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不想跟墨韶華說的，可既然他都問了，趁著這個時機說清楚也沒有什麽不好。
    她將自己穿越過來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但沒說在現代時的事情。
    那種過往，是她最不願主動想起的，每次無意間想起，她都覺得諷刺又厭惡。
    隻是那些事情好似附骨之疽，侵骨食肉，卻無法抹去，她還是時不時的會想起。
    聽到白荏苒所說，墨韶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外麵馬車車輪聲，馬蹄聲夾雜著腳步聲，算不得安靜，但白荏苒和墨韶華卻能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墨韶華眉頭深皺，好像有什麽令他萬分愁苦又懊惱的事情。
    感受到氣憤的壓抑，白荏苒抬手在他麵前晃了晃，“怎麽了，不信我說的，還是覺得太過於荒唐了，我就是覺得荒唐才不跟你說，你非要問，不會被驚到了吧？”
    墨韶華抓住她的手，將柔軟的小手放在唇邊，幹燥溫暖的唇瓣緊貼著她的手背。
    “不是，我隻是想到了些事情。”
    墨韶華以為他家小丫頭是體驗過他的能力的，可到頭來，她那時是她又不是她。
    他以為他算是她口中的貞潔烈男的，現如今算是，又不算是。
    小丫頭沒說什麽，他自己倒是有些不知所措，還有些膈應。
    隻是貞操這種事情，他一個大老爺們不好說，說了顯得過於矯情。
    手背傳來幹燥柔軟的暖意，白荏苒看著他一下一下的親著她的手背，有些疑惑的問道：“想到什麽了？”
    “沒什麽。”
    墨韶華輕輕咬了咬她的手指，轉移了話題，“我不要皇位了，你陪我一輩子吧。”
    小丫頭說過，她不喜歡皇宮，以前他身負仇恨和責任，無法答應她。
    現如今他知道了一切真相，便可以卸下沉重的擔子，陪著他的小丫頭過她想要的生活了。
    白荏苒怔愣了一下，瞧了他好大一會，擰著眉問道：“是你自己不想要了，還是為了遷就我？”
    要是為了遷就她，她便有些被驚到了。
    她對於愛情從未抱有什麽生死不渝的幻想，隻覺得它是生命中可有可無的。
    有則錦上添花，無也無傷大雅。
    那種轟轟烈烈，至死不渝的愛，她不敢想，也不會讓自己奢望。
    愛江山不愛美人，她一直覺得就是扯淡。
    墨韶華沒有回答，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掀開車窗簾看了眼外麵，“要進城了，回到王府後你先睡，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舒卿現在應該已經在寧王府了，承德帝定然也收到消息了。
    等他們到王府，承德帝差不多也到了。
    墨韶華回到寧王府時，承德帝還沒有來。
    他先抱著白荏苒回了寢殿，將她輕輕放在了床上，幫她脫下鞋子，蓋好被子，親了親她才離開。
    寧王府東苑，院裏院外數十名禁衛軍守著，房中昏黃的燭光從窗紗透出來，窗戶上映照著一個纖細的身影。
    舒卿她還沒有睡，多年計劃付諸東流，能睡著倒才是怪了。
    她坐在軟榻上，盯著小幾上的燭光發呆，麵無表情的樣子，渾身都透著冰冷的氣息。
    墨韶華站在院中看了許久，春日的夜已經有些暖意了，他卻覺得從頭到腳都冷透了，寒意在四肢百骸中流竄。
    房中的影子轉過了頭，好像是透過窗紗看到了他。影子看不出任何表情，可墨韶華卻覺得她在譏笑，在嘲諷，在嘲笑他的癡心妄想。
    墨韶華下意識的想逃避，轉身便要離開，卻看到的承德帝踏著月色走了過來。
    他默默站在月光下，沒有行禮，也沒有說話，就這樣安靜的看著承德帝走過來。
    幼時他努力讓自己優秀，隻為了討好承德帝，利用他保護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後來以為承德帝是仇人，對他再無半分真情。
    可承德帝卻一直在背地裏守護他。
    此時他看著承德帝，隻覺得心中愧疚。
    承德帝腳步有些虛浮，不時的咳嗽幾聲。
    他走到墨韶華麵前，眼神中沒有帝王的威嚴，隻剩下父親的慈愛。
