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四十八章 天元之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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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農。
    自山巔淌下的元淮河兩岸燈火通明,天元大比時節的劍宗山門總是熱鬧非凡,在這個夕陽西斜的日落時分,最熱鬧的街區興許便是明乾坊和長明街附近。
    前者大多是凡人聚集,劍宗在大比期間會免去附近數條商業街區的一切開銷與民眾共享喜慶。
    而後者則是修者聚集之地,身著各宗服飾的修者在此間飛行起落,陣陣說笑喧囂聲自下方雅閣酒肆的群落之中傳出,性情孤僻的散修沉默獨飲,相貌昳麗的才俊帶著緋色迷離與紅顏仙子推杯換盞。
    而除此之外,
    一些不和諧的衝突亦是不可避免。
    天元大比是天下宗門的盛會。
    能隨師門長輩來此之人也都是自身門內最強的天才,皆是自命不凡,初來此等盛會難免年輕氣盛。而此刻本就正值大比時節,隻要不出人命,劍宗對這等衝突也是持鼓勵態度。
    隨著天元大比日期的臨近,各方宗門代表陸續趕至山門,有人在此嶄露風采,鋒芒畢露,也有人在此被抹去棱角,打斷傲骨。
    這些天才們漸漸的開始在衝突中自行劃分階層的,時至今日,各個圈子也大都已然定型。
    圈子頂層不出意外的是那些大型宗門和強大世家中走出首徒與世子們,相貌昳麗、修為深厚、戰力冠絕同輩,他們走到哪裏都會如蜂後般被簇擁著。
    諸如江南秦家、天師府、九劍門等。
    中下層則是那些略勢力,但不願去趨炎附勢的宗門子弟,他們大多和同洲的宗門一並行事。
    而底層便是那些散修了。
    他們大多懷揣著被宗門收編的心思而來,隻是宗門子弟天生的便看不起這些泥腿子。
    也因此,大比前夕所發生的衝突中絕多數都是他們與宗門子弟之間產生,但很可惜,在這些衝突中往往都是以散修的慘敗為收尾。
    畫本裏總說,從底層殺上來的散修同階戰力遠勝宗門子弟,但問題是寫畫本的人一般都不懂修行。
    他們根本不會去考慮在功法、戰技、術法全方位碾壓的情況下,散修需要有多高的戰鬥才情方可逆轉這份差距,隻會一味去描述草根逆襲的爽感。
    而除了這三個圈層之外,剩下的便是一些特殊的圈子了。
    如畫本劇情,憑才情逆襲了宗門子弟的散修俊傑。
    諸如煉丹、陣紋、煉器等功法具有不可替代性的特殊修者。
    而最後,便是那些有豪情詩才之人。
    大炎尚武,但同樣喜文。
    這三類人都頗得最頂層那個圈子的賞識,隻要他們願意,那些真正的貴胄們並介意自己身邊多一個簇擁之人。
    當年輕一輩自發形成的圈子定型穩固,剩下的時間便是一起玩樂等待大比,看一看這場盛會的頭籌會被哪一位天驕拔得。
    每一屆的天元都是如此,這一屆也不例外,但今日這份平靜卻被打破了,因那監天閣聖女的到來。
    一席聖女金邊白衣,金瞳黑發,神性無暇,沒有理會任何人攀談,踏虛而徑直行走向山巔玉宇。
    她的出現直接在一眾宗門天驕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
    因為,
    這少女沒有遮掩自身修為。
    天元大比至今已有千載,除了劍宗衰落的那些年月,算下來也已然舉辦過上百屆,雖然也出現過數次令人望而生畏之人,但像這位聖女這般的碾壓之姿卻從未發生過。
    哪怕是當年的許長歌也不例外。
    畢竟這相府長子參賽之時修為隻是宗師,同階的天驕還是敢於上去比鬥的,雖然大部分都被其砍了腦袋就是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
    這次的天元大比興許會發生一件前無古人之事——
    無人敢上台應戰。
    蛻凡。
    打你媽。
    雖然粗鄙,但這卻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平心而論,也許是監天閣主的劫難之言應驗,這一屆的天元大比匯聚而來的各方天驕幾乎是千年之最。
    人族的天才開始在這個混亂時節逆流而上,光是明麵上能夠參賽的源初天驕便有兩名,暗處未曾露麵的必然還有更多,就比如那劍宗首徒冉青墨。
    各方賭坊與消息靈通的好事者揣測了無數天驕贏得大比的方式,卻沒想到殺死比賽的僅是那聖女的第一次露麵。
    黃昏的落幕,夜色在這種古怪的氛圍中漸濃,月上中天,繁華山城中百姓的熱鬧與宗門子弟間那古怪壓抑的氛圍形成了鮮明對比。
    不過這也隻局限於原本有希望競爭魁首的那一批真正的貴胄,監天閣聖女的到來,隻是為中低層的宗門子弟反而多了一份談資。
    “周先生,您覺得那聖女會參賽麽?”
