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方澄不喜歡這人, 但也算不上討厭。
    這姓仉的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很像個規規矩矩的大學教授，實際上渾身上下八百個心眼, 說起話來十句裏九句都別有深意，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教授。
    壞談不上, 但很讓人敬而遠之。
    不過解方澄多年社畜, 什麽同事沒見過, 此時他主動要跟自己當隊友, 解方澄也隻是“哦”了一聲, 還很關注的跟魏主任確定：“能到六百分？”
    魏主任心說這話問的，到底誰是教七班的老師啊！
    但解方澄的棍子還杵在他手邊，拎起來爆錘很方便。
    魏主任含糊其辭：“隻要努力還是有希望的。”
    解方澄看他：“反正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看著辦。”
    說罷他拎著棍子大搖大擺的出去了。
    魏主任淚流滿麵，又不敢說什麽, 等解方澄從辦公室離開後魏主任才轉向他的知己。
    “張老師, 你有信心把七班的學生教出六百分嗎？”
    “張安”臉上浮現出一點猶豫的神情：“雖然有這個可能，但是……”
    魏主任一聽見“有這個可能”就瘋狂心動了。
    “‘但是’什麽？”
    “我對咱們學校還都不是很了解, 學生的資料啊，老師們的情況啊, 包括咱們學校以前的曆史……”
    提到這個, 魏主任表情頓了一下：“了解這些幹什麽？好好教學提高學生的成就就行了, 這些東西跟學生考試成績有什麽關係嗎？”
    “魏主任啊。”仉道安又是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語重心長的語氣，“學生的學習成績不僅僅是在課堂上由老師提升的, 學校的校風校紀，學校的人文曆史, 包括學校的一草一木, 這些都是激勵學生認真學習的外部環境。你……唉。”
    他這口氣歎完, 魏主任感覺自己真的好像什麽都不懂的外行人還在試圖教導內行人。
    但學校裏的曆史和基本情況，以及學生和老師的資料，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是不能隨便給別人看的。
    尤其是這種新老師。
    魏主任將信將疑：“你了解這些……真的都是為了學生的學習？”
    仉道安臉色一沉，站起身來。
    “魏主任，我是覺得你也是真心為了學生，為了學校好，我才費這麽多口舌跟你講如何提升學生的成績的。不然我這次教學成績第一，我不去教那些優秀班級，我為什麽非要教七班？不都是為了考試差的學生能考出一個好成績嗎？你不信咱們以後也不用說那麽多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
    魏主任立刻急了：“哎哎哎！張老師你看你，我就是隨口一問……好好好，這樣。”
    魏主任思索了一下。
    “你想要的這些資料都很重要，我是沒有權限開這些給你看的。不過……我能告訴你哪裏有這些，你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話可以自己去找找。”
    “行啊。”
    魏主任開口：“這些都保存在三號教學樓的圖書館裏，那個圖書館已經很久沒人用了。但我提醒你，三號教學樓隻有周五能進，別的時間不要去。”
    “為什麽？”
    魏主任笑，但眼睛裏閃爍著不懷好意的神色。
    “因為隻有周五不會有學生在圖書館裏停留。不過你是新老師，應該也沒什麽問題。”
    仉道安點了下頭，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他沒有回二樓的數學辦公室，而是直接到了三樓的語文辦公室，在辦公室門口衝著正像個老大爺一樣品茶的解方澄招了招手。