    他拍了拍墨韶華的肩，“別想太多，先回去休息，我與她說說話。”
    “嗯。”墨韶華點了點頭，往旁邊讓了些，目送著承德帝進了房間。
    承德帝身邊的大太監守在院中，對著墨韶華行了個禮，卻沒有多言。
    承德帝對墨韶華的保護，他一直是看在眼裏的，也明白承德帝對墨韶華的重視與喜愛。
    還好，還好他還沒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房中的兩個影子對立而坐，兩人交談的聲音不大，墨韶華隻能聽到聲音，卻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麽。
    開始房中兩人還能心平氣和的談，後來舒卿猛的站了起來，情緒越發激動，打掉了小幾上的蠟燭，還掀翻了麵前的小幾。
    墨韶華快步跑過去，一把推開了房門，將有些氣喘的承德帝護在了身後。
    承德帝拍了拍墨韶華的手臂，有些有氣無力，“我沒事。”
    看著眼前這副父慈子孝的場景，舒卿笑了起來，起初氣音般的低笑，後來聲音越來越大，突兀的打破了寂靜的夜色，張牙舞爪的想要毀滅一切。
    她麵色猙獰的看著眼前這對父子，咬牙切齒，“父慈子孝，可真是溫馨，老東西，你的病是因為眼前的兒子給你下了毒，怎麽樣，驚喜嗎？父慈子孝，可真是好啊。”
    墨韶華麵色沉靜，沒有露出絲毫的慌張，卻依舊沒有說話。
    承德帝也沒有說話，隻是安靜的看著舒卿半晌，有些難過的喃喃，“放過欽兒，也放過你自己吧。”
    他說完，吐出心中憋著的那口氣，轉身出了房間。
    墨韶華神色複雜的看了舒卿一會，擰起眉，也跟著承德帝轉身出去，反手關上了房間的門。
    “送送父皇吧。”
    承德帝在等他，月色下的臉泛出青灰色，看著好似油盡燈枯了的模樣。
    “好。”墨韶華走到承德帝身邊，慢他半步跟著他。
    “皇帝其實是種懲罰，想要做好皇帝很難，都覺得皇帝是萬人之上，有天下生殺大權，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咳咳……”
    承德帝的身體本身就不好了，現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身體不好不全是墨韶華給他下毒，大部分都是他自己作的。
    墨韶華之前並未給他下毒，前些日子為了設計六皇子康王才下了點，但也早已經給他解了。
    墨韶華的手抬起，遲疑了一下，落在了他的背上，輕輕的給他順著氣，“父皇若是身體不適，今夜在我這宿下。”
    承德帝沒有提下毒的事情，墨韶華也沒有提。
    “不了，回宮還有事。”承德帝勉強的笑了笑，繼續剛才說的，“其實皇帝最是身不由已，在朝堂要製衡百官，有時還要受官員挾製，還要製衡後宮，盡職責延綿子嗣，明知孩子們會為了這個位置骨肉相殘，可不得不看著他們鬥，為朝廷選最合適的繼承者。”
    他自嘲的笑了笑，“可能是我太沒用，唉～”
    此時已經走到前院，承德帝停下了腳步，看向墨韶華，“不用送了，去休息吧。”
    “兒臣送您出府。”墨韶華堅持要送他出去，承德帝沒有堅持讓他去休息。
    剩下的路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墨韶華身姿筆挺的站在寧王府門外，看著皇帝上了馬車，目送著馬車走遠。
    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中，他才轉身回去。
    在他心中，承德帝確實算不上有手段的皇帝，但也勉強算得上是個好皇帝。
    雖說大臻朝在他的統治下不算強盛，但百姓卻算得上是安居樂業。
    墨韶華奔著那個寶座去很多年了，也堅定不移的相信自己能坐好那個位置，毫不懷疑自己能夠讓大臻更加的繁榮富強。
    隻是，如今他失去了對那個位置的向往，抱負便也逐漸要消失了。
    承德帝知道他對他下毒了，哪怕沒有傷及他的性命，但是傷害龍體是大罪。
    今夜他什麽都沒說，難保明日便會懲治他。
    給塊封地可能也有些不可能了。
    他得回去跟小丫頭商量一下，日後老丈人嫌棄他什麽都沒有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