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妹這段時間來又消瘦了許多。
    康熙回想起在兩人幼年時，他被孝莊太後身邊的蘇喇嘛姑帶去宮外的佟佳府邸上玩，那是他在深宮長久的寂寞的日子裏，鮮少能見到的快樂。
    而佟佳婉音，更是他幼年時頗為亮麗的一抹色彩。
    那時都是黃髫小兒，言語稚嫩，“玄燁哥哥，你說過以後要娶我為妻的，不可以和別的女孩子好！”
    少年康熙故作老成，“當然了，能夠成為我妻子的人，隻有你。”
    …………
    可是後來，為了平衡朝局，為了能夠和鼇拜抗衡，他在祖母的要求下娶了赫舍裏氏家的小姐，因為她是索尼的孫女；再後來，赫舍裏氏去世，他又娶了鈕枯祿氏，因為她是鄂必隆的義女。
    他深知自己違背了兒時的諾言，對佟佳婉音頗為愧疚。可是那時已經成為後宮嬪妃中一員的佟佳婉音，從來沒對他埋怨過一句。
    久而久之，就連康熙自己都快要遺忘這段過往了。
    這時突兀的想起來，看到小時候嬌氣霸道的小姑娘長成了這樣溫婉柔順的樣子，再也不複從前的嬌蠻任性，康熙的心裏感到很難過。
    衝動之下，康熙甚至想開口，說無論是什麽，隻要佟佳婉音想要的，他都可以給。
    但他是帝王了。
    不再是佟佳婉音小時候的玄燁哥哥了。
    話說出了口，看向佟佳婉音攸的亮起來的眼睛，康熙便有些後悔了，覺得這太草率了，隻能找補似的說了一句，“隻要不能牽扯到朝堂。”
    佟佳婉音又低垂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顫動。
    他們兩個人都知道，這句話的背後，是在說不能要求後位。
    康熙感到歉疚，但是他要做一個英明的帝王，就不能因為兒女私情而耽誤了國家大事。
    佟佳氏一族不能接連出兩個皇後！
    佟佳婉音的眼睛看著桌上的木質花紋，心裏覺得有些可笑。雖然她剛剛不知道康熙是為什麽突然給她許下那麽一個承諾，但知道曆史的她也確實沒想著用這一個承諾去換取後位。
    她相信，即便是佟佳貴妃本人在這裏，也不會這樣做的。
    因為她們兩人都知道，在後宮裏，一個後位的尊崇並不比帝王的寵愛要更加行得通。
    隻要是個有心機頭腦的女子，就不會冒著被康熙厭惡的風險去換一個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的皇後之位。
    這就顯得康熙最後那句找補格外的可笑。
    佟佳婉音的眼裏浮現過一絲冷淡，這樣也好，至少讓她明白了康熙的這個承諾底線在哪裏。
    這一片寂靜讓康熙有一些心虛，隻能說道：“若是愛妃一時沒想好的話，日後再說也是可以的。”
    說罷，康熙也有些難以忍受這古怪的氣氛，正想找借口離開，但是佟佳婉音還有事呢，怎麽可能讓他這麽快就走。
    “皇上，四阿哥出生以來，您還從未有見過他呢。四阿哥現在還病著呢。臣妾想，您既是天子，又是四阿哥的皇父，或許您看望過他以後，孩子會好的快一些。”
    康熙默了默，半響，終於是說道：“那走吧！”
    偏殿裏，兩個太醫正萬分小心地斟酌著藥方。
    四阿哥在出生時本是再康健不過的孩子，隻是出生後接連幾場風寒讓他身體受了極大虧損，又是小孩子，抵抗能力弱，這藥方隻能小心再小心一些。
    兩個太醫為絞盡腦汁之時，就聽見宮人們請安的聲音，抬頭望去，康熙和佟佳婉音聯袂而來。
    “微臣見過皇上，見過貴妃娘娘。”
    “免了。”康熙上前，忽略一旁的兩個太醫，看向在軟榻上被包的嚴嚴實實的小軟團子。
    四阿哥的臉色有些不正常的紅潤，無齒的嘴唇無意識地囁喏著，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之前出於種種原因，康熙一直沒見過這個孩子，當真正見到四阿哥的時候，依舊在第一眼就對他生出了慈父之心。
    畢竟這是他唯四的兒子之一了。
    胤褆和胤祉都在宮外，他身邊隻有保成一個孩子，國事之餘，難免覺得膝下空虛。
    這時看著這個小嬰兒，他的滿腔慈愛越濃，對於四阿哥生病的事情就越惱火。
    “侍候的人都是幹什麽吃的！把阿哥照顧成這樣！既然侍候不好人，就通通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子，貶去辛者庫待著！”
    帝王一怒，沒有人敢冒著生命危險求饒，在屋裏侍候的所有人都恐懼地跪伏在地上，希望自己的慘狀能夠勾起佟佳婉音的憐憫，勸皇上寬宏大量地處理。
    佟佳婉音感受著這些期待的心情，開口說話，說出來的卻不是要把眾人救出火海的話，反而把她們推向了更深的深淵。
    “皇上，不如先聽聽太醫怎麽說。臣妾前些日子雖病著，但也聽說四阿哥的病好的格外的快，怎麽會突然間就加重了呢？”
    康熙回過頭，眼裏閃過驚疑不定的神色。
    他並不知道早先這一茬，隻以為四阿哥是一開始就病得這麽重。
    可要是按照佟佳婉音說的這樣，那就必然是有人為的因素了。
    否則怎麽可能好端端的病都要好了，卻突然間又加重了呢。
    他的怒火燃得更旺盛了。
    “梁九功，帶下去審。”
    “奴才領命。”
    看著那些宮女嬤嬤帶著或恐慌，或坦然，或害怕的表情被梁九功帶下去的時候，佟佳婉音認真的瞧著她們。
    毫不意外地在人群中看見了一抹粉紅色的瑩光。
    和之前在小軒窗外一晃而過的粉色瑩光，幾乎一模一樣。
    佟佳婉音順著那一枚粉紅色的發簪往下看去，看到一張略微清秀的鵝蛋小臉。
    好好裝扮一下也該是位清秀佳人，隻可惜臉上那掩飾不住的驚懼倉皇讓她的五官變得無比的扭曲。
    醜陋的不堪入目。
    佟佳婉音覺得這張臉有些臉熟，直到注意到她頻頻往後殿看向去的目光，才不禁恍然大悟。
    這正是之前在承乾宮跟烏雅氏走的最近的宮女，似乎叫玉英來著。
    後宮一應宮女嬤嬤的待遇都有立製，掌事嬤嬤一人一間房，一等宮女兩人一間，二等宮女四人一間，三等宮女八人一間，這樣安排也是為了防止一些宮女私下做一些小動作沒人知道。
    幾個人一間房可以讓她們相互監督、檢舉。但是從反向的角度來說，幾個宮女要是相互勾結，也更容易幹壞事。
    最為典型的案例就是烏雅氏爬床一事。佟佳婉音不相信跟她同吃同住的人會一點苗頭都沒發現。
    最起碼，烏雅氏爬床那一天晚上，本該值班的人可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