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鐸已經不知道這是被囚禁之後的第幾個清晨。
    晨光熹微,透過薄薄的窗紙灑了滿床，紙上的水墨燕子畫是謝鐸這些日子唯一的樂趣，他從頭數到尾,共數出十八種不同姿態的燕子,其中最衷心的那隻最吸引引人注目。
    那隻燕子正在枝頭唱歌,神態悠閑自在，像極了剛到雲霧山的南師妹。
    和如今陰鬱暴躁的她如同兩個人。
    南師妹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謝師兄。”房門緩緩推開，一張這些日子一直麵對的麵孔出現在眼前。
    侍衛們神色正常，謝鐸卻第一眼就認出來，這不是南師妹。
    這和跟在她身後的妖獸無關，是一種奇異的直接。
    南燕剛出現的時候,很多人都會把她和喬寧混淆，謝鐸卻從未認錯過。
    係統認為這是男女主之間的吸引力,喬寧卻覺得和劇情無關,隻在於謝鐸本身。
    他認真溫柔又負責，是白霧山所有弟子都信賴的大師兄,記得每個小弟子的名字,當然不會把喬寧和南燕弄混。
    “喬師妹,你來了。”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眼神清明澄澈，仿佛不曾被囚禁暗殺過。
    喬寧對這個師兄的心胸一直是佩服的，走到床邊,準備給他解鎖，卻被謝鐸阻止。
    “喬師妹，我想留在這裏。南師妹的心瘴是因我而起,如果我走了,她必定走火入魔,仙途就毀了。”
    喬寧沒有驚訝，靜靜地看著他。
    她對這位師兄還算了解，深知即使不是南燕，換作任何一個白霧山的小弟子，甚至和他沒有交集的人，他都會這樣做。
    她提醒道：“如果你留在這裏，很可能會被慶皇害死。這裏不是幻境，死了就是死了，無法複活。”
    謝鐸點點頭：“我知道。”
    喬寧沒再勸他，交給他一瓶藥老頭煉製的迷藥：“如果後悔了，就把這個給南燕吃下去，去城東新慶街的東來酒樓，我們會輪流守在那。”
    謝鐸接過藥，放到衣袖深處，感激道：“多謝喬師妹。”
    喬寧沒再說話，一路走出聖女府，才發現狗子今天異常安靜。
    狗子不會說話，那日他們幫秦嵐嵐製造神跡，實則是利用了藥老頭製作的“傳聲筒”，將一端掛在狗子脖頸下，藥老頭拿著繩子的另一端躲在大樹後說出“預言”，因為夜色正濃，眾人才沒看出異常。
    但狗子卻很不高興，認為藥老頭低啞蒼老的聲音配不上他英俊神武的外表，和喬寧鬧了好一會脾氣。
    喬寧以為他還在為聲音的事情懊惱，笑著捏了捏他不自覺豎起的耳朵：“東來酒樓的燒雞很好吃，今天破格獎勵兩隻哦。”
    為了幫狗子控製體重，她每天隻準他吃一隻。
    狗子卻依舊是那副蔫噠噠的樣子，聽到喬寧的話後，兩隻耳朵都塌了下去，像是受到了什麽巨大的打擊。
    喬寧不明所以，正打算和他談談心，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亂聲，一個人影從光亮處跑了過來，喬寧反射性地將人護在了身後。
    江域極有默契地跑到一邊引走了追兵，喬寧回頭，這才發現被追的人居然是李修。
    器宗這一輩最有名的天才，曾經去白霧山進修過，喬寧和他還算相熟。
    李修看見她就像看見了救星，他是個高大黝黑的壯漢，此刻卻小媳婦似地拉著喬寧的衣袖，哭唧唧道：
    “喬寧仙子，幸好遇到您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喬寧安撫了好一陣，李修才鎮定下來，給喬寧講述他這一陣的遭遇。
    他是個技術宅，進入幻境後就找個鐵匠鋪打鐵，專注地完全不知世事變幻，前兩天鐵匠鋪卻突然被人砸了，據說是聖女的侍衛要讓他煉製四條鎖鏈，要求堅固結實卻不傷人。
    這種東西一聽就知道是做什麽的，加上店鋪被砸，李修對這些人一點好感都沒有，堅定地拒絕。
    然後就一直被追殺都到現在。
    李修憤怒道：“欺淩弱小，肆意妄為，這些貴族真是比魔修還可惡。”
    魔修隻是修煉方式和仙修不同，常窩在山溝溝裏修煉，很少出來。
    喬寧見他似乎不知道聖女就是南燕，也沒多言，等狗子回來後，兩人一狗先去東來酒樓吃了頓飯，再施施然地乘船回了荊州。
    全程借著南燕的身份，出入十分順利。