    冬日山林的夜風有些蕭瑟陰寒,一群年輕的宗門子弟於一座山林雅閣下圍爐飲茶,而作為相府殺將的元昊正端坐於其中主位之上。
    婁總長給他安排的身份不低,加之他自身修為,自然而然的吸引了一票中低層的宗門弟子圍繞在他身邊。
    “不清楚,不過那聖女若是參與這場大比,我們也沒必要糾結這場大比的結果了。”
    聽到這話,
    一旁一名身著宮裙的大胸女子立刻出聲附和:
    “可惜周公子你已過了年歲不能參賽,不然憑借您這進入源初多年的修為,倒是可以與那聖女比鬥一番。”
    聽到這奉承話語,元昊眼角不自覺的跳了跳。
    他?
    單挑那位三少奶奶?
    嗬嗬。
    元昊表麵依舊維持著高手風度,輕輕搖頭:
    “羅仙子折煞周某了,監天閣本就乃是萬年大宗,手段可不是我能夠輕易揣測的。”
    隨著這話落地,周邊一眾宗門子弟立刻發出一陣諸如“周兄真是自謙”“以我之見,周兄之能,不弱當年許長歌”之類的吹捧,引得元昊一陣無言。
    比起與這些溜須拍馬之人結下善緣,元昊更喜歡那種英雄惜英雄,互作對手的宿命感,但可惜,這等人可遇而不可求。
    所以也隻能將就了。
    宴會在和諧的氛圍中持續著,直到一名坐在末尾富態十足的胖子忽然問出一句:
    “話說,諸位知曉明軒賭坊那邊關於大比的押注率麽?”
    明軒賭坊乃是劍宗背書設立,七年開張一次,專為大比買籌,搜羅著天下絕多數年輕英傑的名字。
    這話立刻引起在場不少人的興趣。
    “寧兄這話是何意?”有人問。
    寧姓胖子搓了搓手,神秘的說道:
    “關於那位聖女奪魁的賠率今日才飆到三比一,諸位可有意向?”
    壓三兩賺一兩。
    賠率很低,但隻要基數夠大,還是能賺。
    不過天下可沒有餡餅可賺,有人笑著調侃反駁:
    “蛻凡修為,別說三比一,如果能證實她要參賽,就算三百比一我都覺得毫不為過,但寧兄你有渠道確定那聖女一定會參賽麽?”
    元昊聞言挑了挑眉,有些好奇的問:
    “這賭坊還能押注未參賽之人?”
    坐於次席的羅姓女子彎眸一笑:
    “周公子有所不知,這也算此間博弈的一部分,明軒賭坊隻負責搜羅俊傑名字與調整買籌賠率從中抽成,其餘的事情一概不管,所以無論參賽與否都可押注。”
    寧姓胖子笑眯眯的搓著手掌,補充解釋道:
    “就比如那賊相,他們那一屆的天元大比,這位相府之主親臨天元山脈之後,他的賠率便一度衝上過上千比一,畢竟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隻要他參賽,魁首必然歸他。但最終人家隻是陪朋友前來觀賽,壓根沒有下場的意思,無數人直接因此一夜虧掉底褲。”
    元昊表情古怪道:
    “大比可是匯聚了全天下頂尖宗門的盛會,押注的銀兩恐怕保底上億,這等盤口竟然有這麽大的操作空間?畢竟,那些人裏肯定知曉誰會參賽。”
    說著,
    元昊抬手指了指天上。
    聞言,寧姓胖子表情變得頗為不忿,道:
    “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對於那些人是明了之事,但對咱們而言也隻能賭咯,如果周兄敢賭,甚至可以去買相府的那位‘太子爺’,畢竟聽說這一位也已蛻凡。”
    月光灑落亭台。
    元昊思索一瞬,抬手摸了摸下巴,忽地問:
    “寧兄弟,所以那位‘太子爺’的賠率如何?”
