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 神殿裏沒有人說話。
    燭光躍動著，神殿裏的氣氛一時間像是凝固了。
    解方澄身份特殊，不僅武力值超群，而且不管外麵的人怎麽說, 榮華內部都很相信他是地府的工作人員。
    因此大家平時嘴上不說, 實際上跟他多少有點距離感, 現在也就隻有聶雙雙有時候還會因為被他氣得七竅生煙, 忍不住地吼他兩句。
    仉道安呢, 他的智力有多可怕已經在【數字遊輪】的副本裏有所體現了。
    這麽兩個人在工會裏, 可以說是說一不二的, 比魏淵這個名義上的會長威望還高。
    要是別的副本，仉道安說要推了什麽地方, 他們肯定紛紛抄起武器跟在解方澄後頭幫忙去了。
    可是這一次，十來個人衝到解方澄麵前，不是為了和他一起推倒神殿，而是為了阻撓他繼續前進。
    仉道安話直接揭開了魏淵一直在說的“我們不會沉迷的”的圍布。
    不沉迷？
    怎麽可能？
    不沉迷還會為了一尊神像一個神殿來阻攔解方澄？而且這一次比一次時間更長的夢境更是證明。
    魏淵臉色通紅。
    他隱約感知到有哪裏不對勁，可是話到嘴邊, 腦子卻像是生鏽了一樣，組織半天後組成一句“大家都隻是想休息休息”。
    “休息？”仉道安看著他，臉上神色很平靜，但說得話很難聽, “你們要休息, 還是要找死？”
    魏淵不說話了。
    他就算反應遲鈍, 也知道這夢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有人小聲嘀咕：“但是我們現在也沒發生什麽危險吧……”
    仉道安卻懶得跟說話的人多說什麽, 他隻是繼續看向魏淵。
    “明知道前麵有坑, 你們還要執意繼續往下跳, 你們到底是故意找死, 還是覺得我跟解經理來了，你們可以歇著了？我跟解經理不是你們的保姆，還要跟你們這一群已經通關了這麽多次的老玩家反複強調這個副本的危險性，苦口婆心的勸你們不要往眼前明知道存在的坑裏走。”
    仉道安平時雖然看上去就很不好惹，而且經常一句話一百個意思，稍微直腸子點的都聽不懂他到底什麽意思。
    但這人一貫很有風度，對榮華的人也實在不錯。
    這是他頭一次這麽疾言厲色地說這種話，眾人神色多少有些不自在。
    仉道安不再多說什麽。
    “解經理和我不是你們的打手，願意讓你們召請，是不想你們死。你們要是自己想放棄自己的生命，就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說罷，他衝解方澄使了個眼色，解方澄了然，跟著他一起離開了神殿。
    等出了門，解方澄咳了一聲：“說到底他們也隻是普通人，會沉迷也正常。”
    說白了，現代社會都一幫離了手機不能活的，魏淵他們還是遊戲玩家，緊張了這麽多年，到了這種副本裏被夢境困擾很正常。
    解方澄不覺得怎麽樣，仉道安卻挺嚴肅地搖了搖頭。
    “這跟以前的副本不一樣，那些副本靠你靠我也能通關，回去就算完事了。但在這個副本，就算通關了，一旦他們回去後還對這些夢境存有懷念，現實與夢境的差距會越來越明顯。”
    到最後，懷念的夢境成為了心裏難以割舍的白月光，就會將現實生活映襯得越來越枯燥，越來越讓人絕望。
    尤其他們還是無限遊戲的玩家，就無限遊戲這破環境，一旦仉道安預言成真，等出了副本後，是選擇在虛幻的夢境中沉淪喪生，還是在這陰險的遊戲裏掙紮苟活，他們的選擇可不一定。
    “而且我也不清楚，當進入夢境的次數越來越多時，他們會不會終有一天真的成為‘神眷’，站在我們的對立麵。”
    夢境的洗腦功力太強大了，魏淵他們現在隻是維護神殿，那是為了繼續做美夢，可萬一到最後，解方澄要跟這個副本的“神明”對上，魏淵他們還會站在解方澄這邊嗎？
    仉道安的顧慮顯然很有必要。
    這才第四天，他們進入夢境第四次就有人會攔住解方澄了。
    就在仉道安要繼續說什麽的時候，顏小花也從神殿裏走了出來。
    這小鬼長得可怕，但穿上神袍後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顯出一份不應該出現在她臉上的神性。
    她晃悠悠地走到解方澄身邊，哈著氣跟他交流。
    很快，解方澄表情也有些凝重。
    “小花說她在夢裏看見了爺爺，問我能不能把她再送回去，爺爺給她織的毛衣她還沒穿上就出來了。”
    這卡點卡的，顯然製造夢境的東西非常會吸引人，這才讓榮華的人如此不能自拔。
    但製造這樣的夢境又是為了什麽？
    “我們現在怎麽辦？”
    仉道安看向神殿。
    “既然祂創造了信仰……那我們也可以創造新的信仰。”
    “啊？”解方澄呆了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副本裏虛假的神，再怎麽也不可能比得過地府真實的‘神’吧？”
    .
