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是不看群消息的人, 恰恰相反，偶爾還會在群裏聊幾句，但是今天, 全程都沒有出現過。
    直到晚上, 祝時雨剪完最新的視頻，打開手機, 看到了周珍的名字。
    她在群裏簡短回複。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簡單的一行內容，就讓先前熱議的話題終止，群裏親戚大多察覺到了異樣，紛紛轉移話題, 聊起了別的事情。
    祝時雨看到了祝安遠發給她的私聊。
    【小雨, 爸爸去看了你們的視頻，拍得很好，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他平時少用手機打字，聊天習慣很標準, 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落下，底下還有特意發了個係統自帶的點讚表情包。
    高高豎起的大拇指，似乎傳達了他的自豪。
    她握著手機不禁笑了下，緩緩給他回複。
    【謝謝爸爸】
    【小雨，最近忙嗎？什麽時候有空回家裏吃個飯？】
    那邊卻很快又發了新的消息過來。
    祝時雨忍不住抬頭看了眼時間, 已經是晚上十點，按理說他們應該早已入睡。
    她思忖著, 緩慢打著字。
    【不算很忙，我隨時都有空，孟司意估計要周五才放假】
    【那這周五等小孟休息了, 你們兩個一起過來？】
    【太久沒見，你媽媽一直掛念你們。】
    周五, 孟司意下班，兩人開車回了這邊家裏。一切如同往常，廚房早已備上了菜，見到他們到來，祝安遠連忙招呼。
    “坐坐，還有最後兩道菜就可以吃飯了。”
    “你媽媽今天特意做了你愛吃的海鮮餃子。”經過祝時雨身邊時，他悄悄小聲說。
    晚飯桌上，分外豐盛，祝時雨和孟司意不常來這邊，結婚後大概一個月一次，忙起來，時常也顧不上。
    每次回來就像是什麽大事情，吃的準備滿滿一桌，走得時候還要給他們塞上不少東西帶走。
    今天也不例外，四個人，長型餐桌上卻擺放著七八個菜，碗碟滿當，都是兩人平時拿手的大菜。
    祝時雨本以為今晚這頓飯會有別的其他意味，但其實，從頭到尾，都和平常一樣。
    幾人吃飯時都很安靜，隻有祝安遠偶爾問他們兩句近況，周珍給孟司意夾過一次菜，讓他們多吃點。
    飯後祝安遠在收拾碗筷，祝時雨想要幫忙，被他毫不留情拒絕。
    “你們去看看電視，我自己來就行了。”
    祝時雨被他趕去了客廳。
    陽台最近讓祝安遠新種了幾盆花，孟司意蹲在那認真端詳，看得起勁。
    沙發上隻有周珍坐在那裏，麵前茶幾擺放著熱水茶杯，電視在播放著民生新聞。
    祝時雨猶豫片刻，還是在她身旁坐下。
    “不去和小孟一起嗎？”周珍見狀，淡淡看她一眼，視線仍然落在電視屏幕上。
    “下午已經聽他科普過那些花了。”祝時雨說。
    “哦。”
    她手中捧著茶杯，自從生病以來，不管是什麽季節，她總是離不開熱水。
    兩人靜靜地坐了會，外麵天色已經不早，夜幕降臨，屋內亮起了昏黃燈光。
    “我記得你以前就很喜歡他。”周珍突然開口。祝時雨微微驚訝，扭頭：“什麽？”
    “那個男明星。”她認真回想著，示意她臥室方向，“初中的時候你還把他的海報貼在牆上。”
    她說的是江原。祝時雨詫異她還記得這樣的小事，又很快理解。
    “是的。”她點點頭。
    “你現在也算是得償所願。”周珍說完，祝時雨安靜下來，兩人很久都沒有說話，然後，孟司意從陽台上進來。
    “時間好像不早了。”他作勢看了眼腕表，低聲提醒。
    祝時雨看向牆上，不知不覺，已經到他們往常離開的點。
    “這個是白天包的餃子，你們帶回去凍冰箱當早餐吃都行。這些是小雨大伯家種的有機蔬菜，比外麵買的要好，我都給你們裝好了...”
    臨走前，祝安遠照舊是收拾了大袋小袋，裏麵的東西可以夠他們吃上許久，一路送到門口，外麵風大，周珍留在家裏，祝安遠執意送他們到樓下。
    天徹底黑了，路燈難以映亮周圍，小區幽靜，樹影濃密。
    孟司意貼心站在不遠處，給父女兩留出了私人空間。
    “小雨。”祝安遠叫了她一聲，欲言又止，思忖著開口。
    “其實你媽媽挺為你感到開心的。”
    “那天晚上她一直睡不著，翻來覆去，突然說了一句話。”
    “當初要是不那麽反對你就好了。”
    ——當初要是不那麽反對她就好了。
    這是周珍的原話。
    如果一開始，她不那麽堅持己見，做一個支持女兒夢想的母親。
    可這個念頭也隻是一瞬間，假如時間再來一遍，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事情照樣會往同一個方向發展。
    “都已經過去了，爸爸。”祝時雨衝他安撫地笑了笑，思索著，緩緩道。
    “我可能、已經過了需要被認同的年紀。”
    “但是能得到你們的支持，還是很開心。”
    祝時雨朝孟司意走去時，祝安遠身影已經上樓，消失在視線。
    四周很靜，車旁的樹影下，孟司意站在那，目光注視著她由遠到近，然後，在她快到身前時，朝她伸出手。
    “爸和你說了什麽？”他隨意問，聲音分外溫和，祝時雨沒答，攥著他的手順勢投入他的懷抱。
    “抱抱。”她臉磕在他肩上，閉著眼。
    孟司意手臂攬住她的肩膀，掌心揉了揉她頭發。
    “怎麽了？”
    “我不知道...”祝時雨慢吞吞地說，整個人貼在他懷裏，努力汲取著他身上的溫度。
    “剛才爸爸和我說，我媽她可能有點後悔了，當初反對我讀書學這個專業。”她睜著眼，無比茫然。
    “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反而好難過，心裏空落落了。”
    她忍不住抬起孟司意的手，用力抵在自己胸口，仿佛這樣就能緩解裏頭的痛苦和空蕩。
    “我寧願她一直和從前一樣。”
    孟司意在原地靜靜抱了她很久，直到夜裏寒涼秋風襲來，她冷得不受控製打了個顫，兩人才回到車裏。
    車內昏黃，孟司意打開了暖氣，裏頭頓時被暖風充盈。
    “別難過了。”他再度安慰她，握住她的手。
    祝時雨低垂著臉，無聲點了點頭。
    車子在夜色下，往家裏駛去。
    入睡之前，他摸了摸她的胸口，問：“還難受嗎？”
    祝時雨默默抬眸看他，沒吭聲，數秒後，他悻悻收回手：“我沒有其他的意思。”
    “嗯。”她敷衍應聲，拉高被子，遮到了自己脖頸。
    “.........”
