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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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泥濘, 清螢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
她身體繃得很直,即使靈力消耗過度後,全身經脈肌肉都在酸酸的痛, 也不敢有絲毫放鬆。她擔心自己如果撐不穩,會讓本來就疼的謝卿辭雪上加霜。
他被抽去全身劍骨,已無法獨立支撐自己。崎嶇小道中,少女是支撐他全身重量的拐杖。
“這樣帶著我,你準備走到幾時?”謝卿辭淡聲道。
他聲音低啞, 透著遮掩不住的虛弱, 卻聽不出半分痛苦焦躁之意。
可靠熟悉得讓她心酸。
“走到下輩子。”她悶悶道。
“你想死麽?”
清螢心裏酸澀焦慮得幾乎在咕嚕嚕冒泡。聽聞如此冷言,第一反應便是開擺。
但……說話的人是師兄, 是遭受如此大劫的師兄。
“不想。”她悶悶說完, 便不再開口,隻咬著牙前行。
軀殼的疼痛謝卿辭直接無視, 他在思索另一件事。
想要渡劫, 最直接的法子, 便是讓清螢明白帶著他這個拖油瓶究竟是多麽不理智的危險之事,從而將他丟下。無人救治, 這幅軀殼無需過夜便會衰竭而死。
而除了清螢, 不會再有另一個呆瓜救他,此計萬無一失。
那麽問題便是,如何讓這呆瓜丫頭清醒?
“疼。”
身旁的師兄忽然低低道。
清螢托著他的掌心,感受到越發明顯的高熱。師兄在發燒?是因為太疼了麽?
她隨謝卿辭學習煉丹時,了解過一些粗淺醫理,知道傷患高熱有多要命。
清螢頓時心急如焚, 她無助抬眸望向四周, 隻覺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沒事, 沒事的。”她在嘴裏不住念叨,“我在,師兄,我在,都會好的。”
她好想求助,但茫茫天地間,誰能幫助他們?
“嗷!”小饕餮見她停下不動,回頭衝她叫了一聲,催促她跟上。
她嘟囔:“至少阿呆沒白喂。”
她嘟嘟囔囔地自語,全然沒注意到,此刻兩人西南方後數十步的樹上,正有追兵虎視眈眈,隻待將她一擊斃命。
隱修神色陰冷。
這蠢丫頭完全不會遮掩行蹤,追查並不困難,更不要說還帶著廢人逃命,更是漏洞百出。
廢人。
看到清螢扶著的青年,隱修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謝卿辭的風華高名,即使是他們這些活在陰影裏的老鼠,也多有耳聞,甚至領會過那驚豔三界的天賦。
可惜。
他取出暗器,有雨水遮掩,這被寒毒淬煉過得銀針,絕不可能被少女察覺躲掉。
……
謝卿辭身體忽然向外栽倒。
“師兄!”清螢連忙扶穩他,但慌亂中,未免需要拽住他。
一想到這個動作可能帶給謝卿辭的痛苦,她便連忙道。
“疼不疼?對不起!”
分明疼得是自己,少女的語氣卻仿佛受傷的是她。
“不疼。”
“騙我,一定很疼。”
謝卿辭順著她:“嗯,疼。”
然而聞言,清螢嘴巴一癟,差點又掉眼淚。
“對不起。”
“……先離開這裏。”
有了謝卿辭的吩咐,她目標再度清晰:“好!”
隻有一擊落空的隱修再度陷入自我懷疑。
這是怎麽躲過去的?她隻是去拉住那個廢人,怎麽能角度玄之又玄地躲開?
不行,不能再拖了,否則掌門勢必發怒。
死!
隱修無聲衝刺,劍鋒直指清螢後心!
謝卿辭蹙眉,控.52ggd.製軟塌塌的右手,勉強推開清螢。被抽走劍骨的手臂在瞬間翻折,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仍麵色冷漠。
少女踉蹌,但姑且躲過了這淩厲偷襲,她終於察覺到敵襲,暫時顧不得關懷謝卿辭,她拔劍奮力與之對抗。
謝卿辭受了重傷,需要她的保護。如果她此時落敗,兩個人都會完蛋,她不能輸!
