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方澄自己覺得自己脾氣還是挺好的, 他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但再講道理的人，半夜十二點睡得正香，門口傳來學生銅鈴般的笑聲, 還伴隨著“咚咚咚”的有規律又大聲的敲門聲，是個人都要勃然大怒。
    解方澄就怒了。
    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從床上下來, 還順手拎起了床邊的棍子。
    ——這已經是第三把了。
    宿舍一把，教學樓一把，他還搞了個備用的，可以說非常擔心自己回來要赤手空拳對付這些npc了……畢竟這些人遺容都不太美觀，經常紅的白的整一身。
    也幸虧這是個二級本，這要是新人能進來的一級本, 像陸小琴那樣膽子稍微小一點的進來就能嚇死。
    此時解方澄拎著他的備用棍子站起身, 宿舍裏剩下三個人都坐起身來, 童欣欣和劉會都是一臉期待看戲的表情。
    門口的學生npc們渾然未覺地嬉笑著, “咚咚咚”的敲完門後，有人笑嘻嘻地推開了門。
    “老師不要裝不在哦, 我們都已經知道你們在這兒啦！大家隻是希望老師們可以回答一些問題而已, 那我們進來了哦！”
    說罷, 門口的學生帶著燦爛的笑容——笑容僵住了。
    解方澄打著哈欠, 棍子往肩膀上一抗。
    “幹嘛呢你們？”
    他話音剛落，門口傳來驚恐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是那個人！快跑啊！！”
    “隔壁寢室聽見了嗎！！那個拿棍子的在啊啊啊啊！跑啊！！”
    “嗚嗚嗚——”
    原本異常恐怖的走廊上瞬間兵荒馬亂，npc們來的時候蹦蹦跳跳，敲門的時候活力四射, 逃跑的時候慌不擇路。
    等解方澄走出門去，npc們已經全都跑完, 連個影子都見不到了。
    解方澄追了兩步就坦然地回來了, 童欣欣非常沒有眼力見的還在問：“解哥你怎麽不追了？”
    解方澄也很誠實：“追不到。”
    童欣欣這才反應過來。
    遊戲裏的玩家基本上實力和速度都是成正比的, 畢竟實力強大的玩家一般通關次數也多，而通關次數越多，被遊戲係統加強的次數也越多，身體素質就越好，速度自然不會慢。
    但解哥吧，跑這兩步就能看出來，雖然像是比較常跑步的樣子，可是怎麽也不像被加強過很多次。
    這就是一個悖論了。
    遊戲裏通關次數多實力才強，通關一兩次一級本後身體素質已經遠超現世的體育健兒了，能通關二級本的玩家別看在副本裏被npc打的跟孫子一樣，那要真放到現世裏，完全是手搓地丨雷的實力。
    解方澄呢？
    童欣欣這種大公會出來的，和管理層一起下過副本的人看著他都覺得這人實力真的很恐怖。並不是老玩家那種道具多，技能強的恐怖，解方澄到現在也就是拿著他的棍子飛舞。
    一棍子能抽出稀有道具的水準，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童欣欣看著他，在這種時候愣了愣，感覺似乎隱約發現了一個有點奇怪而可怕的問題。
    ……解方澄的實力不像是從遊戲裏獲得的，更像是他在現世就有的。
    現世就有這樣可怕的實力，絕對不是個普通人，那他到底是誰？
    異能者？修仙人士？穿越？
    就在童欣欣的目光逐漸沉思時，她眼前一晃。
    張安站在她和解方澄中間，隔絕了她探究的目光。
    “都這麽晚了，我們開始找找線索吧？”
    解方澄臉上的表情又變得格外痛苦。
    張安轉頭看他，笑了笑。
    “我們負責找線索，解老師在一旁幫我們驅散一下npc可以嗎？”
    眾人紛紛驚恐地看他。
    這話說得，好像解方澄是什麽驅蚊藥劑一樣。
    這麽厲害的大佬被安排這種活兒，這小子真是……
    解方澄聞之大喜：“好啊。”
    表情變化很像是部門裏最會摸魚的那個員工一開始聽說部門要加班，很是痛苦。後來聽說其他人都要加班，他可以繼續休假，瞬間驚喜x2。
    當然，大家沒人對這個安排有什麽意見。
    畢竟解方澄手裏的棍子和他臉上驚喜的表情同樣矚目。
    眾人從宿舍裏出來，頭一次沒有麵對npc的追殺，隻是單純的在找線索。
    但大家也並不清楚這個“線索”是什麽，張安放著教職工宿舍不住，非要來接受“懲罰”的意義何在？