    孟司意翻過身，隔著被子把她抱住，張開雙手，像是在擁抱一隻巨大的蟬蛹。
    “我之前看過一個算命先生，他說人命裏的緣分都是注定的，有的人親情就是緣淺，這個沒辦法強求，隻能看開點。”
    “其實撇開這些不談，爸媽對我們挺好的。”孟司意臉往她身上的被子裏埋了埋，聲音變得甕甕的。
    “今天的餃子是你媽媽親手包的，幾大袋，應該包了有一下午。”
    “有些事情不需要和解，好是真的，不好也是真的，就當這件事情沒發生過，和從前一樣就好了。”
    “孟司意。”她忍不住轉身，麵對著他。
    “謝謝你。”
    “我不想讓你不開心。”孟司意瞥見她一瞬間又低落下去的神情，心中歎氣，湊過去親了親她低垂的睫毛，“是不是還是不舒服？”
    祝時雨低頭，看向被子裏那隻手，他不知何時又鑽了進來，麵上一派正色。
    就，很離譜。
    見她不答，孟司意手往下移了幾寸，離開了她夜色下抓起他的手抵住的位置，往不可描述的地方摸去。
    祝時雨眉間細細蹙起，在她剛要出聲前一刻，孟司意飛快關掉了燈，揚起手，整個人鑽進了被子中。
    “點點。”
    “我們做點開心的事情。”
    ......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腦中莫名閃過，又是新的一天。
    或許孟司意的胡攪蠻纏真的有用，祝時雨不想承認，然而胸前確實沒了昨夜的鬱結，情緒煩惱隨著新一天到來煙消雲散。
    時間是治愈良藥，好的愛人更是。
    孟司意給她留了早餐，上麵也留著一張便利貼，他臨時有事，要過去醫院一趟。
    大概是為了貼合她今日的心情，孟司意早上做的竟然是紅豆糕和玫瑰銀耳羹，溫在鍋裏，小小一盅，白色陶瓷罐玲瓏可愛。
    【你是打算甜死我嗎？】祝時雨拿起手機拍了張照，出言控訴，發完消息，她就關掉屏幕，拿起一隻湯匙低頭嚐了嚐。
    甜度卻是剛好，沒有想象中那麽膩人，而且甜食好像確實讓人心情會變好。
    她不緊不慢在桌前用完餐，準備收起餐具時，孟司意的回複才姍姍來遲。
    【不好喝嗎？】
    【我親手煲的】
    僅短短一句話，立刻讓祝時雨心頭軟陷下來，她慢慢敲擊著鍵盤。
    【好喝】
    【那明天再給你煲】
    【不要了】
    【嗯？】
    【明天心情好了。】
    同樣的，這頭的孟司意不由自主露出笑臉，然後在麵前一群紛紛莫名看向他的實習生中，輕咳一聲，手抵唇，收起手機。
    進入十一月，溫度驟降，溫北市仿佛已經提前入冬。
    祝時雨飯後無事，抽時間把衣櫃整理了一遍，夏秋季衣物收進櫃子裏，毛衣棉服可以提前準備
    了出來。
    她這一收拾，順便也把房間清理了一遍，理出了不少雜物。
    客戶寄過來的合作商品，看過意義不大的工具書，孟司意前段時間買來的床頭消毒液...等等，滿滿當當一紙箱，她裝好，在如何安置的問題中，想到了隔壁雜物間。
    自從上次的大掃除事件之後，這似乎是她後來第一次踏足，平時都是鍾點工阿姨在這邊整理。
    祝時雨抱著紙箱，騰出一隻手艱難推門進去，裏頭整齊，光影浮動下，櫃麵上似乎隻有薄薄一層灰塵。
    架子上都被清理過，騰出不少空間，她在最底下找了個角落，把手裏箱子塞進去。
    祝時雨拍拍手，正準備起身，目光突然看到了旁邊的那個櫃子。
    裏麵胡亂撂著幾本書，中間底下，露出了橙色一角，像極了那本筆記本。
    這幅畫麵和那天的場景奇異的重合了起來。
    祝時雨不受控製，朝它伸出手，把這個橙色一角從中間抽了出來，上麵蓋著的幾本書掉落，出現在她麵前的，正是那本被孟司意藏了起來，她怎麽也找不到的筆記本。
    原來它一直被放在，她一開始發現它的地方。
    祝時雨仿佛受到蠱惑，輕輕屏息，翻開了手中日記的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