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希爾德說這間用作收集這些花裏胡哨賠錢貨的屋子, 它還隻是一號儲物室時，饒是擁有一顆足夠強韌心髒的堅強魔女，她此刻也頗有種喘不上來氣的感覺。
    “一整間房都用來裝這類衣服, 你家還有很多個這樣的儲物室？”
    她問。
    阿希爾德拿不準她此刻詢問的語氣是什麽意思, 因為茜茜的表現和他幻想中看到這間房，就馬上撲過來使勁親吻他的想象不太一樣, 分明愛情小說裏，女主人公看到這一幕都會很雀躍的。
    但茜茜好像不僅不開心，她甚至有點生氣？
    於是他聰慧地含混過了這個問題，少年放輕聲音說, “其實也沒有幾間……”
    “……”
    這還差不多！
    果然阿希爾德就是吹龍，男孩子都愛麵子, 對這堆花哨衣裳一點不領情的魔女捂著起伏的胸口想, 要是他真沒事買一堆花花綠綠的奇怪衣服，還弄出個一號二號三號的空房間儲藏它們——
    那她就要變成一隻小栗鼠，拿爪子敲敲他的腦袋，看裏麵是不是臭掉變餿了！
    魔女眼下說不出的鬱悶心情, 就和很久前某回她背著一筐辛辛苦苦才攢夠的困困魔藥下山售賣，坐在地上休息時沒留神, 那筐裝魔藥的籃子就被路過的袋鼠獸人一腳蹦上去踩了個稀碎, 當時她著急上火的心情很相似。
    雖然最後那隻袋鼠獸人差點沒把它袋囊裏的幼崽賠償給魔女，但一想到被浪費的藥水, 它們同她男朋友花掉的大量銅幣一樣, 被浪費在這些看著就是陰損老板才會售賣的折本蕾絲裙上，這個事實便令陸茜感到十分可惜。
    在魔女眼中, 這種一扯就爛的花裙子壓根不值幾個錢, 最多20銅一件）
    尤其是眼見這些衣裙都是按照她的身高比例製成, 她更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可惜感——顯然阿希爾德買這些賠錢貨都是送她當禮物，但，他完全可以買更大號的，起碼他們兩個就可以換著穿，也不至於太白瞎了。
    “阿希爾德，”陸茜走進去，她大致掃了眼這個房間裏掛著的各式洋裙，在某一件繡著毛茸獸爪款的白蓬新裙前蹲下去，先是將手在自己袍子上擦了擦，這才去撫摸裙角過於繁複的蕾絲邊，“這條裙子一件要多少銅幣？”
    她回頭詢問道。
    她平靜的語氣，令阿希爾德意識到他的小女友對這些衣服似乎完全沒有興趣。
    像每個青春期的男生一樣，阿希爾德迫切地想要討好他的年輕伴侶，也認真地參考了一些時下流行的戀愛技巧，但他忘記了自己正在約會的對象不是個普通女孩子——
    她既不是行頭精致的宮廷優雅貴族，也非學校裏追著他團團轉的熱情男女生，而是充滿個性的魔女。
    她和他認識的任何異性都不一樣，她是一株在野外自由茂盛生長的刺薔花，她的行為模式，思考方式都迥異於常人。
    而這是他最愛她的地方之一。
    想通了這一點，跟著她走進去的阿希爾德再去看這些滿牆的蕾絲泡泡裙，俏皮洋裝絲襪，他也學著魔女的姿勢蹲下，卻忍不住笑了出聲。
    他好傻，他想，茜茜才不會喜歡這種風格的衣服，她可是魔女，看來他買它們完全是一廂情願了。
    “我忘記了，”他看陸茜用一副平日稱量草藥克數的挑剔眼神，打量這些華美脆弱的紗裙，他和她肩靠著肩，偏頭問她，“你喜歡這些裙子嗎？”
    這時魔女已大致摸過一遍眼前的衣裙，通過逐一審核它們的材質，她確定了這些全是穿一次就壞的賠錢貨，20銅是一眼價，它們實則一件最多值3銅！
    “有幾件有裙撐的還不錯，”裙撐外形類似於捕鳥漏鬥魔女指的是洛麗塔風格的裙子），“它們看上去很結實。”
