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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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視解說間裏, 女主持人也微笑著說:“是啊,咱們節目的實時互動平台有不少觀眾感歎,第一次看跳台滑雪比賽,實在是很刺激!”
體育節目觀眾有個特點, 一旦得知自己國家選手的成績大比分落後, 就有不少會轉台了, 恰如此刻。
不過, 還是有許多被跳雪這項運動吸引的觀眾, 會看完這場比賽。
決賽輪, 開始了。
跳台滑雪的輪次順序是按照排名倒序——符合打分項目慣例,也方便後出場選手實時判斷前麵選手的最優成績, 用那條在跳台頂上都清晰可見的綠色動態最優成績線。
淩放第一跳第九, 順序排在倒數第九位出場。
決賽第二輪跳躍, 淩放前麵出場的選手也沒有幾個發揮太好,還有兩個跌倒的。這一點, 正印證了蘇靖關於風場不利的預判, 直到淩放出場,前麵30多名選手,沒有一個超越自己第一次的跳躍距離。
央視還在淩放出場前, 上個選手跳完的空檔,插了半分鍾廣告。
“好的, 觀眾朋友們歡迎回來, 這裏是中央電視台體育頻道,現在為您直播的是第二屆冬季青年奧林匹克運動會男子個人跳台滑雪標準台的決賽,我們繼續陪您一起觀賽。我們看到, 目前在決賽第二輪跳躍中, 還沒有哪位選手能對第一跳的前三名產生威脅。現在出場的是我國跳雪運動員, 16歲的淩放,可以看到他的神情還是沉穩鎮定——啊,看來他的教練這次很果斷,淩放也沒有遲疑,他出發了!”
“……誒?是我的錯覺嗎?怎麽感覺淩放這一次的蹲深幅度比較—— ”主持人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旁邊的蘇靖打斷了。
蘇靖緊緊盯著淩放的動作,直到一個臨界點。這位作為中國第一代跳雪人,當年幾乎承擔過所有出國比賽任務、經曆豐富的前職業運動員,在少年的身影如閃電般逼近台端、微屈的身體開始下沉的那一刻,失聲喊出了:
“高起跳!!!”
……15分鍾前。
淩放結束第一次跳躍後,跟葉飛流有過短暫的溝通,葉飛流很關心地看著他問:“剛才怎麽回事?今天是不是狀態不太對,定好的起跳動作怎麽了?”
這次賽前,本來他們商定好的。淩放已經針對性訓練了下肢肌肉和腹肌,雖然背部和後腰部肌肉比起成年運動員有欠缺,但他們還是決定冒點險,使用高起跳、接續高飛行曲線動作。
冬青奧非常重要,但葉飛流也不是什麽保守派。用他的話說:哪怕咱們不衝著那三塊牌,就為了讓國際上的跳雪青年組見識見識,嘿!
哪怕他不說,淩放也是這麽想的。這下子一拍即合。
決賽第一跳的時候,葉飛流觀察了許久選好了相對合適的風,以他對徒弟的了解,沒什麽問題。然而,淩放卻並沒有用商量好的起跳動作。
淩放突然放棄冒險的原因和解說們的猜測不同——並不是因為風。
他在葉飛流的詢問下,沉默了片刻。
剛才,他又出現了那種偶發的、短暫的空白狀態。不是指失去技能和記憶的空白,而是心態上的平靜——過於平靜了,像片荒蕪的雪原。
高空的風,裹著雪的氣息迎麵而來。淩放清楚地知道,這是冬青奧決賽,是他期盼很久的青少年組高級別賽事,他自己心裏有衝金的目標。他在決賽場、在準備出發、在距離地麵近百米的跳台上,一旦鬆手騰空,三秒後他就會身處八十米高空!
可,他一點都不興奮,甚至還有些茫然。
興奮度,影響運動員對外界和對自己肢體的基本感知和判斷。在跳台滑雪這種具備超乎尋常的運動速度的項目裏,這種感知極為重要。淩放自己都說不好這種狀態會不會影響起跳時機的判斷,所以他下意識選擇了求穩。
說起來這還是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要不是教練們上回要求他看心理醫生,他沒準,還不會下意識這麽鄭重應對……
想這些都沒用,箭出沒有回頭路。
他下沉後蹬的力度和速度都沒有達到預想,隨後,由於風力情況,接上了前傾較小、雪板略開的姿勢飛行,距離就短了。
淩放抬頭和葉飛流對視了一眼,話到嘴邊繞了一圈,沒有說。
現在還是比賽期間,第一跳都跳了,隻差這麽個第二跳。運動員和教練員在比賽中相互影響,現在說這個,反而擴大問題。
而且……淩放感受著心髒在胸膛中規律鮮活的跳動。他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第二跳的時候,不會再出現剛才那種存疑的遲滯狀態。
淩放略微舔了一下嘴唇,平靜地對葉飛流說:“沒什麽,剛才一時猶豫,下一跳我看情況吧。”
這不是做總結反思的時候,葉飛流也得尊重小徒弟自己的選擇,“好,你自己好好把握!”他幹脆地拍了一把淩放的肩膀。
……15分鍾後,淩放正在空中。
少年的臉頰白皙如玉,淡粉色的唇微微抿起,高清攝像下,能看出他的神色依舊沉穩,他已經舒展開了身形,有些纖細,卻又充滿了力量感。
在飛行中段,從有力地勾起的足尖,一直到少年運動員那精致的下顎,都始終保持著不變的角度,特寫時,幾乎隻有通過背景的高速下移才能看出人體是在高速地墜落!