清螢體力消耗過大,連連落入下風,眼看不敵,謝卿辭淡聲,開口。
他目不能視,卻仿佛開了天眼。
“攻他左肩。”
“後退三步,劍法長鯨回落第三式。”
簡短平靜的言語,仿佛帶她回到練劍的日子裏。
劍修的每一句言語,都正點在偷襲者的死穴。清螢覺得自己恍如四兩撥千斤,隻需遵從他的引導,便自然能夠破除一切招式。
她越戰越勇,直到——
“一劍封喉。”
謝卿辭輕聲道。
但一直堅信他的少女動作卻出現遲疑,借這個空蕩,隱修拚上一條胳膊,以及整個胸膛被劍鋒完整剖開的代價,勉強逃脫。
謝卿辭微微皺眉。
讓必殺的敵人逃脫,簡直……
“我、我,我不敢。”
她就是沒出息。
清螢從沒想到謝卿辭會讓她出致命殺招,可有一說一,此刻對敵人猶豫,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她該懂事一點。
“罷了。”
劍修淡漠闔眼,像過去一樣,對她並沒什麽強製要求。
清螢自知有錯,沉默地扶起他,低聲詢問他方才一下有無大礙。
“習慣了。”
小姑娘頓時更加心痛內疚。
但她也不知該說什麽,隻好越發提高警惕,護著謝卿辭,再度跟上小饕餮。
劍修目不能視,一路上,都是清螢向他描述所見所聞。
“師兄,我們到了一個山洞前,我們要跟阿呆進去麽?”
“它為上古神獸後裔。”
“懂了。”
謝卿辭大概疼得厲害,一路上話不多,她也懂事地不主動找他囉嗦,隻時不時簡短對話,確定對方神識依然清醒。
山洞裏溫暖幹燥,光線昏暗,隻在洞壁生長著些藤蔓草木。
“感覺這裏沒什麽人來。”
靜悄悄的空曠環境,在以前會讓她害怕,但此刻她卻覺得安心。
“前麵有光。”
山洞狹窄漫長,她懷疑自己至少在黑暗中走了近半小時。現在走到此處,已是身心俱疲,陡然出現的亮光,總算讓她看到了希望。
“師兄,還撐得住麽?”嘴上這麽說,清螢已摸出氣血丹,準備喂給謝卿辭補充體力。
“你怎麽不吃?”
在他記憶中,清螢一直是憊懶的小姑娘,平日上下樓跟要了她的命一樣,但今日走了如此之久,還是帶著他的逃命狀態,居然不吭一聲。
“我不累。”
“嗷。”小饕餮嗚咽一聲。
“乖,這個是藥,得省著吃。等到安全的地方,姐姐給你吃別的好東西。”清螢安慰道。
“嗷!”
饕餮頓時催促她跟上,稍作休整,他們再度向光源進發。
最終,出現在清螢視野中的,是一個被藤蔓纏繞遮掩的石門,其上鐫刻古樸繁複的陣法,透著神秘滄桑的氣息。
“這是……”
聽到少女疑惑的聲音,謝卿辭等她描述情報,由自己做出判斷。
“雲夢洞天?”
清螢脫口而出。
“嗯?”
清螢立即閉上嘴巴,心裏的激動卻遮掩不住,眼前場景與原作中男主誤入上古秘境的情況如出一轍!
饕餮乃是上古秘境雲夢洞天的鎮守靈獸,機緣巧合下,帶顧天進入雲夢秘境。
救下饕餮後,這小呆子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沒有半點報恩意思,而清螢也毫無進取心,懶得鑽研那些秘密,便隻把它當寵物養著,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是頂事的!
有救了!
心情放鬆之下,她也有心思說笑。
“話本裏主角落難後,總會有奇遇,我感覺我們好像也遇到了。”
但謝卿辭反應冷淡。
“我勸你讓我探查確認後,再做論斷。”
唉。
謝卿辭與她重逢後,便是這樣冰冷紮人的態度。
雖然以前他對其他人就是這樣,可對她不是呀,如此態度反差,叫她有些失落。
但她應該體諒謝卿辭。
換正常人遭遇這些,隻怕早便瘋了……謝卿辭現在還不一定能活過今夜呢,對他再好些吧。
清螢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可考慮謝卿辭狀態,她決定等局勢好些,再提這個話題。
“沒有問題。”
確認沒有問題後,謝卿辭方才示意進入。
“嗯!”