    仉道安話是那麽說的，但兩人回到神居塔後，他就像從沒說過那些話一樣該幹嘛幹嘛。
    他們作為神眷，每天都是有固定任務的。
    上午的“播撒神的光輝”，下午的尋找神子，晚上的祈禱，這些做完後會獲得一定的神力，可以更方便的尋找神子。
    如果每天不做任務的話，會不會尋找不到神子，這一點大家也討論過。
    以玩家們的經驗來說，這種日常祈禱是必做的，不然真的有可能最後差上一點兒無法通關。
    但因為仉道安兩人沒有穿神袍，當他們回神居塔的時候，負責他們起居生活的npc還微笑著提醒：“神眷大人們，如果你們一直不穿神袍的話，啟明城中的神力不會親近你們的，這樣是無法找到神子的哦！”
    npc說完這些就退了，仉道安拿著袍子研究了一下。
    袍子整體是白的，隻有一些看不懂意思的暗紋，據說這是神留下的痕跡，可以讓穿上神袍的人更加親近神明。
    不過究竟是更加親近神明，還是有別的用處，很不好說。
    仉道安決定明天親自試一試。
    兩人回來後不久，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魏淵一行人也回來了。
    走的時候眾人高高興興的，大家都期待著這一次的祈禱能夢到什麽。
    回來的時候卻都有些垂頭喪氣。
    大家都不是傻子，這夢有問題是很明顯的，隻是以前所有人都一樣，都會沉浸在夢中無法自拔。
    人都有從眾心理，看著周圍人都這麽沉迷，其他人的想法也都差不多。
    看，他們都這樣了，我跟著一起應該也沒事吧？天塌下來還有高個的頂著呢！
    再說了，我們都是老玩家了，這夢有貓膩，他們感覺到危險的時候再離開也不遲嘛。
    尤其是當解方澄兩人來了之後……
    是的，雖然不想承認，但兩人進了副本後，魏淵他們確實鬆了口氣。
    解哥那麽強，就算這夢真的有危險，他應該也能救自己吧？而且還有個腦子這麽好使的仉哥。
    他倆搭配在一起，那不是進了本就殺天殺地？這還有什麽好怕的？
    可仉道安這麽直白的說完，大家都隱約感到了一種慚愧。
    “仉哥說得對，我們明知道前麵有坑還要繼續往裏跳，真的是找死啊。”
    “以前的時候榮華就是，經常被人覺得理所應當要幫助他人，現在咱們這行為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地覺得解哥他們會保護我們嗎？這心理太差勁了！”
    大家相互檢討著，一時間榮華內部的氛圍好像又回來了。
    就在這時，人群中有人小聲問：“那咱們明天祈禱的時候怎麽辦？”
    安靜。
    說到這個話題就沒人說話了。
    齊蟬陽跟著他們，這時候再次勸到：“夢境再好也都是假的，現實再殘酷也是現實啊！你們是真實活著的人，不是夢裏虛幻的數據啊！”
    這種道理誰又不明白呢？三歲小孩子都清楚夢不是現實。
    但是……
    “我今天做夢的時候夢見我媳婦生了個娃，我還沒看它長什麽樣呢就出來了。”
    說話這人也很出名了，以前也是積分榜上的大佬，後來他媳婦死了，這人一下子就銷聲匿跡了。直到後來跟仉道吾成了朋友後才來到了榮華。
    此時說到這兒，他像是下了決心。
    “我明天隻要看到孩子長什麽樣，給他起個名，我就立刻出來，絕不耽擱。放心吧，這是最後一次！”
    周圍人立刻也都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說著走到了仉道安和解方澄房間附近，眾人立刻紛紛禁聲了。
    齊蟬陽在一旁看著，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但是轉念一想，自己今天在夢境中差一點就為爸媽裝修好了房子，讓他們安享晚年。
    明天如果進入夢境後就是這一段，他難道能忍住不繼續跟著一起裝修嗎？
