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解方澄說得理直氣壯, 但這種“舍己為人”對於沒有感情，甚至基本不存在道德觀念的機器人來講，確實是他很難計算理解的。
    機器人並沒有像普通人類一樣的道德觀念, 與此同時, 他也很難理解人類的感情。他隻有理智的計算。
    乃至於一路上機器人對於解方澄的好也可以理解為這是一種權衡利弊之後的權限的開放。
    因為解方澄的實力擺在那兒，機器人會更願意將他列為等級較高的合作者。
    可是此時當解方澄說出這句話後機器人看向他。
    通過計算，顏洵其實可以知曉在人類族群中, 確實存在著這樣的行為。
    一般發生在父母、親人、情侶之間。
    這是違背機器人的天性的。
    顏洵雖然並不是完全由機械製造成的, 控製他行為的畢竟不是芯片, 而是顏洵遺留的神經元。
    但這僅僅代表了機器人有部分人類的思維而已。
    本身像顏洵這樣的人類已經不多了。
    他為了整個人類社會而決定犧牲自我, 塑造出一個冰冷的機器人。
    但在此時, 冷冰冰的機器人似乎連計算軌道都有一絲的卡頓。
    他應該明白的——並不是情感上的明白，而是通過大量計算後能夠知曉, 這是人類感情到達一定程度後會出現的相互保護的情況。
    蒼翠島內不是沒有發生過這類狀況。
    但作為整個蒼翠島目前來說的最高執行長官，作為顏洵生前創造的最後一件守護兵器, 從來沒有人保護過他。
    他也並不需要。
    人類是如此弱小, 是如此需要他的保護。
    歸根結底, 麵前的“顏洵”隻是由大量機械運算和部分神經元構成的半生物，半機械的生命體。
    人類的情感對於機器人來講是如此陌生。
    可是在這一刻他又仿佛感知到了一種難言的悸動。
    是電子流在身體內發生了凝滯反應, 還是在戰鬥中有某個零件損壞了呢？
    再或者……失去了心髒，隻剩下思維的機器人，也能感知到“心動”的感覺嗎？
    解方澄注意到他的目光，轉過頭來看向他：“怎麽了？”
    機器人搖了搖頭。
    兩人雖然交談著, 倒是也沒影響趕路。
    很快，當兩人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到中央都市的研究所後，機器人停在了研究所門口。
    他的手放在研究所的大門口，很快, 研究所感知到正確的密鑰，從內而外亮了起來。
    機器人對解方澄說道：“研究所內有禁製，我是進不去的。”
    這也是為什麽顏洵作為目前最強大的機器人，他原本有實力可以獨自一人來到中央都市，卻始終沒有選擇自己前來。
    至於為什麽不找其他人類……
    解方澄倒是不疑有他，隻是抬頭看向麵前的研究所。
    “啊……這裏這麽大！”解方澄雖然不迷向，但這研究所委實有些太大了。
    接近六層樓高的研究所隻從外麵看就能想象到裏麵有多複雜，這要沒人帶路，解方澄在裏麵豈不是像旅遊一樣？
    顏洵卻說道：“沒關係，你進去之後自然能夠找到那顆種子。”
    解方澄多相信他啊！聽他這麽說，立刻毫不猶豫地推開了研究所的大門。
    剛推開他就明白了：“我去！這麽大一棵！！”
    眼前。解方澄原本還以為，都這麽多年了，就算是再高科技的研究所，現在怕是也已經破破爛爛了。說不定還經曆過什麽變異動植物的攻擊。
    但整個研究所內的東西保存完好——也不能這麽說，因為整個研究所從外麵看是六層那麽高，應該很複雜才對。
    其實進入後才發現研究所內非常的空曠，空曠到整個研究所可以說是什麽都沒有，隻有正中間，被一棵頂天立地的樹所占據。
    已經末日這麽久了，外麵的動物植物變異的變異，死亡的死亡，而在研究所內，這棵樹卻依舊鬱鬱蔥蔥。
    最開始的時候解方澄一直以為機器人所說的“生命之樹”，這個名字隻是一種象征，它代表了整個世界的希望。
    但在看到研究所的這棵樹的時候，解方澄才驟然明白為什麽它叫做“生命之樹”。
    這樹跟c區的生命之樹的樹枝非常相像，隻不過當時在c區看到生命之樹的時候，解方澄能感知到濃鬱的生命之力。
