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宋濂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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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宋濂之死
“陛下, 臣翰林院學士左讚善劉三吾有本。”宋訥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又有一個人出列了。
正是劉三吾。
劉三吾此人。更是從祖輩都是元代清流大臣。如果熟悉元代曆史的人會知道,其實元代科舉也是磕磕絆絆的。到了中後起期科舉才成為常態。為了開科舉之事,當時有多少文臣拚死相爭,甚至弄得身首異處。才終於在元文宗年間開了科舉。
而劉三吾祖輩就參與其中。
而今劉三吾雖然見朱元璋有雷霆之色,然依然挺身而出。正是因為這種使命感。
沒有人知道科舉對士大夫集團有多重要。可以說是士大夫集團的根本大政。即便是前仆後繼。陳屍階下,也必然要竭力爭取。
朱元璋臉色越發淡漠,說道:“講。”
劉三吾說道:“陛下奉天承運,十數年一統天下。誠千古之未有也。然可以馬上打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前元之賤儒,則胡無百年之運。陛下一改元之弊政。而元之弊政之最,莫過不重科舉。臣思量良久,改易三科取士之法。請陛下預覽。”
說著將一份奏疏送上。
徐正立即下階而來,雙手接過,轉呈給朱元璋。
朱元璋一目十行。發現裏麵的內容很熟悉。為什麽?因為這裏麵的東西,與大明的科舉製度,相差仿佛。大明科舉製度,大抵是以此為範本的。
要知道,宋元的科舉製度,與明代不同。明代的科舉製度卻是相差不大。
隻是估計連從後世而來的何夕都不知道,大明科舉製度本出劉三吾。
何夕給朱元璋的小冊子之中,雖然沒有詳細介紹。但也將大明科舉製度進行過簡單的描述。故而朱元璋一眼就看出來了。
朱元璋一時間看著劉三吾有些感慨。何夕給朱元璋的小冊子,關於劉三吾的隻有兩件事情,一是南北榜案,另外就是立太孫之事。
如果沒有何夕的亂入。朱元璋對這方案並不反感。但是此刻他卻不想通過。
同時,他也知道。
宋濂,宋訥,劉三吾,還有很多文臣,正是大明士大夫的精華。
這些人大多是清正廉潔,為了自己的理念,皆不畏死。雖然方正。但並不是太迂腐,知道該怎麽做事。但是恪守原則。遵大節,以至於巋然不可動。
而科舉,在這些人眼裏,就是大節所在。
這是朱元璋的歡喜所在,也是煩惱所在。
歡喜是正是有這些大臣存在,才有大明開國氣象。雖然有很多人蠅營狗苟,貪汙腐敗。但是,這些人在大明朝廷之中,最少中上層,並不是太多。更多的是這樣的士大夫。
但是, 朱元璋很清楚一件事情。這些人效忠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內心的理念。
才有今日舉動,簡直是不約而同地逼宮。
這才讓朱元璋覺得難以應對。
殺人是很簡單的。
眼前的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一聲令下,推出午門斬首,是輕而易舉的。
但是,有些人是可以殺的。比如郭桓案上,朱元璋擴大化打擊,將很多人給牽連進去了。連眼睛也不眨一樣,是因為朱元璋明白低下的貓膩。很多人說起來沒有證據。但是與郭桓這樣的人沾邊了,能有好人嗎?這些人殺了也不算錯殺。隻能說刑罰重了些,完全說不上冤枉。
而眼前這些人,身負士林之望。是不能輕易下手的。
朱元璋說道:“此議甚好,再議。”
朱元璋輕描淡寫地將劉三吾的奏疏扔到一邊,起身說道:“今個不早了,退朝吧。”
說完,朱元璋根本沒有看下麵的文武百官,徑直走了。
百官啞然。卻一動也不敢動。
朱元璋開國之君的威信,可不是群臣可以撼動的。絕非能被包拯扯住衣袖的宋仁宗。而朱元璋這樣的舉動,也代表了他自己的決絕的態度。
宋濂的臉色蒼白,身體搖搖欲墜。幾乎站立起不住。
太子見狀。大聲說道;“都散朝吧。”隨即幾步來到宋濂身前,說道:“老師,你這又是何苦啊,父皇自有定奪,這事情是急不得的。”
宋濂說道:“我知道”說話之間,身體猛地一晃,也幸好太子就在身邊,一步上前攙扶住了宋濂,他感覺手上分量不小,就知道宋濂幾乎將大半身的力度壓在太子手上。