    玩家們還能按照以往通關的經驗來思考他們在學生宿舍能找到什麽，但跟在玩家身邊的唯一的老師npc顏冉就是真的不明白發生什麽了。
    “你們不能在學生宿舍隨便走動，會出事的！”
    顏冉並不想離開宿舍，但剛才發生的一切他看在眼裏，跟著這些新老師顯然安全性會更高一點，自己一個人繼續待在房間的話，萬一那些學生去而複返，顏冉那才是真的要死了。
    聽見他這麽說，越海洋在一旁好奇的詢問：“會出什麽事兒？”
    顏冉解釋：“據說在學校跳樓自殺的學生會回到學生宿舍，如果在半夜十二點之後不好好休息，隨便在走廊上亂走動，那麽學生……學生……呃……”
    顏冉表情呆滯了。
    越海洋樂：“學生會逃跑？”
    顏冉：“……”
    那邊張安帶隊，先上了二樓。
    他看上去似乎有一些頭緒，此時先去了二樓的自習室。
    自習室很大，擺放著上百套桌椅，每一套桌子右上角都貼著學生的姓名。
    張安在這個地方看了看，還拿起桌子上放著的學生的數學書和本子翻了翻，隨後點了下頭。
    “可以了。”
    他轉身出去了，其餘玩家們職業習慣，在自習室裏繼續翻找一通。
    張安也不催，隻是站在門口靜靜等著。
    玩家們在屋裏找了好一會兒後什麽也沒發現，這才陸陸續續跟著一起離開。
    張安就這麽把從二樓到六樓的自習室都走了一遍，每個自習室他都隻拿著學生放在桌子上的資料翻看，別的一概不動。
    六個自習室看完，童欣欣先忍不住：“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跟他們意見不和的其餘幾個玩家也都支棱著耳朵。
    張安隻是搖頭：“沒什麽。”
    眾人表情各異。
    童欣欣臉又皺到一起了。
    其實通關了這麽多個副本，像張安這種發現了什麽線索完全不會跟其他玩家分享的人多了去了，尤其在有競爭的副本中，不少人都恨不得線索全是自己的，別人一個都不知道。
    但進了這個副本後，有談辰，許秀秀這樣剛認識就很契合的朋友，有劉會這種標準的榮華公會的玩家，還有解方澄這種實力很強卻很好相處的大佬，童欣欣都找回了活在現世的感覺。
    此時又被這八百個心眼子創的格外難受。
    這人雖然跟自己是一邊的，但自己跟他確實很難相處啊！
    童欣欣這麽想著。
    “現在要回教職工宿舍住嗎？”八百個心眼子問。
    解方澄第一個表示了讚同，但讚同完之後又不是完全讚同。
    “你發現什麽就直說吧，總不會什麽也沒發現，就是帶著我在這兒繞著玩吧？”
    解方澄說完，直接把手裏的棍子拍到桌子上：“講講，講不好就砍了你。”
    眾人瞬間表情都舒爽了一些。
    從進入副本開始，這個張安就神神秘秘的，實力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看清過，但這人腦子又著實太靈活，哪怕明明脾氣也挺好，可就是叫人很難相信他有什麽善心。
    太討厭了這人。
    此時解方澄棍子往桌子上一拍，不少人甚至希望張安什麽也答不出來，這棍子直接拍他身上多好啊！
    但張安此時隻是神色莫名地看了眼解方澄。
    “確實有一些發現，但跟大家通關沒什麽關係。”
    “啊？”眾人麵麵相覷。
    張安也不隱瞞：“每一次學生考試成績都很平均，不會有超過分數太多的學生，也不會有分數特別低的。但解老師班裏的語文成績掉的太快了，直接掉到個位數，可是掉這麽快大家的成績依舊是平均的，所以我在想，這些學生是怎麽才能保證自己的成績在平均分上下的。”
    眾人麵麵相覷。
    張安拿起手邊的數學資料，隨後看著桌子上貼著的名字。
    “還有學校不允許學生隨便開口說話，他們相互之間看起來也不認識，但老師死了之後很快，差生們就聯合起來虐殺了他們仇恨的老師，好學生也聯合起來去殺了他們看不慣的老師。不會有這麽巧合的不約而同。所以，學生們一定有自己的交流渠道。”
    有玩家問：“他們有交流又怎麽了？”
    童欣欣已經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這些學生自己確定好各科的平均分，然後大家努力將分數調到平均分附近，不讓自己的分數離平均分相差太遠？”
    “不止如此。”張安看著桌子上貼著的一個個學生的名字，“不知道你們發沒發現，每個班裏最後一排的學生，如果某一科的成績是倒數第一的話，別的科目的成績就不會是倒數第一。”
    越海洋很茫然：“這代表什麽意思？”
