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葉飛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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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放很耐心地等待對方注意到了自己,才禮貌而嚴謹地開口詢問:
    “葉教練您好,我是淩放,今年11歲,想正式練跳雪。可以請您指導我一段時間嗎?”
    這個看上去閑得百無聊賴的落魄男人,正是x省跳台滑雪隊在編的三位教練之一、曾被征召進國家跳台滑雪隊的前職業運動員,葉飛流。
    “你認識我?”發型不羈的高大男人一臉意外,低頭看著這個他確定自己沒見過的小少年。
    葉飛流人高馬大,俯身和淩放對視的動作看似隨意,其實還是控製了一下距離——他剛灌下去大半瓶奪命大烏蘇,怕酒味熏著小孩子。
    “我知道您。”淩放篤定地看著他點頭。
    實際上,他是前世知道這位x省跳雪省隊傳奇教練。
    這個運動圈子相對小,國際上的一線運動員和教練基本互相都認識,就更不必提國內了。
    不過,葉飛流在國內的跳雪運動從業人士裏成為非常知名的人物,倒不是因為帶的運動員成績多麽突出。
    這項運動,本來就是我國的弱勢項目,國家女子跳雪隊成績最好的幾個姑娘都是j省省隊出身,到淩放上輩子結束,也還沒有能穩進跳雪世界杯分站決賽的。
    男子那邊,尤其男子大跳台項目就更慘,前世幾乎可以說,就他一根獨苗。
    而x省省隊在國內還打不過j省呢!國內跳雪,是j省通化最先起步,差距越拉越大。往往一屆全運會下來,男子標準台、男子大跳台、女子標準台冠軍全都是j省省隊的運動員。說出來外人可能驚訝,j省製霸這個項目的國內賽十幾年!全運會跳雪項目的四人團體賽更是每次就那麽三四支隊伍參加——j省一隊、j省二隊、j省通化隊,基本包攬前三。
    x省省隊頂多是推出幾個好苗子,爭奪一下個人比賽的亞軍和季軍了。至於團體賽?
    對不起,要四個人,湊不夠誒。
    沒錯,就這。這還是除東三省外天然滑雪場條件最好的x省。職業跳台滑雪運動在國內就是這麽冷冷清清,聞者辛酸,簡直都不像個進入奧運會已經幾十年的項目。
    葉飛流早年從賽場上退下來,還是在家鄉x省執教,他並不是省隊跳雪項目主教練,甚至一度被認為是靠著國家隊資曆混編製的。仗著前輩主教練嚴肅負責,此人日常上班都不甚認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前世,淩放進國家隊前在j省省隊快速過渡了一年,沒和家鄉省隊打交道,不過他還是知道這位葉飛流教練。
    葉教練因為一件事而聞名全國跳雪圈子:這人沒事兒愛到處瞎晃蕩。
    有一回他自駕遊路過某個邊陲小縣城,閑著沒事兒看了一場30塊錢的雜技,民間雜技團不太正規,壓軸出場的是個麵黃肌瘦的小丫頭,看著也就十二三歲,什麽跳索、頂碗兒、飛人樣樣都行,高空無防護,蹦起來和燕兒飛一樣。好家夥,賊刺激,簡直是挑大梁的民間女藝術家!
    葉飛流多管閑事去查問人家年齡,差點被打,再一問人家小姑娘自己說16歲了,能獨立工作,“雜技團”老板是她爹,這就是警察來也不好管的。
    結果葉飛流仗著身手敏捷反應快,幹出件離譜至極的事兒——他半夜跟到雜技團落腳的小旅店,趴窗戶和那小姑娘偷摸聊了聊,然後就把人搶走了。字麵意義上的搶,雜技團老板娘當麵看著這陌生的漢子把小台柱子帶走,驚聲尖叫。
    這人居然還大搖大擺連夜開著他的小破車把小姑娘帶回了省會,直接帶到省隊大院,安排在運動員宿舍樓裏了!
    居然還說要收她進跳雪省隊。
    那小姑娘當時甚至不太能和人用普通話溝通,整件事看起來也是疑點重重,一時間輿論鼎沸說啥的都有。葉飛流的老同事雖然相信他的人品,也差點報警,心說:你們跳雪項目是不是缺人缺瘋了啊!
    結果沒過兩天,大家聽說了這件事情的曲折走向,醫生和警方都確認了,那小姑娘還真才13歲!是6歲時從孤兒院被拐走的!
    “雜技團”的老板夫婦被抓,姑娘一時沒去處,警察查到她有個表親能做名義監護人,不過如果有用,小時候也不至於進孤兒院。葉飛流力排眾議,扛著重重阻力和輿論,正式收了這個小女孩進省隊培養,做她的主管教練——誰成想,幾年後他還真就把小女孩送進了國家隊!