太子立即知道宋濂的情況不妙。
“老師,老師,”太子輕聲叫道。
宋濂雙眼無神,口中說道:“我知道,”隻是這話音之中,卻感受一絲絲迷茫。估計宋濂也未必知道,他知道一些什麽。
太子連忙說道:“老師,我扶你回去休息吧。”不等宋濂說些什麽,就攙扶著宋濂往回走。
隻是沒有幾步,就見宋濂忽然彎腰,開始強烈地咳嗽起來。隨著陣咳嗽,鮮血一下一下噴到了地麵上,好像一朵朵重疊的梅花。深紅淺紅夾雜。
這一下,還沒有散去的大臣們一下子圍了過來。
太子頓時大怒,說道;“這麽沒你們的事情,太醫,傳太醫。”
太子之所以大怒,有兩點。這些人圍過來對宋濂的病情並沒有一點用處。另外一點,太子擔心宋濂這樣的作為,會惹得朱元璋大怒。太子就在宋濂身邊,知道宋濂是真的撐不住了。本來身體就弱,在胡惟庸案之中,更是纏綿病榻,很多事情都是帶病上朝的。有今日的局麵,雖然在預料之外,卻也在意料之中。
但朱元璋會怎麽想?太子可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父皇並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今日之事,如果讓父皇認為是宋濂故意賣慘。估計會有雷霆手段,在後麵醞釀。所以,他立即要控製局麵。將人都趕走。希望將影響限製在最小範圍之內。
隻是這個時候,百官都在。估計限製也限製不到什麽地方去。
果然,剛剛回到乾清宮的朱元璋,立即就聽到了這個消息。頓時大怒,說道:“宋濂老兒,你以為你是誰?是覺得朕刀不快乎。”
疑心重的朱元璋第一時間,覺得宋濂是做戲,借此機會來擴大影響。壞朱元璋的名聲。
一瞬間,朱元璋有種將宋濂弄死的衝動。
隻是結果就是如此出乎意料。
過了一會兒,太子滿眼通紅地來到乾清宮說道:“父皇,老師沒了。”
朱元璋微微一愣,說道;“你說什麽?”
太子說道;“宋老夫子沒了。”
朱元璋臉色一鬆,露出一個說出清楚的表情。朱元璋的心緒也紛雜至極。
有解氣。
這老東西,這個老東西,剛剛給自己一個難堪,老天爺就收了他,算是為我出了一口氣。但是更是一種失落。宋濂從開國之前,就作為朱元璋的顧問,太子的老師,屈指算來,小二十年了。
甚至宋濂不僅僅是太子的老師。朱元璋有什麽問題,這也常常與宋濂請教。說是朱元璋的老師也不為過。
而今雙方政見越發走不到一起去了。但是並不是一點情分也沒有的。
“父皇,這是老師的遺折。”太子雙手呈上。
朱元璋拿過來,一看上麵隻說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開科舉。大抵是遺折,宋濂寫得情真意切。也直截了當,也沒有什麽隱喻。直接說了。天子一人之尊,不足以治天下。天子與士大夫合作才能治天下。
而科舉之道,正是維係士大夫的重要關節所在。
科舉之道一日不興,天下士子一日不安心。當天下士子求富貴無道,則有從亂者,則天下多事。陛下固然不懼,奈子孫何?
雲雲。
朱元璋看了之後,一時間也沉默了。
拋去其他冠冕堂皇的東西,科舉最大作用,就是拉攏士大夫集團, 開辟上升渠道。隻有取才之法,是處於次要地位。這並不是否認科舉篩選不出來人才。而且除卻科舉之外,就沒有其他辦法篩選出人才嗎?
想來不是的。
宋濂也是了解朱元璋的,這種話,要比那種冠冕堂皇的話,要有用得多。
朱元璋沉默良久,說道;“宋夫子的後事,你去處置吧。他為咱家效力多年,也受了不少委屈。在事上就不要受委屈了。”
太子說道;“孩兒遵命。”
太子對宋濂感情深厚。此刻也無心他事了。再加上宋濂嫡係子孫都因為胡惟庸案影響,坐誅者有之,發配者有之。後世也沒有人主持了。太子不能不管。
朱元璋在太子走後,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叫何夕來見我。”
他等不及了。
他本來想讓何夕準備好,自己來見他的。隻是宋濂之死,給了他一個警鍾。時不我待啊。
雖然曆史上他能活到七十歲,但是何夕也說,而今一切都有改變。連同他的壽數估計也許也會改變。更不要說,即便他的壽數不變,也不過區區十幾年。
十幾年,對於改變一個國家的麵貌來說。
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時間寶貴,耽擱不得的。
“是。”徐正立即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