    “........”
    聽到這話,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周兄你不會想去買那許長天吧?”
    “聽說那家夥在鎮西事變中也已經蛻凡了,且年歲未到,如果他能參加大比,必然能與那聖女一戰,但問題是那小子敢來麽?必然不敢啊....”
    “周兄可要慎重,如今相府倒行逆施,你我都清楚戰爭已然迫在眉睫。”
    “小賭倒是可以怡情,周兄若真想壓他,一定切莫上頭。”
    “周兄可是有內幕消息?”
    最後一句話乃是來自那寧姓胖子,月色映出那雙細小眼眸中對財富的渴望。
    元昊隻是笑著搖頭:
    “寧兄你可真看得起我,那等身份之人會不會來,恐怕隻有咱們那位大炎宰相能夠知曉,我若能有內幕消息,還需要借著賭坊賺銀子?”
    寧姓胖子略顯失望,不急不緩的從懷中摸出一份卷紙,攤開後掃了一眼,低聲道:
    “這是明軒賭坊提供的最新的袛報,容我看看,嗯....那許長天的賠率是一比十三,許長歌則是一比三百七....”
    元昊語氣的古怪的打斷:
    “等等,許長歌不是已然年過三十了麽,這也能押注?”
    寧姓胖子聳了聳肩:
    “有賭棍不知道唄,別人恐懼他貪婪。”
    “.......”元昊。
    寧姓胖子摸了摸肥碩的下巴,遲疑一瞬,低聲說道:
    “不過這許長天的賠率倒是有些奇怪啊,竟然才一比十三,這明顯是有人在賭他會來啊,而且下注的銀兩不小....”
    ...
    ...
    ...
    “天元大比的目的是為激勵年輕一代,以您如今修為若要參加,不就本末倒置了麽?”
    劍宗側殿,
    雲霧繚繞,殿堂寬廣而深邃。
    管控大比參賽人員的劍宗七長老滿臉難色的看著桌案前懸空而立的金瞳少女。
    他已然得知宗主仙逝的消息,但卻沒想到這帶來宗主屍身的監天閣聖女轉頭便先來了他這邊。
    若是讓對方參賽,大比無疑會變成鬧劇。
    心中想著,
    劍宗七長老瞥了一眼殿外那雲起浩渺的山巒,提醒:
    “聖女,宗主已然仙逝,各宗代表都已然陸續到齊,您現在不應先去主殿那邊麽?”
    天衍對此沒有任何動搖,金瞳平淡,麵無表情道:
    “我若不參賽,年輕一代便沒人能殺許長天。”
    劍宗七長老聞言下意識說道:
    “嗬,聖女閣下,天元大比不允殺戮....等等,您剛才說殺誰?”
    天衍離地兩尺,俯瞰著麵前白發老者,聲音清脆冷淡:
    “許長天。”
    劍宗七長老沉默了少許,將信將疑的輕笑一聲:
    “那家夥不可能會來。”
    “他一定會來。”
    “這可是宗門盛會,對於他這呈遞平稅仙法之人無異於找死。”
    “是,但他一定會來。”
    “可原因呢?”
    “沒有原因。”
    “.......”
    劍宗七長老一時有些被噎住,盯著眼前神性無情的絕美少女看了一瞬,歎息道:
    “聖女閣下,既然你執意參賽且符合規定,我也沒有理由拒絕您。”
    “......”
    目的達到,天衍拱手一禮,沒有任何遲疑轉身便走。
    見狀,劍宗七長老揉了揉眉心,看著對方那窈窕背影:
    “許長天一事,老朽還是得鬥膽一問,您做出這等判斷總需要一個緣由。”
    踏虛而行的少女動作沒有任何停止,語氣依舊如同幽潭般死寂:
    “僅是個人之見。”
    “個人?”七長老。
    少女回眸,側靨無暇,金瞳於月夜炫目:
    “我了解他勝過他自己,
    “所以,
    “他一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