    那年,國內有女子跳台滑雪洲際杯三個名額,送去三個姑娘,遺憾地都止步第一輪資格賽,沒人闖進前40名決賽圈。這女孩在三人裏麵排名最高,41名,那是她的最好成績。
    直到退役,她也沒有更高的成就,但能登上從沒想象過的異國山頂的跳台,能代表國家參加世界級賽事,後來能去首都體育大學念本科,這都是小時候的她爬“刀山”走鋼索還挨餓挨打時,想都不敢想的!
    她短暫地做過淩放的師妹,交集不多,隻最後聽說:她考了個地方體育局事業編製,成家立業。
    葉飛流改變了她的一生。
    淩放這一世,提前通過沈擒舟舉報了人販子,資助了孤兒院,他希望以後小姑娘愉快成長,等上小學了,按愛好考慮搞不搞體育這行。
    他想找葉飛流做教練,除了看重對方的指導水平之外,還是就是喜歡葉飛流這股敢作敢當、不拘一格的勁兒。
    自己現在沒到省隊要求的年齡下限,而且按心理年齡,以後想做的訓練也激進,可不就是得找這種思路不拘束、格局打開的猛人,才更有可能成功嘛……
    淩放簡單介紹了自己的運動水平和滑雪履曆,也簡單提到了對從事跳雪運動的規劃,隨後,抬頭直視著葉飛流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我很希望得到您的指導。”
    “誒嘿,有點兒意思。”葉飛流仔細打量這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為什麽想玩跳台滑雪啊?”
    “……喜歡。”淩放也想不出別的什麽理由。
    “對不起啊小朋友,我得拒絕你。”葉飛流歪腦袋想了想,然後搖搖頭。
    “為什麽?”淩放有點意外,他知道x省省隊缺人,葉飛流也不循規蹈矩,現在體製內的教練員們接點私人指導工作也很常見。
    “因為很麻煩啊!”葉飛流又用哄孩子的語氣講,“你乖乖的哦,喜歡極限運動的話,多練練,以後多滑高級雪道哦?”
    就將軍山這兒,高級道也挺陡的呢。
    淩放不自覺鼓了下腮幫子,看起來有些顯稚嫩,“那個不夠。”
    “什麽不夠?”葉飛流沒懂。
    “飛的時間不夠。”淩放沒啥表情地抬頭看他,目光清冷,帶點傲。
    “謔,口氣不小嘛!”葉飛流樂了,“真喜歡你就過兩年正常進省隊嘛,我看你這身裝備就挺貴啊,家裏能讓你出國練嗎?這項目在國內好考二級,畢竟人少。你趁寒假找國外場子練幾個月回來,基本能行,不耽誤文化課嘛。”
    他懶懶地抱臂,給了個和稀泥的意見。
    淩放皺眉——如果他想的是極限運動愛好者燒錢能達到的水平,沒準會照做,問題是,他要的不是那個啊!
    葉飛流還接著講:“省隊現在收人,主要從體校找那些身體素質好、又願意轉項的,直接報名的基本是山區和農村孩子,人家呢,吃得起苦,還有掙錢養爺娘的心。實話說,你這細皮嫩肉,一看家裏就嬌慣,麻煩得很。”
    這的確是大實話了。不止現在這會兒,淩放心裏清楚,哪怕十幾年後,各省省隊乃至國家隊招跳雪運動員,其實還是這個情況。不少可以支持孩子從小玩滑雪搞愛好的家長,因為覺得跳台滑雪這個運動危險,反而不讓孩子接觸。
    國內會選擇這項、或者說這一類運動的,多年來還是以欠發達地區、農村家庭出身的運動員為主,這是數據呈現的客觀現實。以至於國家也沒辦法,2018年後,連續幾年,都嚐試征召田徑運動員轉跳台滑雪。
    其實吧,這話不該跟個小孩兒講,他是看淩放也挺早熟,才說的。
    淩放卻很驚訝,他以為葉飛流不是怕麻煩的人啊?!
    又一想,可能前世自己有信息偏差?
    葉飛流對那個小女孩執著,是因為有拯救對方的使命感,現在看自己,覺得淩放隻是想試試刺激好玩兒的,就嫌麻煩懶得管了?
    那淩放還得慶幸,看樣子葉飛流不上網不看娛樂新聞,到現在沒說出來他還是什麽童星——那自己更別提了,不然葉飛流恐怕更覺得收下他容易惹事兒。
    拒絕就拒絕嘛,淩放酷酷地留下一句:“我是不會放棄的。”扛著雪板轉身離開。
    “……聽著怎麽和灰太狼似的……”
    葉飛流忍不住吐槽,然後站在原地看著那小小的背影離開,無所謂地聳聳肩,懶洋洋地灌了口烏蘇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