    她還算客氣地回答著阿希爾德的問題。
    至少等冬天森林裏沒有食物的時候，她可以把上麵那些蕾絲撕掉墊屁股，，還能燒火暖身體——這樣想來，她終於找到了這些嬌氣衣服的價值！
    倘若知道這些東西都是男友拿成塊的足金和高級流通寶石一口氣結算付款，陸茜一定會晃晃他的腦子，看裏麵進沒進水。
    但當下，她也隻是聳聳肩，魔女不會撒謊，她向來實話實話，“你買的這些洋裙都太嬌弱了，華而不實，它們不適合我。”
    正經女巫才不穿這些東西。別提穿著它做魔藥實驗這些易燃的嬌氣花邊稍微碰到加熱缽杵就會被燒爛），連在森林裏繞兩圈跑跑步，蹦一蹦，回山洞它都不一定能保持完整。
    “我明白了。”阿希爾德回答的語氣格外溫和，他摟住她的小肩膀，金燦燦的腦袋靠在她肩上，他唇畔的笑意加深，“我們茜茜不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以後我再也不買了。”
    “那你覺得什麽樣的衣服好看？”阿希爾德轉而好奇地問她。
    或許對魔女就該直接點，他想，與其自己猜來猜去，參考別人的意見胡亂行動，倒不如她喜歡什麽，他就把他們全買下來，這才是取悅小女友的最佳方法——
    一開始他就該想清楚這個道理的。
    “我喜歡袍子！”魔女回答他，“我覺得很好看的衣服就是我身上這件，”她把內襯裏的畢方鳥花紋展示給男友，“你看，這裏有幾隻毛茸茸的小鳥！”它穿著也很暖和。
    “我也喜歡袍子，它們更結實。”
    於是阿希爾德說道。
    兩人頭靠著頭，依偎在一起，開始對麵前這些花花綠綠的衣裙逐一點評，在大力讚美袍子的同時，毫不客氣地拉踩這些洋裙。
    但其實阿希爾德仍有一件事不太了解，那就是魔女對服飾的認知僅限於袍子。
    因為她隻穿過袍子，而上麵若能繡些花紋，又很耐穿，在她眼裏這就是漂亮好看的，換句話說，魔女對衣袍之外的衣物毫無審美可言。
    然而和她相處時從來毫無底線的阿希爾德沒能想通這點。
    倘若他此時大膽地不顧旁的，先讓她試穿一下，讓她看看自己穿上這樣美麗的小裙子在魔法鏡子裏有多漂亮，轉起圈裙角翻飛如盛開的百合模樣，讓她愛上在鏡子裏輕盈靈動的自己。
    而不是穿著笨重厚實，毫無款型的學院袍子，單純長長一條遮住年輕女孩的曼妙身材，它們發明出來隻是為了方便——魔女或許還會迷戀上穿“賠錢貨”的感覺。
    可阿希爾德下意識認為茜茜說得都對，是他陷入了愛情小說的迷障，認定自己買來的這類衣裙是出於一廂情願，現在魔女不喜歡之後，他決定等有空就清理掉這些失去價值的東西。
    他在內心記下魔女的審美，再次默念背誦小女友的喜好：愛吃甜食和頸椎掰碎聲音很清脆的小魔獸，喜歡穿袍子。
    還好六號、十四號儲物間他買的魔法袍子不少，待會可以帶她去看看，讓她驚喜一下。
    不過在這之前——
    反正已經不顧羞恥心地帶她來到這裏，他幹脆提議，“其實還是有一件衣服特別適合你，或許你會中意，你要看看嗎？”
    “是哪一件？”
    “你跟我來。”
    金發少年說著，他站起身，牽著她的手，兩人走到最裏麵，一件繡滿了黑色鬱金香的東方織裙前。
    “聽說這是東方女巫最偏愛的款式。”
    他說。
    這是一件非常適合魔女雪白膚色的長裙，曼妙，優雅，布料如最奢麗的東方絲綢，它會襯出茜茜身上那股令人著迷的神秘氛圍感，讓她的美麗程度更躍一步。
    阿希爾德對她解說完後，他卻並沒有其他要求了。
