廳品茶了。徐保兒與王千裏兩個人站在何夕身後。而徐保兒還有一些城府,看上去神色不變,而王千裏卻緊張十足,手一直按在腰刀上,手背上青筋爆出,看似平靜,其實是用了力。
郭桓人未到,聲先至。爽朗的笑聲從屋後傳來。說道:“何大人,你不是已經回京了嗎?怎麽又回轉了。可是有什麽事情忘記了交代?”
郭桓從後麵進來,與何夕見禮。行動之中行雲流水。不見一絲不自然。何夕也不能從郭桓臉上看出,他想要的東西,比如惶恐,不安。擔心之類的。
單單這一點,郭桓這個人就足以讓人佩服。
如果不是何夕通過毛驤的情報體係知道郭桓這是要腳底抹油了。他估計真看不出來。
何夕說道:“郭大人。我去而複返是為了什麽,你不知道嗎?”
郭桓誠懇地說道:“真不知道,還請何大人指教一二。郭某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見諒。或者升入京師,需要什麽打點的地方,還請何大人指個門路?”
“對了。何大人去而複返,某非真是為了此事?”
何夕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聽聞郭大人準備搬家?”
郭桓說道:“不錯,在杭州好些年了。破家值萬貫,說實在的。很多我都舍不得。這不是要去京師了。這裏的東西留給下一任,估計也沒有人要,我就想提前將這些傻大粗笨的東西,送到老家。自己輕裝去南京。”
何夕說道:“真的如此嗎?”
郭桓說道:“難道,何大人覺得不是嗎?”
何夕不想與郭桓打機鋒了。
其實兩個人都明白對方知道什麽。而何夕之所以過來,其實就是為了拖一下郭桓。
郭桓畢竟在杭州經營了這麽多時間,估計早就將杭州城中上上下下拉下水了。何夕與毛驤在城外不進,就是這個原因。在等人。毛驤在等蘇州方麵錦衣衛千戶到此。而何夕自有自己要等的人。
而這個時候,郭桓有跑的跡象。讓他們不得不提前動手。
何夕覺得來見郭桓,而毛驤在其他方麵行動。
何夕本意是想要東拉西扯與郭桓拖時間,但是說了幾句,就覺得不對了。這郭桓一方麵是話裏有話,另外一方麵,卻不撕破臉,似乎也在拖時間。
何夕心中轉了心思,說道:“郭大人,我敬你是一個人物。有些兜圈子的話,就不用說了。其實,我與郭大人見過這幾次麵。卻相信一件事情,郭大人是真有戶部尚書之才,不,有宰相之才。隻可惜,走到了而今這個地步。”
“我真為郭大人惋惜。”
何夕說的有幾分誇張,但是並不算錯。
在貪汙這一件事情上,郭桓能將官麵上全部擺平。能經營的上上下下,滴水不漏。這種能力,如果用在正途之中,當一個戶部尚書未必不可。甚至當宰相,或許有些過了。但是天下宰相,也不是個個都能力超群。郭桓總比那些備位畫押的三旨相公強一點。
郭桓臉色不變,說道:“可惜大明不需要丞相。”
何夕說道:“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郭桓說道:“為什麽?為了政績。”
何夕一愣,這個答案超出何夕預料之外。他想過很多。比如郭桓有一個悲慘的童年,他需要錢之類的。但是何夕萬萬沒有想到,郭桓居然是為了政績。
這簡直是背道而馳。
誰不知道朱元璋對貪汙的零容忍,一個想要政績,想升官的人。為什麽會犯下如此錯誤。
這簡直是一個笑話。
郭桓有些淒慘地冷笑一聲,說道;“怎麽不相信。你知道大明有多少官?”郭桓不等何夕開口,說道:“京師加上地方,有品級的官員,大概有一萬兩千人。你知道杭州有多少官員,僅僅是杭州城中,也不過四五百人。多嗎?一點都不多。你知道不說浙江,單單杭州城中有多少事情。田賦要征收,城牆要修建,錢塘潮水凶猛,需要修建堤壩。城中街道需要清理,道路修繕。征收商稅。還有各種姓名官司,至於修建水利,勸學之類,不知道有多少。這需要多少人來辦?”
“杭州在職吏員有多少?而為衙門奔走衙役有多少?”
“整個杭州城中,為衙門奔走的白衣,超過一萬人。這還是最少的。”
“這些人都要錢的。”
“朝廷征賦稅,雖然讓各地留存,但是這很有限。而且各地轉運,直接讓縣裏對接各地衛所。或者對接朝廷,由糧長運輸我堂堂布政使,手中的錢糧,非常有限。但是想要辦事,怎麽能沒有錢。”
“這錢從什麽地方來?”
“從各地地方挪用,讓大戶捐輸。”
何夕冷笑說道:“但是浙江虧空最少一兩百萬石糧食,你給朝廷的賬目也虛得很。這就是你求的政績?”
何夕對大明基層不大了解。但是有些情況,他還是知道的。
郭桓說得對。
朱元璋搞出的財政體係,十分混賬。
最大的問題是,朱元璋將事情的發展當成靜態的來看。而不是動態。更是對官員不信任到了極點。基於這兩個原因。朱元璋設計的財政政策。
首先,很僵硬。比如各地的糧稅,並不是從縣運輸到府,府運輸到省,省運輸到中央。而是縣直接對應某一個消耗糧食的單位,比如某衛所。或者京師某倉庫。不經過官員之手。
在朱元璋看來,這種辦法讓百姓自為之,可以減少貪官汙吏對百姓的侵害。
其次,根本談不上體係。
雖然在各縣府賦稅有留存。但是留存是從什麽地方算的。是原本定下來的縣中各種開支的總和。如果之前某一年縣裏各種開支是一萬石,那麽縣裏留存一萬石,其餘全部啟用。更重要的是,這一萬石是以前分配好的。縣衙多少,巡檢司說是,縣學多少等等。
也就是各地財政幾乎沒有自由度可言。
不要說縣令了。就是布政使,他都沒有多少可以靈活支用的錢。
簡直是將官員當成賊來看。
好吧,在朱元璋看來,這官員就是賊。比賊還狠。故而朱元璋盡可能地將一切錢糧固定下來,減少官員上下其手的餘地。這也是朱元璋的一片愛民之心。
因為在朱元璋看來,但凡給官員自由裁量的權力,官員一定會將這些自由裁量的權力用來做壞事。即便是現代,一些地方官僚的嘴臉也是如此的。
隻是,這也極大地副作用。
任何事情都要錢的。即便是當官正想有所作為的時候,也是有錢的。當官的沒有自由支配的錢。那是什麽事情都做不了。故而郭桓這樣說,也未必沒有道理。
但是。有道理是有道理,這也算是大明的弊政之一。不過看郭桓如此。就知道,朱元璋如此設計製度是有道理的。朱元璋都已經將官員當賊來防範。結果還出了郭桓這種驚天大賊。
郭桓如果真是為了政績,稍稍動動手腳,之後再將錢糧補上就行了。
但是幾百萬石錢糧,足夠朱元璋再打一場鄱陽湖之戰。這是為了政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