    解方澄看見他後猶豫了一下，這才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辦公室門口。
    “怎麽了？”
    仉道安壓低了聲音，但他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裏，依舊能被整個辦公室的所有老師npc和玩家聽見。
    “剛才魏主任跟我說，三號教學樓的圖書館裏放著很多學生的資料，我來問問你要不要去看看。”
    “啊？”
    辦公室裏的npc都慢慢抬起頭，眼神閃爍地看著他。
    仉道安笑了笑，繼續說道：“不過周五不能去，周五會有學生在圖書館停留。真奇怪，為什麽學生停留的時候咱們老師不能在圖書館裏呢？”
    解方澄明白了。
    他涼涼地看著仉道安。
    仉道安扶了下眼鏡，這次終於真的壓低了聲音，用隻有他們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
    “我猜，是因為有些老師逼死了學生，學生正在三號樓裏尋找他們。三號樓是高一的教學樓，有一些學生死在了高一，但他們的老師卻安安穩穩的升級，來教高二。你說對嗎，解老師？”
    解方澄轉頭就走。
    回到位置上後他跟周圍的玩家說：“別聽他的，這人鬼話連篇的。”
    因為昨晚解方澄去救了學生宿舍樓裏的四個玩家，其他沒有睜眼的玩家雖然閉著眼睛，但耳朵還是好使的，隻靠聽的也知道這人有多猛。
    此時他一說，大家紛紛點頭，但除了越海洋和談辰、許秀秀，其他人顯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這是個通關率最高隻有15的二級本，換算一下，這麽多玩家裏隻有兩個能通關。
    這個叫解方澄的顯然實力強的可怕，那個叫“張安”的又是個神神秘秘腦子好使的玩家，這倆人現在都在教七班，估計已經聯手了。
    這種情況下，哪怕明知道這個叫“張安”的是故意說那些的，但這種人說的話還是要仔細斟酌的。
    越海洋看著周圍玩家的表情，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氣。
    昨天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結果被人給救了。
    就算救他的人看起來也隻是舉手之勞，但越海洋還是久違地感受到了人和人之間不是隻有冰冷的算計，這還是會有一些溫情存在的。
    但這時候周圍這些玩家們神色各異的表情又在提醒他：這是個恐怖遊戲，周圍這些玩家這樣的表現才是常態。
    真是……
    許秀秀的聲音傳來：“好的解哥，我相信你。”
    越海洋怔了一下，立刻也開口：“解哥我也相信你。”
    說罷他又想到昨晚也不是隻有解方澄救了自己，於是立刻趕忙補充：“當然，我知道張哥說這些也一定有他的用意，不過我腦子笨，就不摻和了。”
    談辰看了眼還站在門口的“張安”。
    這人被解方澄那麽說，臉上一點兒生氣的表情都沒有，隻是觀察著每一個老師npc的表情。
    談辰立刻明白過來。
    這人是在找哪個老師npc手上死過學生。
    找這個有什麽用？
    談辰剛要開口替他解釋，但再看一眼周圍玩家臉上的神色，談辰解釋的話到嘴邊，又默默咽了回去。
    很多玩家心裏已經確定了要怎麽通關，或許是偷偷學習老師npc的辦法，威脅羞辱學生，也或者是靠別的法子。
    但總歸大家並沒有把周圍的玩家當成隊友。
    昨晚已經很明顯了。
    隻有童欣欣這個宿舍，在童欣欣被攻擊的時候劉會和談辰選擇了幫忙，另外兩個宿舍，郭思明和越海洋都是自己逃出來的。
    進入副本之後大家表麵上也是一團和氣，一起商量通關對策，一起上課下課，外麵陽光明媚，學校裏窗明幾淨，食物好吃，環境優良，不少人——像越海洋和餘涵飛那樣都已經像同伴一樣在這個副本裏生活了快一周了。
    但昨晚的生死追逐一下子戳破了這種平靜的表麵。
    這依舊是個恐怖副本。
    周圍的玩家依舊是從無數個冷漠的副本裏活下來的玩家。
    從早上起，大家之間的氛圍就變回了以前那些副本的樣子。
