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回 怡紅院公子不遇,瀟湘館苦心勸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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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是不巧了,寶二爺沒在屋裏呢。”
麝月賠笑道,“不然姑娘進來坐著等會子?奴婢給姑娘沏茶。”
“我就不等了,他去哪兒了?”晴雯問。
“奴婢也不知道。”
麝月憂心忡忡,“打從老太太屋裏回來,二爺就鬱鬱地坐著,一聲也不言語。屋裏原本幾個皮打狗鬧,一時不停閑的小丫鬟,也被他嚇得噤了聲。
自己坐了好半晌,不見開顏,後來就起身出去了,也不許我們跟著。奴婢們也憂心著呢,不知道是不是聽老太太說了什麽。”
“既是如此,我就不進去了。”晴雯轉身出了怡紅院。
“姑娘,咱們現在去哪?”佳蕙問道。
“去瀟湘館!”
晴雯毫不遲疑,“那家夥逢著心情不暢的時候,必會去找黛玉,他就是去給黛玉添堵的。”
晴雯猜的沒錯,賈寶玉確實在黛玉那呢。
一眾丫鬟都被趕了出來,唯獨他與黛玉在屋裏。
他要與黛玉細說賈家的事,也知道避著旁人。
屋子裏,黛玉正在寬慰他:
“你們家的事,我早先冷眼看著,也是一年比一年出的多,進的少。便是沒有那人算計,怕也撐不了幾年了。
老太太和鳳姐姐雖是一直苦心維持著表麵的繁榮,可心裏有成算的,都能看得明白。唯有你,一直被表象蒙蔽,總以為憑是誰沒得銀子花,也不會缺了你的。
如今知道了,你急也沒有用,到底還是想想,萬一以後賈家真出了事,該做何生計吧?”
“做何生計?”
賈寶玉茫然,“以前,我心裏總覺得薛大哥哥粗鄙、草莽,哪裏能及得上我?可如今想來,竟是我不及他多了。
他現在也在學著操心家計,還能出去貿易,打理鋪子。這些,我竟是一樣不能的。
倘若賈家真到了那一天,我能做什麽維持家計?賣字畫嗎?還是開個私塾給孩童啟蒙,賺些束脩銀子?”
林黛玉沉默不語,她也著實想不出寶玉能做什麽。
自始至終,寶玉好像隻會混在她們女兒家堆裏,吟詩誦詞,談花論月,可那些能頂飯吃嗎?
賣字畫,開私塾,這些主意靠譜嗎?便是能做又能收獲幾兩銀子?怕是養活他自己都難。
“賣字畫嗎?”
晴雯一步踏進來,給寶玉兜頭潑了一盆涼水,“你以為,你的字畫真的好到值得旁人收藏了嗎?
之前那些人討要你的字畫,貌似是賞識,不過是因為你賈家嫡親公子的身份,討好你而已。
等到賈家大廈傾倒,那時你再看看,還有幾人奉承於你?怕是都要躲你遠遠的了。誰還買你的字畫?
至於開私塾收束脩銀子,你不如好好想想,你是秀才嗎?你有資格開私塾嗎?我可是記得,你連童生試都沒過,有誰會把孩子交給你來啟蒙?”
“晴姐姐!”
賈寶玉頹然癱坐在椅子上,“依姐姐所說,賈家傾倒之時,我是不是就得餓死了?想來想去,真的沒有什麽是我能做的。”
“姐姐,你不要這樣。”
黛玉蹙眉看向晴雯,“寶玉他隻是乍一聽聞這些事,一時之間沒了主意罷了。你讓他好好想想,一定會找到好營生的。”
“事至如此,你還想護著他?”
晴雯責備地瞥了眼黛玉,冷聲道,“‘響鼓還需重槌敲’,我就是要敲醒他。這些年,老太太、太太都拿他當寶貝,全家人從上到下,一致慣著他,寵著他,把他都養廢了。
學業不上進,家計也不管。這世間多少人都在為生計奔波操勞,而他長在溫柔富貴鄉中,隻管享樂,何嚐知道生計艱難?
如今賈家早已成了空殼子,他卻在長輩的保護下,心安理得地瀟灑恣意。可是長輩真能護他一輩子嗎?
萬一護不住了呢,他要怎麽辦?你還一門心思要嫁給他,嫁給他這樣的,跟著他吃糠咽菜過苦日子嗎?”
“不,我不要讓林妹妹過苦日子。”
說到黛玉,賈寶玉就被紮了心,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抓住晴雯的手,急切地道,“晴姐姐,老太太方才特意把我留下,告誡了我許多。
她說你是有大本事的人,若是我日後沒了依靠,就聽晴姐姐的。你現在就幫幫我吧,我要賺銀子,養活林妹妹,還要養活老太太和太太。”
“老太太還真是看得起我,她自己把你養成這樣,還要我替她扶你起來。”
晴雯苦笑,“算了,不為老太太,就是為黛玉,我也不會不管你的。隻要你有心上進,我就幫你。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兒吧。”
“姐姐要帶我去哪裏?”寶玉小心翼翼地問道。
“出去看看人生百態,體驗體驗民間百姓生活的疾苦。不管以後你要做什麽,肯定不會如在家裏這般享福。你若吃不得苦,便什麽都做不成。”
賈寶玉從善如流,起身就走:“不必收拾了,以後不要那麽多講究。”
晴雯笑了笑,這樣倒好,窮講究不當飯吃。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寶玉心地純良,同情窮苦百姓,可真要讓他過窮人的苦日子,他還真遭不住。
現在習慣習慣,不必活得那麽精致,以後吃苦受罪的時候還有呢。
晴雯與寶玉一徑往園外走,行到山坡處時,見兩隻小鹿箭也似地跑來。
賈蘭在後麵拿著一張小弓追了下來,見寶玉和晴雯在前麵,連忙站住了,對晴雯行了禮,問了“晴姑姑好”,又對寶玉笑道:
“二叔叔在家裏呢?我隻當出門去了。”
寶玉雖有心事,但對哥哥留下的這唯一的兒子是喜歡的,也笑道:“你又淘氣了,好好的射它做什麽?”
賈蘭回道:“夫子有事,這幾天不去家學裏念書,閑著做什麽?所以演習演習騎射。”
寶玉麵上一窘,再不知如何作答,隻好道:“你去吧,騎射是該好好演習,日後也該好好念書。”
賈蘭怔住了,二叔叔一向瞧不起酸文腐儒,何曾叮囑過要好好念書?
他也不知如何作答,隻道:“侄兒謹遵二叔教導。”便提著弓箭又去追小鹿去了。
賈寶玉默默地看他遠去,麵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