清螢上前一步,有點猶豫。
所以,應該怎麽啟動……
“正常注入靈力。”謝卿辭淡淡道。
“哦。”
他可真聰明。
湧泉宮。
嘭!
激蕩憤怒的靈力,將名貴的白玉茶盞炸得粉碎。
秋憶夢恨聲道:“你說什麽?跟丟了?兩個都跟丟了?!”
兩名隱修羞慚畏懼的垂頭。
他們也想不明白,為何一弱一殘的組合,也能擊退甩掉他們,可事實便是如此。
他們幾乎將萬風林翻遍,也沒能找到那兩人的蹤跡。於是兩人當機立斷,決定回稟——不能再拖,若是情況惡化,責罰隻會更重。
“一個凡人,一灘爛泥,你們兩個能抓不到?!”
秋憶夢每個字都幾乎咬著牙迸出來。
“請長老贖罪。”
兩人立即跪倒。
謝無言也覺得匪夷所思。
“我已吩咐關閉天門,他們逃不出去的,現在隻需派下人手,在歸古山搜尋便是。”
“你有主意,你來找。”秋憶夢嗤道,“最好盡快,除非你已經想換個道侶了。”
“天兒一會兒還要來呢,別這麽生氣。”
謝無言給兩名隱修使眼色,示意兩人滾蛋。
想到兒子,秋憶夢表情總算好些。
“天兒如何了?靈根移植可還順利?”
“他現在就在殿外等著。”
“靈根移植後最是虛弱,怎能讓他這樣幹等著!快讓他進來。”
“他身體大好,否則我也不會這樣。”
聞言,秋憶夢表情逐漸和緩,徐徐道:“如今我們一家三口團聚,該安心享受親情之樂才是。”
“是啊,其他的隻管交給為夫。”
“成日說大話。”秋憶夢嗔怪。
“且不說那些,天兒進來了。”
秋憶夢表情頓時帶上憐愛心疼,身體前傾,關切道:
“天兒,你靈根融合的如何了,還痛麽?”
站在殿內下首的謝天向父母拱手行禮,他身姿挺拔,眉眼英武昂然,沒有半分虛弱之色。
他笑道:“靈根融合得很好,孩兒不痛。 ”
回答完母親關心,謝天歎口氣:“通過靈根,我能感受到阿兄對我的期待。”
秋憶夢點頭,慈愛道:“你阿兄也希望你能出息。”
“阿兄墮落前乃是三界第一。”謝天慷慨道,“我繼承他的遺誌,日後定要讓歸古名揚天下。”
“揚名之前,先將你身體養好吧。”
謝天耳邊的蒼老聲音笑道:“是啊,那謝卿辭不死,靈根遲遲不肯被你煉化,還不趕緊給你爹娘說?”
“我知道。”
謝天臉上露出適當的關心傷感:“師兄自願將靈根讓與我,我很感謝他,不知他現在是何情況?”
秋憶夢想讓兒子心無雜念,因此給謝天的說法是:謝卿辭被秘密捉回,痛改前非後決定讓渡靈根贖罪。
“……他逃了,暫時未有蹤跡。”
秋憶夢表情頓時黑一半:“你爹幹的好事。”
謝天神色大變。
那他要上哪去殺謝卿辭?!
無論是與老頭的交易,還是體內逆湧的靈根,都需要他盡快殺死謝卿辭!
……
“我不痛。”
麵對少女關切地提問,謝卿辭淡淡道。
清螢蹲在他麵前,臉上露出為難焦慮之色。
經過千辛萬苦,她和謝卿辭終於進入雲夢洞天。這裏浪漫而瑰麗,天上漂浮著輕盈的流雲,金色的陽光在草葉間穿行,處處鮮花綠草。不遠處有一處湖泊,在太陽下泛著粼粼的波光。
唯獨欠缺活物的聲音,此處最常見的,便是微風吹拂草葉的窸窣之聲。
此刻,清螢將謝卿辭放在樹樁前,想停歇之餘,為謝卿辭進一步診治。
別看他表麵雲淡風輕,傷情實則嚴重得要命,再不處理,今晚都不一定挺得過去。
問題在於怎麽治?
她連入門水平都算不上,而傷患本人更是口口聲聲不痛。
“怎麽能不痛呢?”她小聲嘟囔。
她光是偶爾看謝卿辭身上一樣,都難過得不行。
謝卿辭無視了這個問題,同樣的話,他不會重複。
他選擇探究自己更關注的疑慮。
“雲夢洞天乃是上古秘境,你如何認出的?”
