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卷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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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並行的,另有一位匠娘、倆匠郎。幾人各自揖禮。
對方識禮,王葛也揖禮而回。
“我姓沉,我等都是山陰縣人。”沉大頭笑起來倒顯得怪憨厚,“耽誤王準匠師片刻,煩請看看我畫的滾燈對不對?”他早就揀好石子,話沒說完,就在地上快速畫出滾燈的燭盤、軸、最後添周圍竹條。
此人誠懇請教,王葛就大大方方的教。一是滾燈的道理易學,沉匠郎其實已經理解了大半;二是她前世也是這樣的四處求教別人,不可能反過來難為像自己一樣努力的人。
王葛回來竹區五院後,沉悶氣氛充斥著院落。三個匠娘均在製作區忙碌,除了鄭娘子,其餘二人有可能也在做運氣任務。
居舍內隻有孟娘子,她也是剛回來,正把獎勵往筐裏擺放,笑著看向王葛,說道:“今早我先去的草編甲區,尋思那裏離咱們遠,人會不會少點。哎喲,可不得了,已經圍五圈人!一打聽,才知道住那邊的全是山陰縣的準匠師。你說,這些人莫非天沒亮就過去等了?”她感慨的搖下頭,並非真詢問王葛。“我就又去的草編丙區,好險,總算搶到固定任務了。”
孟娘子展示自己也得了盞油燈。
王葛把用不著的獎勵置於筐中。“謝孟娘子提醒。”對方分明是告知自己,清早莫要去材料甲區那邊。
二人會意一笑,各自端著材料出來,選個位置練習匠技。
徐娘子回來了,沒完成固定任務,臉色難看,和孟娘子錯身而過時仍失著神,沒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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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或許每個人都難逃。所以光陰有限啊,越想抓牢,越是轉瞬而過。
晌午了。
王葛匆匆去庖廚、匆匆回,竹壺往旁邊一放,繼續練習。為了夜裏不幹擾旁人,她改白天練習剡木入竅技藝,二十塊木料鑿的隻剩五塊了。進步當然有,但是停留在一個階段後,想再精進,勢必需要一個長過程。
此過程,對匠人的耐性是場嚴峻考驗。
有人怕考驗,王葛恰恰相反!一旦進入考驗的過程,她全身的血液就沸騰了,似一個血球推一個血球,從骨子裏往外叫囂著它們的雀躍。
砰!
砰!
砰!
木錘輕敲平鑿,切進木料中,將碎木挖掉,截麵直,沒傾斜。
改窄鑿。
砰!
換一麵,砰!
再換一麵,砰!
往外摳槽眼中的碎木,差強人意。繼續。
王葛跟鄭娘子隔著兩個製作區,這點距離對鄭娘子來說,形同虛設。她被一聲聲動靜攪的腦門子抽搐,怒火、羞惱,逐漸將理智淹沒。
她真的很灰心,本來一宿就沒睡好,早食沒顧上吃,一上午一口水也沒顧上喝,辛辛苦苦凋出來的鶴,越看越像長著雞腿的大鵝。
翩然姿態倒是具備了,但它算鶴嗎?
一時間,她記憶開始混亂:以前聽人講仙鶴時,到底講的啥模樣?
終於,鄭娘子起身。
王葛的視線一下暗了,抬頭。
“王準匠師,你今天的任務完成了,我沒有,她們幾個也沒有。你這一聲聲的,一上午就沒停,能不能稍微顧及點別人?你哪怕下午,等我們都完成任務了再鑿也可以啊!”
“好。”在白天,淺鑿木料的聲響根本不算吵,遠比篾竹的動靜輕。但王葛沒爭辯,不是講道理的時候,鄭娘子情緒一看就不對勁。
卡!