    南燕和慶皇鬧翻的事很多人還蒙在鼓裏，她在皇宮咯應付了一天慶皇那個昏君，回來後滿身疲憊。
    聽說“自己”中途過來過，還進了謝鐸的房間，臉色一時十分難看。
    一定是喬寧！
    南燕在府中大發了一通脾氣，又增加了數十名侍衛守在謝鐸房外，謝鐸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神色黯然。
    他還是不明白，南師妹為何變成了這樣。
    他放軟表情，準備和南師妹好好談談，卻發現她的臉色變得更加恐怖。
    “你打算麻痹我趁機逃跑對不對？是喬寧出的主意？”
    謝鐸解釋了很多遍她都沒改變想法，隻能靜靜地看著她。
    南燕被他的目光看得渾身發抖，狼狽地跑出了房間。
    喬寧回到秦嵐嵐給她準備的院子中，見狗子還是一副提不起興致的樣子，十分擔憂。
    關上房門，破天荒地將狗子抱到床鋪上，自己趴在他身邊，腦袋輕輕蹭蹭他毛茸茸的腹部，嬌聲道：
    “你怎麽啦？有什麽難題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嘛。”
    江域的心情確實很不好。
    謝鐸讓他感到了強烈的不安感。
    他信奉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謝鐸正巧是他的對立麵。
    他仁善寬和，待人真誠體貼，頗有些人類推崇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果敢。
    雖然這些在江域看來都是假仁假義，但他不得不承認，小劍修和謝鐸是一類人。
    她知道謝鐸不會走，卻還是會盡全力去救他；被拒絕後也會給他留條後路；南燕奪走了她的一切，她卻沒有把精力放在怨恨上，而是努力想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這些事若是換在江域身上，他首先會殺了南燕，再幹掉所有在身後操縱這一切的人。
    果然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江域沮喪了一路，此刻被喬寧軟乎乎的臉蛋一蹭，忽然就想通了。
    兩個世界的又怎樣，小劍修在外聰穎冷靜，卻隻在他麵前撒嬌呢。
    他對小劍修來說就是最特殊的！
    隨著荊州的勢力越來越強大，秦嵐嵐也越來越忙，藥老頭上門找了她幾次，她都避而不見。
    眼見第三個願望還沒影，藥老頭從焦急到鬱悶再到淡定，在某一天直接把一本書扔到喬寧麵前。
    喬寧鬆開捏著狗子耳朵的手，打開桌子上的書，眼神漸漸沉了下來。
    “你真得能看到離裏麵的內容！”
    看見喬寧的表情，藥老頭又驚又喜。
    他本來想著可能回不去了，便死馬當成活馬醫讓喬寧試試，畢竟她和霧彩長老同出雲霧山，看到內容的幾率比別人大些。
    霧彩長老在扉頁中標明，這本書裏記載的事非常重要，讓他務必帶出去，交給雲霧山的長老。
    “裏麵寫的什麽？”
    喬寧合上書頁，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修真界存亡的大事。”
    霧彩長老在其中寫明，須彌界並不是人死後的往生之地，而是一個和修真界命運相連的世界。
    每個世界都有天道，修真界的天道格外強勝，同樣的，異族入侵的難度也會比別的世界強。
    千年前異族入侵失敗的主要原因就是修真界天道打敗了異族的天道，讓異族失去補給，被甕中捉鱉。
    這次異族吸取了教訓，決定先從薄弱處下手，須彌界就是著力點。
    他們決定先重創須彌界，如此一來，修真界天道必然受到重創，天道一敗，就再也無法阻止異族的大範圍入侵。
    而要重創須彌界，唯一的辦法就是帶走它的氣運。
    喬寧之前總覺得劇情很違和，看完霧彩長老的筆記後，終於把所有的違和之處都串聯起來了。
    南燕喜歡謝鐸到了瘋狂的地步，怎麽會忍心臨陣脫逃，讓他在沒有月影劍的情況下獨自去昆侖鏡麵對異族。
    按照白霧真人的推斷，有暉日月影劍在，和異族對戰的勝率在超過了七成開，她完全可以博一把。
    原著裏的南燕應該也從藥老頭手中得到了霧彩長老的筆記，喬寧能看到裏麵的內容，南燕自然也能。
    她進入秘境不久就取代了秦嵐嵐，須彌界的氣運盡數在身，即使知道她的離開將帶走須彌界的大量氣運導致須彌界受到重創，她仍然選擇了離開。