    可是眼前的樹卻好似隻有一個外型，根本感覺不到什麽生命力。
    如果有這種東西的話，為什麽不早拿出來呢？解方澄心底忍不住產生了一些疑惑。
    當然擺在他麵前的還有一個問題，這麽大一棵樹他要怎麽帶走？
    不是說這是生命之樹的種子嗎？這哪是種子啊？
    呃……這麽想著，解方澄又想到了玩家大廳裏的那一棵真正的“生命之樹”。
    如果本體能長到那麽大的話，眼前這巨大的樹確實跟種子差不多。
    不過解方澄這麽想著，當他靠近之後卻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眾所周知，想要養成一棵樹，土壤，水，陽光都是必不可少的。
    但研究所的這棵生命之樹卻並沒有紮入土壤的根係，整個研究所內就沒有出現土壤。
    當解方澄靠近後才發現，生命之樹盤根錯節的巨大的根係最終以一個不太科學的方式匯聚到一顆光球上。
    解方澄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這顆光球，眼前瞬間出現了一道虛擬屏幕。
    【正在對[編號g.0012]、[編號g.0174]、[編號v.0005]……進行轉化。】
    【已拆解[編號g.0012]激光設備，正在進行分子重構，需要能量塊79d區塊。】
    【能量塊已收集，請稍後。】
    【[編號g.0012]轉化成功，執行下一任務指令。】
    ……
    【轉化成功。】
    【任務已完成。】
    【[生命之樹]培養計劃成功，耗時：31702日11時36分21秒。】
    解方澄看完後一驚，這是進行了近九十年才培養成功的【生命之樹】啊！
    怪不得有這麽個大殺器也沒使用，以前還沒培養成功嘛！
    解方澄看向四周。
    所謂的“研究所”，這裏麵都沒有一個房間，解方澄原本還納悶呢，此時大概明白了。
    按照路上跟顏洵聊天獲得得訊息，末日最開始的時候，人類科技發展迅速，但那個時候，各方發展科技，最終落實下來都成為了各方勢力手裏的武器。
    戰爭成為主旋律，人類手裏的資源都貢獻給了創造激光炮、分子槍這類的兵器。
    當終於意識到不能這麽繼續下去時，可供使用的資源已經不多了。
    人們想起要一起對抗末日，那些曾經傷害彼此的武器挪進了研究所，重新分解，再次重構，轉化成這代表了希望的【生命之樹】。
    研究所也並不是“研究所”，這是能量收集、供給的地方，也是保護生命之樹，讓它能“長大”的地方。
    這真是……
    解方澄心情有些複雜。
    而隨著他的觸碰，生命之樹感知到什麽，在空中搖曳著。
    【請驗證身份。】
    解方澄愣了愣。
    驗證身份？
    他又不是這個小世界的人，在這個世界裏應該沒有身份吧？
    這麽想著，解方澄轉過頭看向門口的機器人。
    機器人隻是衝他點了點頭，露出個“放心”的表情。
    創造生命之樹的時候，人類已經到了不得不團結的時候。
    隻要是人，就能夠通過驗證。
    他點頭，解方澄真就很放心地點了下一步。
    麵前的白球掃描之後隔了幾秒鍾，好像在糾結什麽，最終也還是驗證成功。
    【感謝您收回生命之樹，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請您知曉。】
    機械電子音提示後，眼前龐大的生命之樹轉眼之間便回收到白球中。
    白球懸浮到解方澄麵前，當解方澄伸手後便乖巧地落入他的手心，方便解方澄攜帶。
    拿到這生命之樹的瞬間，解方澄還看到，白球浮現出一道可以查看使用方法和作用的虛擬屏幕，相當於使用說明書了。
    解方澄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隨手翻了一下。
    他走到顏洵麵前將球遞給他。
    “給。”解方澄開口，“不過我剛才看了一下，這玩意一共有七個啊？”
    顏洵點了點頭：“是的。”
    一個生命之樹是沒有用的，七個連在一起，可以形成一道防風網，那樣或許還有用。
    “哦？剩下六個在哪兒？一起拿了吧。”
    機器人看著他，一雙機械眼睛微微皺起。