這丫頭不學無術,又心慌意亂,不可能毫無緣由地一眼認出雲夢洞天。
“秘境?這裏肯定有靈草秘寶!”
少女眼前發亮,她想起原作中和雲夢洞天有關的情節。
“我會煉丹,師兄你知道丹方,隻要有材料,那一定能治好你!”
她根本沒聽出謝卿辭的試探之意。
“師兄你等我回來,我去周圍看看。”
她取出幹燥衣物將謝卿辭蓋好,又在他周圍撒上驅獸的草藥。
轉身離開前,清冷淡漠的嗓音喚住了她。
“我已是廢人。”
清螢腳步頓住。
“我不再是歸古首席,更不是所謂月魄,現在即使是你,都可以輕易殺死我。”
“我沒有任何價值。你為我的任何投入,都注定徒勞無功。”
謝卿辭冷靜地陳述。
“你現在唯一應做的理智之舉,便是與我撇清幹係,逃離歸古劍宗。”
“哦。”
謝卿辭:?
“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我們不說這個。”
“你就是再故意說傷人的話,我也不會生氣的。”她深沉的歎氣,語重心長道,“少看點話本。”
“你那本道侶手劄說得也不全對。什麽身患絕症,便要以刻薄言語趕道侶走,那都是哄小孩子的。我既然救了你,又怎麽會棄你不顧。”
謝卿辭神色冷漠。
他無法理解,過去的自己為何會喜歡這麽個笨拙到可笑的小丫頭。
偏偏這具軀殼已是衰朽,在推開她的那一下後,已然無法再有動作。堂堂仙尊,隻能忍受凡人小姑娘的髒爪攻擊。
清螢如願以償地摸到了謝卿辭頭發。他的頭發相比她,有些硬,紮紮的。
清螢學著謝卿辭以前的模樣,撫摸他的腦袋。
她露出軟軟的笑容。
“我先給你治傷,等你傷好了,再給我治病。好不好?”
謝卿辭看不見她的模樣。
但當清螢含著笑意的清脆嗓音響起時,他腦海中還是自然浮現少女此刻的笑容。
那定然是,泥濘亦難以遮掩的明亮。
他麵無表情。
“不好。”
“哈哈哈,師兄你真幽默,都學會和我開玩笑了。”
“?”
“我去給你找藥去,等我!”
謝卿辭不等也沒法,隻能感覺到少女的腳步聲逐漸走遠。
畢竟他現在隻有兩個選擇。
等死,或者等她。
失去視覺後,聽覺與嗅覺便被放得極大。
謝卿辭聽見少女踩過草地的腳步聲,聽到幼獸追逐她的鳴叫聲,聽到風吹動雲,吹過遍野草葉的聲音。
漸漸的,漆黑世界中,隻剩下他一人。
四肢百骸,深入髒腑的疼痛,在缺失另一道吵鬧嗓音的陪伴後陡然翻湧襲來,再難忽視。
若情劫未完成便猝然死去,那此前一切努力,便都算白費。
好痛。
痛苦絲絲縷縷,每一根毛發都在因此戰栗扭曲。
……
“師兄,謝卿辭?謝卿辭!”
清螢抱著草藥折返回來,便是看到青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的模樣。
一摸臉,溫度燙得嚇人。
清螢隻覺頭暈目眩,她居然真的覺得,謝卿辭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便可以放心他一人呆著。
她怎麽敢信?她怎麽敢放心的!
“冷靜,冷靜。”
清螢使勁搓搓臉,努力回想謝卿辭以前教給她的知識。
遇到外傷患者如何處置?
“止血後用藥汁清洗傷口,再以傷瘡藥膏妥善包紮,及時換藥通氣。”
謝卿辭擔心她受傷不知如何處理,這一條反複考過她,她背得很熟。
她仔細思索謝卿辭的傷情,他創傷麵積太大,藥汁清洗肯定不夠,而且血流不止,止血丹純屬杯水車薪。
理論知識解決不了眼下問題。
怎麽辦?!
她這次必須獨立解決問題,為了保護在意的人。
學過的理論知識,與濟心堂長期求診的經驗在腦內高速碰撞融合,最終一個念頭陡然浮現——
“以固靈結界止血,然後……準備藥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