    因為她不離開，白霧真人就會重新選擇喬寧。
    白霧山其他人也會再次選擇喬寧，因為她和白霧山眾人的羈絆，本來就是基於她是喬寧的轉世。
    南燕離開須彌界後，知道修真界天道受到重創，明白昆侖鏡的戰鬥就是一場死局，當然就不願意再進去送死。
    真是麻煩啊。
    喬寧懶羊羊地摸了摸狗子的狗頭，頓覺人生艱難。
    她最不喜歡動腦子了，結果這個世界的任務居然處處是坑。
    係統心虛地夾緊了尾巴。
    它寶的脾氣一直很好很軟來著，隻是這個世界一直獨挑大梁，性格裏多了絲鋒銳和□□，讓它總覺得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
    雖然確實不夠好。
    係統決定等任務完成，它就去和這個世界的天道打一架，現在就算了，免得異族的天道趁修真界天道受傷鑽空子。
    明白所有的事情後，喬寧理了理目前的情況。
    要離開須彌界，需要借助秦嵐嵐的氣運，但這必然會損傷須彌界的天道，不離開也不行，異族虎視眈眈，必須把真相帶出去。
    嗯，還是攢功德吧。
    於是孫邈和李修兩個技術宅被拉出了房間，幾人組了個後勤醫療隊，藥老頭最年長，他胡須長長，打扮一番後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很符合普通人心中的“老神仙”形象，連帶著對喬寧幾個的信任度也高了不少。
    秦眠這段時間一直跟在秦嵐嵐屁股後麵，保護氣運之女也算功德，幾人便沒帶他。
    亂世處處遍布死亡，屍體的堆積帶來了很多疫病，喬寧和孫邈以及藥老頭深入疫區，研製出了對應的藥方，加上李修研發的防疫工具，將疫病死亡人數降到了曆史最低。
    無數功德降到四人頭上，喬寧作為研究藥方的主力，獲得的功德最多。
    她站在金色的功德中，隻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那股南燕出現後無時無刻不在失去什麽的感覺消失了。
    係統驚喜道：“宿主，你和南燕的聯係斷了，她不能再轉移你的血脈資質和能力啦。”
    以前南燕雖然修煉不認真，但因為和喬寧的關聯，隻要喬寧進階，她也會跟著進階。
    甚至因為手中有月影劍，在一部分人心中，她比喬寧更強。
    喬寧粲然一笑，抱著扒在她腿上的狗子狠狠親了一口。
    江域被親地耳朵通紅，渾身僵硬，緩過神來立即想親回去，卻被喬寧捂住嘴。
    喬寧一本正經：“你剛剛才吃了燒雞，不給親。”
    江域毫不猶豫地下定了決心。
    以後再也不吃燒雞了。
    南都聖女府，南燕正坐在謝鐸麵前，試圖說服他自願和自己成親。
    “我已經控製了慶皇，他不能再對我們的婚事指手畫腳，師兄，求你渡我。”
    她摸透了謝鐸的脾氣，沒再用強硬的態度，語氣溫柔脆弱，眼中的迷茫和痛苦立即軟化了謝鐸的心腸。
    但他依舊沒有答應。
    南燕在觀察他的同時，他也在觀察南燕，對她的了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刻。
    南師妹執念已深，他如果答應，就是在害她。
    南燕見他搖頭，眼裏閃過一絲戾氣，還想再和師兄撒撒嬌，突然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
    不疼，但一股無名的恐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全身。
    好像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修真界，白霧山主殿，正在推算喬寧幾人情況的白霧真人突然吐出一口血。
    白雲真人急忙扶住他，劍宗長老以為是謝鐸幾人情況不好，急得團團轉。
    “早知道就不讓謝鐸參加這次曆練了，這該死的須彌界怎麽會出現地這麽巧！”
    器宗掌門和藥王宗長老都圍了過來，神色擔憂，白霧真人擺擺手，表情疲憊。
    “李修他們沒事，是我自己被法術反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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