    而方才對那些花花綠綠的衣裙都沒多大感觸的陸茜，當看到這條長裙後，她卻驀然眼前一亮。
    這條！魔女回憶著，它和她的媽媽從前最愛穿的裙子很像！
    而媽媽穿上它時，她真的特別好看！！！
    阿希爾德隻是帶她來看一眼，看完後，他就向她說明準備如何處理這些東西，“以後我會把這間屋子清空，等你下次來，裏麵就全是袍子了。”
    天色已晚，連庭院外麵的華麗噴泉都減緩了湧出清澈泉水的速度，陽光也漸漸失去溫度，阿希爾德計劃帶女友去晚餐，他真的不再指望陸茜會多看他精心挑選的衣服一眼了。
    可就這時，他卻聽見魔女對他說。
    “阿希爾德，你一號儲物間的這些禮物，我全都想試試！”
    ……
    終於被某條裙子打動、卻不太好意思說希望帶它回去的魔女，她忽然想到了一個極佳的辦法，這樣既可以穿那條裙子，又能幫阿希爾德回本這些連擦桌布都擦不幹淨油膩的花哨衣物。
    “幹脆以後你每天都拿幾件來山洞，我會爭取把你買的這些所有衣服都穿一遍，”等他過足了眼癮，“我們就賣掉它們吧！”
    魔女興致勃勃地搓手道。
    這樣不僅他能回本，這麽多條花裙子，她還能順便賺點中介費，哪怕每條賣出隻抽取半銅厘，她也能將欠他的79金18銀又4銅一並抵消了！
    世上竟有這樣的好事，陸茜喜滋滋地想，多虧了阿希爾德的鋪張浪費，她很快就會重新成為一個無債一身輕的魔女啦！
    “可以嗎？反正你說這些都是送我的‘禮物’？”
    陸茜問他。
    而乍然接收到這樣的巨大驚喜，阿希爾德故作冷靜地微微頷首。
    “好。”
    過了半響，他又說了一句，“這樣很好，茜茜。”
    他們手牽著手，走出了這間被兩人貶低到塵埃，滿是洋裙風格的一號儲物間。
    ……
    等阿希爾德將魔女送入剛才的寢宮，告訴她稍等片刻，他去吩咐仆人準備豐盛晚餐，關上門的那一刹那——
    身姿挺拔的金發王儲殿下甚至沒耐心維持人形，他瞬間變形為一隻美麗矯健的金錢魔豹，甩著尾巴在奢華的宮廷長毯廊疾馳狂奔！
    金錢魔豹一路撞翻了數座價值連城的裝飾雕塑，那四處興奮狂抽的粗壯豹尾甚至將走廊角落一路的昂貴藝術花瓶全砸爛了！
    夜晚十分，牆壁浮掛的壁燈一盞盞亮起，有幾盞老黑龍角製成的魔法懸浮燈見他難得這麽急迫的模樣，在這宮殿看著阿希爾德長大的它連忙喊道：
    “哦，小希爾慢點！你母親父親都出差不在家呢，小心跑太快把屁股摔疼了也沒人心疼你！”
    “難得見你這麽慌裏慌張的，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
    阿希爾德壓根顧不上跟他說話！
    他正用緊急傳訊魔法聯絡宮廷總管速來，一邊狂速跑回剛才的一號儲物室。
    “梅特林，”待正在準備晚餐的魔龍管家急匆匆地過來，詢問他的小主人有什麽吩咐，金錢魔豹在這間小姑娘專用的洋裝儲物房外來回焦急地踱步，它告知管家，“我給你們一個集體漲薪的機會！”
    “在我用完晚餐之前，你和其他人務必把剩下的239號儲物間裏麵的東西先清理出來，空出這些房間，”阿希爾德語速急迫地命令道，“然後帶著最大容量的空間魔法袋，去王城收購這種風格裙子，”他肉墊指向身後的夢幻蕾絲泡泡裙等，“然後給我重新掛在那些儲物間裏！”
    魔女可是從不撒謊，說到就會做到的務實性格，阿希爾德心想，接下來的十幾年，他有沒有眼福，看茜茜把這些他認為她穿上會美得讓他大腦空白的裙子統統都穿一遍——
    一切都指望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