    “為什麽？這並不符合我們合作的規則。”
    “啊？什麽規則？”解方澄懵了。
    機器人解釋道：“我所付出的代價應該隻足夠回收一顆生命之樹的種子。”
    他把解方澄說蒙了：“什麽意思？”
    機器人看著他：“剩餘六顆生命之樹的種子分布在整片大陸，跨度遙遠。我們的合作是，我為你提供仿製的‘天使之眼’，你幫我尋找到一顆生命之樹的種子……”
    解方澄這回明白了，他哭笑不得：“咱倆誰跟誰啊？你還跟我計較這個？”
    但機器人搖了搖頭，一板一眼地開口道：“人類想要長久的相處，不能一直讓一方吃虧，這不是人際交往的方式。我的控製係統也在提醒我，我不能占你的便宜，這是很失禮的事情。”
    “朋友之間不用計較那麽多。”解方澄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咱倆這關係，我幫你不是應該的嘛！”
    機器人難得沉默了。
    他的計算係統確實很難反應過來，對方又是保護自己，又是要無條件地對自己好——他們是什麽關係呢？
    人類會彎彎繞繞地隱藏自己的情感，機器人不會。
    他直白地問了：“解先生，我們現在是什麽關係呢？我的數據庫告訴我，我們應該並不是廣義上的‘兄弟’。”
    解方澄：“……”
    解方澄扭頭就走：“走了走了，快點去把另外六個生命之樹搞定吧！”
    他這麽回避，機器人倒是默默跟上了他的步伐。
    機器人竟然沒有刨根問底，這讓解方澄鬆了口氣。
    兩人回到車上，時間已經是夜晚了。
    解方澄胡亂說了兩句晚安，眼睛一閉。
    車輛繼續行駛在茫茫沙漠中，四周很安靜，隻有車輛行駛過黃沙的聲響，以及偶爾身邊傳來的機械關節摩擦的聲音。
    仉教授……變成機器人之後，真是……直白地太不可愛了！！
    解方澄心裏吐槽。
    以前那個一句話一萬個意思的陰陽怪氣的仉教授去哪兒了！
    不過這麽多天相處下來，至少解方澄對身邊有個機器人是很習慣了。
    他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當陽光從車窗那兒照射進來之後，解方澄終於睜開眼睛。
    他迷迷糊糊地轉過頭，先忍不住“我靠”了一聲。
    主駕駛位置上的機器人轉過頭來，彬彬有禮地對他點了點頭。
    “解先生，早上好。”
    解方澄眯起眼睛看了半晌：“你……這……”
    眼前，機器人換掉了仉道安的相貌，換回了解方澄進入狩獵場後，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張“顏洵”的臉。
    這張臉上帶著明顯的銀色金屬的拚接痕跡，明明以機器人的技術來說，完全仿生是可以做到的。
    至少之前頂著仉教授那張臉的時候，這機器人臉上身上都看不出明顯的機械特征，連機械眼睛都能做得和真人一樣，除了需要運算的時候會在眼瞳裏顯露出數據流的模樣，聲音也是明顯的電子音。
    除此之外，機器人幾乎能完全複製仉道安的身體，很多時候解方澄看見他都會覺得有些恍惚，感覺自己回到了《不要應答》內，身邊的仉教授依舊是當初的仉教授。
    但此時，他重新改變成具有強烈機械特征的顏洵的外貌……倒是也不怎麽反感。
    大概是有濾鏡，解方澄甚至覺得非常賽博朋客，很有機械生命的那種酷感。
    靠！未來戰士般的仉教授！牛啊！！
    眼前的“顏洵”連聲音都已經變成了原本的聲線，電子音的感覺更明顯了。
    “早餐想吃點什麽？”
    機器人確實非常厲害，可以直接合成“食物”——那是一些特殊口味的營養劑。
    解方澄也不挑食，他昨天喝了芋泥奶茶味的營養劑，味道還不賴。
    但這時候他也顧不上吃早餐了。
    “你這什麽情況？”解方澄好奇地上下打量他，“能量不夠了？”
    顏洵神色平靜，電子音都聽不出什麽波瀾：“能量足夠的。但繼續使用‘仉道安’的樣貌和身份，我認為我應該要產生‘嫉妒’心理。”
    “……”
    解方澄說：“哥，來份冰爽檸檬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