    而那邊，劉會已經第一個反應過來：“這代表著……學生們正在努力的不讓某一個同學，同時經受兩個老師的羞辱。”
    這些任課老師npc每個人都喜歡辱罵自己科目考試成績最差的學生，罵起人時都很難聽，心裏脆弱的會被他們羞辱到跳樓。
    “怎麽可能……”
    許秀秀神色有些茫然：“我們班跳樓自殺的學生，就是被他的同學逼死的啊！”
    談辰一直沉默地站在旁邊，此時開口道：“但一個群體裏有好也有壞，學生中有壞的，同時也會有好的。”
    有人神色更奇怪了：“有沒有這麽複雜啊……”
    這些背景板npc會有這麽多的設定嗎？
    以前的副本裏沒發現過啊！
    此時張安再次開口。
    “學生在這種環境下還能建立起這樣的‘規矩’是很困難的，這些建立規矩保護同伴的學生很了不起呢。”
    劉會手指微微顫了顫。
    眾人來的時候還都懷著暴打npc的態度來的，但走的時候心裏想法各異。
    別說劉會這種榮華出身，對這種場景很有觸動的玩家了，就是一直堅持認為npc隻是一串串數據的童欣欣回到宿舍之後都有些輾轉反側。
    這張安隻是隨便說說的吧？
    這些npc怎麽會有這種精神呢？
    可是越看越覺得，這些學生……像不像在副本裏掙紮的玩家？
    有好的有壞的，都受著老師和學校的壓迫。
    玩家們也是如此。
    副本裏20的存活率，經常遇見的各種恐怖的、惡劣的事件，提心吊膽的生活……
    不止是這個副本，童欣欣腦海中已經開始回溯起最開始的她進入的第一個本了。
    而那邊，張安回到寢室，郭思明正坐在床邊。
    自從餘涵飛選擇將自己班裏的女生“獻”給好學生之後，郭思明的表現就一直很奇怪。
    他像是發現了什麽，這麽五大三粗，看上去沒什麽心眼的人這段時間沉默寡言，而且經常一個人發呆。
    此時張安回到宿舍，郭思明看著他欲言又止。
    “怎麽了？”
    郭思明看著眼前的人，好一會兒後低聲詢問：“你覺不覺得……這些npc，真的很像活著的人。”
    張安手上動作頓了一下。
    郭思明捂住了眼睛。
    “我本來也覺得這些npc都是一些數據……但這也，這也太巧了。”他聲音帶著痛苦，“我進的第一個副本叫‘優等生’，在那個副本裏我是學生的角色，那個學校跟高績學院一點兒都不一樣，我們玩家的通關條件是獲得老師的喜愛。那些老師有的喜歡學習好的學生，有的喜歡學習不好，體育好的學生……總之真的跟這個副本，沒有一點點相似的地方。”
    “當時有個好心的女玩家一直照顧我們這些新人，她把自己的道具拿給我們用，還跟我們分享通關經驗……後來……”
    郭思明捂住眼睛的手微微發抖，他已經完全說不下去了。
    “可是怎麽會這麽像……”他神經質的喃喃自語著，“那個女玩家也是被新人玩家……但她沒有那個女學生那麽好運……應該不是的，可是她們的表情怎麽會那麽像……”
    仉道安問：“是你害的她？”
    “當然不是！”郭思明立刻焦急地反駁，“怎麽可能？我又不是畜生！那個女玩家對我們很好，她是個特別好的人……”
    “但你沒有救她。”仉道安平靜地開口。
    “我……”郭思明張了張嘴，像被針戳破的氣球一樣癱了回去，“我那時候是個新人，實在沒有辦法……況且副本存活率本來就不高，就算我那次站了出去，她當時已經被npc盯上了……當然如果是現世，如果我還活著，我肯定會救她！”
    仉道安搖了搖頭：“不會的。”
    “什麽？”
    仉道安看向他：“懦弱、自私，這都是人的本性，你是個新人，也是個普通人，不敢救她很正常，但不要做這種假設，這是對勇敢、赤忱的人的蔑視。勇敢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沒有付出，就不要輕易假設自己勇敢。”
    郭思明麵容蒼白的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些什麽。
    仉道安隻是伸出手做了個製止的姿勢：“你猜，如果是……榮華公會的會長，他在新人時期也經曆了同樣的事情，他會不會站出來？”
    說罷，原本已經要休息的仉道安重新站起身來，看樣子要開門出去。
    郭思明愣了愣：“你去做什麽？”
    仉道安背對著他，似乎很緩慢地吐了口氣。
    隨後他笑了一聲。
    “我去找……另一個很‘勇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