這是徐娘子在篾竹,她高看自己了,今日在草編材料區的任務失利,成績倒數第一,丟死人了。必須加緊練習,明早搶竹材料區的任務。
卡、卡、卡……連著好幾聲,徐娘子劈完竹條,開始刮竹青,更刺耳了。
鄭娘子使勁深呼吸著,沒法朝徐娘子發火。對方比她慘,自己還有搏的機會,徐娘子明日要再失利,就得離開急訓營了。
王葛換了慈竹稈出來。反正徐娘子在篾竹,不差她一個。
她利索的先將一截竹稈劈成二十幾根竹條,不刮竹青,用嘴篾竹,如此分層的動靜較小。
可是,鄭娘子沒能捱住。她驟然崩潰,趴伏在製作區大哭。沒人明白她的苦楚,姑舅、夫君都認為她考取完匠工就很好了,在匠肆做工能掙著錢,家裏減了力役、減了田租,還不夠嗎?再往上考,哪那麽容易。就說這次離開荷舫鄉,一走就得半年吧,家裏啥都顧不上。真能考上匠師也行啊,明知道考不上,誰都明知道她考不上,還折騰啥?
最可怕、最不甘的是,鄭娘子其實也知道自己考不上。可是又一想,萬一走運,考上了呢?她已經當了十一年的匠工了,太羨慕那些匠師了!憑什麽不能試一次?
到底是她阿父阿母疼她,賣了一百畝地,托人爭到了這個急訓營名額。整整一百畝良田的代價,就因為普通庶族沒見過鶴,浪費掉一次任務。非她技藝不行!她能不憤慨嗎?
傍晚,孟女吏無視鄭娘子的淚痕,“鶴”凋評為失敗。
而後,孟女吏將林小娘子的行囊取走,宣布對方已被驅逐急訓營。
人與人不同。聽聞此消息,徐娘子瞬間恢複鬥誌。鄭娘子更難過了,這個夜晚,她的哭聲時斷時續。
王葛、孟娘子早早將鋪蓋抱到製作區,燃起燭籠,繼續練習。徐娘子也如此,蹭孟娘子的燭光。
又一個匠娘出來了,蹭王葛的燭光。
唉……她感歎,用前世的話說,這就開始卷起來了。
外麵,仍是謝奕、陸賊曹敲著刁鬥巡夜,發現竹區五院隱有亮光後,喊道:“子初熄燭!”
其實白天孟女吏已經告知了,子初以後必須熄燭。
陸賊曹小聲道:“踱衣縣這些準匠師,不如咱山陰縣的能吃苦。”
謝奕:“本地的匠人數,比其餘各縣相加都多。雖然匠童、匠工等考核,留取名額增多,但增名額能增多少?一年一年,匠人數又增多少?”
“說的是啊。好幾年了,鄉兵大比都能打死人,匠人考試不過是換種方法搏命。不過,”陸賊曹不理解的問:“有些運氣任務是不是刁鑽了?比如凋鶴的題目,換我、我也不會,見都沒見過。”
謝奕:“此題考的是匠師的……”他指一下腦袋,“確實是凋鶴,也非凋鶴也。”
“啊?”陸賊曹更湖塗了。
彎月照耀著一座座院落,情景大不相同。
一院、九院、十院,均為山陰縣考生入住的區域。此三處,不但草棚下擠滿了人,連過道都是。
白天請教過王葛的沉大頭就居住在竹區一院。
鑿木聲、篾竹聲、厚顏的討教聲交織於一起,吵的跟熬夜幹活的匠肆一樣。
沉大頭正蹭著別人的燭光製小滾燈。他們的居舍住了五十個匠郎,乍聽覺得一定擁擠,可是並沒有。
因為從第一天來急訓營,山陰縣的準匠師就沒有任何一個人,晚上睡在居舍裏。本縣多少考生啊,能有機會進急訓營多難得!
居舍裏不準製器,那就把鋪蓋挪到庭院裏來唄,啥時候困了,就地一躺。
不知哪個人開始誦了一句:“舜發於畎畝之中。”
有人接道:“傅說舉於版築之間。”
沉大頭:“膠鬲舉於魚鹽之中。”
人聲漸聚:“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必先……”
所有人開始異口同聲:
苦其心誌!
勞其筋骨!
餓其體膚!
空乏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