    明知道這副本的危險性，但當幸福觸手可及時，誰能夠這麽理智地從虛幻中抽身而去呢？
    眾人沉默不語，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間。
    第二天眾人醒來後洗漱完畢，準備開始新一天的日常任務。
    就在這時，大家驚訝地發現，昨天說了那樣一番話的仉道安，在今天竟然穿上了神袍。
    他裝備齊全，身姿挺拔，穿著那身神袍還帶著腳鏈手環，一眼看上去比玩家們都像是神明座下虔誠的信徒。
    穿上白袍的仉道安混在玩家中，一眼看上去除了帥一點，跟其他人似乎沒什麽區別。
    因為昨天的事情，榮華這邊氣氛相當沉默，等到開始“散播神的福祉”時，仉道安倒是很快帶著解方澄跟眾人分開了。
    他一走，榮華的氛圍似乎都輕鬆了一些。
    魏淵看著周圍同伴們的表情。
    他昨天一晚上沒睡著。
    仉道安說得話他何嚐不知道？但知道是一碼事，能夠付之行動是另一碼事。
    他是真的覺得現在還不算危險，一來他們這才是進遊戲的第四天了，二來也的確是仉道安說的，有解方澄在，什麽都不算危險。
    現在看著周圍同伴們的表情，遲鈍的，像是腦子裏被什麽東西蒙了一層一樣的魏淵這時候隱約似乎清明了一瞬。
    “大家。”
    魏淵再怎麽說也是會長，他一開口，榮華眾人都看向他。
    魏淵掃視過每個人。
    “夢是假的，現實是真的，這話我不想多說了。我隻說一句……會長是不明不白死在遊戲裏的，我希望我們所有人，不要不明不白地死在夢裏。”
    他說著，忍不住先晃了下頭，像是想甩走什麽。
    進入副本之後，要說目前“神力”最充沛的那應該就是魏淵了。
    他運氣好，第一天進本的時候大家四散開來做任務，他恰好救了一個差點溺水身亡的小孩，更恰巧的，這小孩頭上戴帶著神紋，就是神子之一。
    救了神子比救普通居民給的神力多，這樣雙重buff疊加，魏淵一下子就能感覺到身體裏似乎流過了什麽東西。
    而因為這個超豪華的開局，下午眾人按照指示開始尋找神子時，又是魏淵，一下子找到了七個。
    他的神力毋庸置疑是目前玩家中最強的。
    此時他不自覺地甩了甩腦袋，就好像腦袋裏真的住了什麽東西一樣。
    喬麥在一旁看到了，立刻關心地詢問：“怎麽了？”
    甩這兩下不知道到底有用沒用，但甩完後，魏淵看起來精神似乎稍微有些萎靡。
    “沒事。我們開始任務吧！”
    一切跟昨天似乎沒什麽不同，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仉道安穿上了神袍，像是要加入他們。
    但解方澄依舊沒有穿。
    魏淵一邊幫城裏的居民去水邊打水，一邊出神地想著：
    希望穿上神袍的仉道安可以感知到神力，隨後發現這個副本真的很有意思，神明真的很慈愛……？
    魏淵腦子裏出現這個想法後，立刻怔愣的站在了原地。
    跟在他身後的蕎麥忍不住出聲提醒：“怎麽了到底？你今天怎麽魂不守舍的？”
    魏淵眉頭皺了一下，隨後感覺到自己好像剛才那一瞬間想到了什麽很驚人的話語，但現在又想不起來了。
    “沒事……”
    應該……沒事吧？
    與榮華工會成員們相隔一條街的地方，仉道安終於找到了第一個可以“散播神的福祉”的npc。
    “神眷大人，我的小孩手上破皮了，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他看看？”
    一個婦人祈求到。
    被婦人摟著的孩子手背上有淺淺的一道傷口，感覺再不治療的話馬上就要結痂了。
    仉道安沒拒絕。
    他隻是伸出手來：“可以啊，報酬是多少呢？”
    祈求神眷幫助的npc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