    談辰以前發現了什麽線索也是不會跟同副本的玩家分享的。
    畢竟誰也不知道，表麵笑嘻嘻的“同伴”下一秒會不會在背後捅來一刀。
    還真是……因為這個副本裏有個奇怪的玩家，搞得自己都感覺回到了正常的人類社會了。
    談辰的想法解方澄一點兒也不知道。
    他提那一句也就是隨口一說，反正大家愛信不信。
    仉道安在門口觀察完npc後順便看了眼玩家那邊，隨後了然地收回了目光。
    他離開之後解方澄嘟囔了一句“真夠麻煩的”。
    就不能大家聚在一起，幹脆把學校拆了嗎？
    其實也不用大家，他自己也能拆。
    ……咦？
    解方澄想到什麽，仰起頭。
    這樣的教學樓學校裏一共有六個，再算上什麽宿舍之類的，也就不到十個樓。
    拆這玩意解經理也算有經驗，就算消極怠工，一天拆一個，十天也拆完了。
    他這打量的神色著實有些讓人矚目，越海洋先看見了，也跟著一起抬頭看天花板，一直看到脖子發酸，忍不住小聲問：“解哥，你看天花板幹什麽？是發現了什麽東西嗎？”
    解方澄看了他一眼。
    昨天解方澄找到這小子的時候，這人幾乎都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卻還是背著談辰很努力的要活下去。
    解方澄拆了學校很容易，打死npc也很簡單，但這副本通關條件是“學生考試成績在562分以上”，現在拆，相當於讓他們等死。
    這多少有點不人道，哪怕解經理也沒有很在乎玩家們的生死，這種事兒做出來還是有點猶豫的。
    他隻能歎了口氣，表情有點遺憾。
    “也沒什麽。”
    越海洋感覺背後汗毛突然直立，有種突然逃過一劫的感覺。
    上午有一節語文課，解方澄依舊是一副熟練摸魚的樣子。
    但這一次，坐在教室裏的學生們看上去倒是有了一些不同，在他到了教室之後，這幫跟提線木偶一樣的學生神色靈動不少，還有不少學生臉上表情帶著一點愧疚。
    考試成績都是貼在公告欄上的，因為這個老師說考得差也不會被處罰，學生們便將全部的分數分給了其他科目，用來保證自己其他科目在班裏不會是倒數的。
    但學生們也都不瞎，他們清楚，都是因為這個老師，最近其他科目的老師也沒有像以前一樣辱罵他們。
    解方澄就當什麽也沒看見，繼續按照學校發的資料講課。
    教室裏安安靜靜，隻有他講課的聲音。
    但講著講著，解方澄頓了一下。
    “那接下來的時間大家自由討論，討論結束後我們再繼續上課。”
    學生們驚訝地看著他。
    高績學院要求安靜，絕大多數的老師會將能夠說話的時間當做考試成績好的獎勵，獎給學習成績好的學生。
    解方澄靜靜等著。
    很快，最前排的一個女生終於生疏地轉過頭，很輕的跟同桌打招呼。
    “你好？”
    見她說話之後講台上的老師沒說什麽，學生們才終於慢慢的一個個的跟旁邊的同學“討論”起來。
    教室裏的聲音終於變得嘈雜，仔細去聽，很多學生此時竟然是在做自我介紹。
    這破學校。
    一節課上完，解方澄心裏十分感慨，回到辦公室後沒忍住跟旁邊的越海洋分享了一下今天上課的場景。
    越海洋現在隱約有點向他發展，不僅上課也帶保溫杯了，聽著解方澄在那兒大談他的“學生要素質教育不要應試教育”的理論，越海洋還連連點頭，嘴裏不停說著“下次我也這麽讓學生討論討論”。
    解方澄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小越是好同誌啊！”
    “哪裏哪裏。”越海洋很快暴露了他其實也擔心考試成績下滑，“但下次再被發配到學生宿舍的話……”
    “放心，咱不去那鬼地方。”解方澄一揮手，“我打npc很熟練的。”
    眾人忍不住紛紛側目。
    但中午吃飯的時候，仉道安又湊過來，臉上依舊是那副彬彬有禮的溫和的笑。
    “解老師，管學生不是這麽管的，一味的縱容會出事的。”
    解方澄非常豪邁：“他們壓抑那麽久了，先讓他們放鬆放鬆嘛！”
    結果第二天，許秀秀班裏的學生先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