“……天啊,他現在的飛行曲線最高點、我看著比剛才起碼高了5、6米吧?”女主持人驚呼。
“好像也比別人都高!明明剛才到台端瞬時速度是一樣的,他的初速度不算快的啊!”她看著左下角的數據格,不可思議地說。
蘇靖則已經看不出是在央視解說了,他就當在自己家看電視一樣緊緊盯著屏幕,用氣聲自言自語:“……我說的就是這個……好、好……”
“……過hs線了、也過了最優成績線!”女主持人稍微比他要冷靜一些,起碼還在邊看邊解說給觀眾聽。
並不是全然冷靜——看這個比賽全然冷靜也不大可能。
她忽然提高了聲調:“怎麽、怎麽現在才準備著陸?!好晚啊!”
是的,在有些冒險的起跳動作、和比較冒險的飛行曲線後,淩放居然接了非常冒險的著陸動作!他動作變換的節點,是不懂這項運動的常人也能看出的晚,以至於看上去,似乎都伸手就能摸到地了才準備著陸?
角度調整又大又急。在高速運動中,越大的身體動作變更,越有動作變形的危險!
蘇靖狠狠一皺眉:形勢明明挺好,這就已經超過前麵的最佳成績了呢,淩放他為什麽要——
“啊我明白了!是風!有利!有利啊!”蘇靖的語速非常急促,話音和女主持人的問句重疊在了一起。
的確如此。
淩放在接近著陸坡的時候察覺到了風向的變化——從逆風忽而回轉為順風,力度非常強,以至於他的身體幾不可覺地飄忽了一下。
正好是在他的滯空時間即將結束的這時候,在零點幾秒的時間裏,淩放感覺到了這陣風。
他打心底深處,發出一聲短促而歡愉的喟歎:
——好風!
風確實是好風,但接下來,就看他要怎麽用了。
如果我們觀察一架紙飛機的飛行,尤其是飛行末期,或許可以得出一個和跳台滑雪空中飛行末期一致的結論——在自由落體拋物線的後期階段,利用風的一個典型方法,是在降低前傾幅度的同時、延長滑翔時間。
人類當然不是紙飛機那麽經摔,是需要變換身體姿勢,確保安全著陸的!
不過,人類比起紙飛機的好處就是,我們的身體還可以自行調節動作。
也就是說,運動員能夠推遲著陸動作的變換,選擇繼續按飛行姿勢往前衝一衝!至於衝多衝少的……呃,反正,能衝一點是一點。
這個飛行姿態呢,又不是和逆風時候的傾斜幅度完全一致,挺微妙的,需要把握時機和分寸,所以才說,跳雪是非常依賴經驗的運動,隻靠天賦,還是把握不住很多臨時而來的機遇和挑戰。
這還隻是理論方法,實際執行起來很冒險,都不必說心態的變化。隻要稍有差池沒能成功著陸,那就又是一個“no jup”,此前飛出來多遠的距離,都意義為零。
而且,急速落地的動作也非常危險,大部分情況下會是深蹲姿勢著陸,更容易傷到膝蓋。跳雪運動員的膝蓋受力大、舊傷多,要論他們全身上下容易出問題的部件兒,膝蓋數一數二。
這是人體最負重、也最複雜的關節之一。
在淩放前世,直接導致他退役的傷,就是在膝蓋半月板磨損超過75的情況下,雙膝粉碎性骨折,隨後,他體會過的最漫長的一次滾落,引發了嚴重的二次、或者說、多次傷害。
墜落致使脾髒破裂,好在及時送醫。
重症監護室裏,優先保的是命。
好在他的脊柱也沒受傷,漫長的複健、加上用鋼釘鋼板支撐,讓他幸運地還能自己站起來,不過是再也無法繼續做運動員了。
……就是再硬漢的人,也得承認,退役那次的傷,確實還是挺疼的。
不過重生以來,淩放都很少回憶到這個,現在人在空中,他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靠著目前這一跳,淩放還未落地,已經超越前麵所有選手的飛行距離,甚至是比剛才第一跳那麽出色的傑夫楊還要遠!
如果他在空中做出的最終決定是開始著陸,隻要平穩落地,基本也能拿到一塊獎牌——那會是中國跳台滑雪運動員的第一塊青年奧林匹克運動會獎牌。
淩放對距離有基本判斷。
隻要後麵那幾位選手沒有遠超第一輪的表現,那他沒準能靠著這一跳拿到銀牌,這種情況下,不見得要冒險。
——該怎麽著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