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西流河中的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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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間有諺語:春雨貴如油,夏雨遍地流。
    這幾日天公作美,時不時就有一陣蒙蒙細雨飄落而下,將剛剛解了春凍的土地滋潤得綿軟蓬鬆,正適合農人牽牛扶犁,開始新一年的深耕細作。
    江停雲口中的“正叔”,大名江行正,和他的父親江行洲是一母同胞,正是堂弟虎頭的親爹。
    兄弟二人少年喪父,由母親一手拉扯大,自幼一同患難,關係十分要好。母親死後,兩兄弟才分家別居。
    賈氏是個聰明人,知曉一家一姓的崛起不能單靠一人,還需兄弟親族扶持。
    她也知道自己畢竟是庶女,他們夫妻能從娘家榮國公府得到的助力不會太多,若想日後風光體麵,還得著意經營夫家的勢力。
    因而,兄弟兩個分家之時,賈氏不但十分大方地將家裏的祖產都給了江行正,還額外補貼了二百兩銀子。
    二百兩銀子對於豪門大族來說不算什麽,但在這江家村裏,卻絕對是一筆巨款。
    也因為有這份恩義,江行洲意外喪生虎口之後,江行正夫妻就對賈氏母子十分照顧。
    因此,出事之後,江停雲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叔叔。
    因著賈氏的緣故,江家早就是一方地主,江停雲和江行正名下都有數百畝的良田。
    按理說,有了這麽多的田產,江行正完全可以坐地收租,不必再麵朝黃土背朝天地辛勞。
    但江行正雖然讀書不如哥哥,卻深諳“居安思危”的道理。哪怕家裏富裕了,夫妻二人也依舊十分勤勞節儉。
    平日裏縫補做飯,仍舊是妻子劉氏帶著女兒忙活。每到農忙時節,江行正也跟著佃戶們一起下田勞作。
    他們家裏最大的開銷,就是兒子虎頭的每年的束脩。
    作為江家村首屈一指的富戶,江行正仍舊如此勤勞。雖然也有暗地裏說酸話的,但更多的卻是起到了積極正麵的作用,帶動了整個江家村的勤勞質樸之風。
    如果不是江行正見機得快,提早給衙門的胥吏送禮打點,隻怕那“裏正”的名頭,就要落在江行正這個鄉野遺賢頭上了。
    要知道,這年頭的裏正可不好做。一旦上頭分派下的任務完不成,被打得皮開肉旋都是輕的,說不定還要傾家蕩產。
    虎頭帶人找過去的時候,江行正正帶領佃戶一起耕地。聽虎頭說了事情的經過,江行正急忙帶了五個身材高大的佃戶,急匆匆地趕到了河邊。
    “雲哥兒在哪裏?”
    “正叔,我在這裏呢!”
    聽見叔父的聲音,江停雲急忙跳起來揮手。
    他眼角的餘光撇了那邋遢道士一眼,卻見那邋遢道士似乎是接受了某種現實,自己站了起來。
    難不成,他是見村裏的大人來了,知道自己碰瓷的計劃不成,所以及時收手了?
    帶著這樣的疑問,江停雲小跑迎上了江行正,小聲而迅速地把自己的猜測說了一遍。
    江行正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輕輕拍了拍他的頭,叮囑道:“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二叔會處理好的。”
    麻煩事有人接手,何樂而不為?
    江停雲當即歡笑道:“那我帶著虎頭他們去玩兒了。”
    “去吧。一會兒別忘了回家吃飯,別等你娘到處找你。”
    “誒,知道了。”話音未落,他人已跑遠,衝著小夥伴們大手一揮,“走,到樹林子裏掏鳥蛋去。”
    “雲哥,你等等我們呀。”
    “爹,我跟雲哥走了啊。”
    一群小朋友歡呼著,跟他一起跑遠了。
    等他們跑遠之後,那道士突然麵色一變,神情古怪起來。
    別人不知道他是怎麽回事,江停雲還當他方才摔了兩跤,純粹為了碰瓷。
    可隻有道士自己知道,剛才他兩度施展師門絕學“縮地成寸”,卻都失敗了。
    原本他還以為是自己不慎岔了氣,但隨著一群小娃娃遠去,他體內原本停滯的靈力逐漸恢複運轉,才讓道士意識到,方才法術失效的事,怕是和那領頭的娃娃脫不了幹係。
    ——難不成,這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帶著這樣的疑惑,道士決定先留在這個村子裏,好好觀察一番。至少也得弄清楚,對方到底是怎麽讓自己法術失效的。
    這時,江行正帶著五個高大的佃戶走了過來,非常謹慎地對道士拱手施禮,詢問道:“不知道長在哪處仙山修行,又因何遊曆到此?”
    “福生無量天尊——”邋遢道士拿捏起身份,行了一個標準的道家禮節,“居士有禮了。貧道道號一凡,本是在嶗山修行。今日遊曆到此,感應到這河中陰氣濃重,恐有水鬼作祟,特來超度。”
    “水鬼?”江行正的臉色變了,五個佃戶更是麵露驚恐。
    他們都是附近的村民,平日裏他們的孩子也都喜歡在這片河灘上玩耍。如果水裏真的有水鬼,孩子們豈不是危險?
    但江行正畢竟是見過世麵的,平日裏也多受江停雲“相信科學,反對迷信”的影響。
    因而他吃驚之後,就迅速冷靜了下來,用審視的目光打量那道士,嘴裏仍舊十分客氣地笑道:“實不相瞞,我家世代都居住在此,從來也沒聽說過有水鬼作祟。還請道長施展法力,讓我等開開眼界。”
    幾個佃戶聞言,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是呀,他們這些人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裏,從沒聽過有水鬼這回事呀。
    被人明顯的質疑,那一凡道人卻也不惱,隻是眯著眼掐指一算,慢悠悠地說:“五年前,紅花鎮上是不是出現了一樁人口失蹤案,官府一直沒有找到人?”
    江行正瞳孔一縮,有些驚疑不定,“不錯,是有這麽回事。道長從前也在紅花鎮盤桓過?”
    他們江家村,正隸屬於紅花鎮。江家村不算偏僻,距離紅花鎮不過三裏路程。
    平時村裏人想要買什麽精巧東西,大多不必等走街串巷的貨郎來,或趕著牛車,或挎著籃子用腳走,就能到鎮上一次性製備齊全。
    兩處離得這麽近,紅花鎮上有什麽稀奇事,他們江家村第一時間就能收到消息。
    五年前,鎮上趙員外的長子突然失蹤,趙家人在書房看見了一灘血跡,還有一個沾著血的棒槌,因而猜測趙大公子凶多吉少。
    隻是已經這麽多年了,官府既沒找到人也沒找到屍體。趙家人不肯相信兒子死了,就一直宣布失蹤。
    聽這道士的話,難不成趙家公子是被殺人拋屍在這西流河裏?
    一旦想到這種可能,在場六人都忍不住有些犯惡心。
    因為臨河的緣故,江家村的人很少有挖井的,平日裏不但灌溉田地用西流河的水,便是煮飯燒菜洗衣服,也都靠這條西流河。
    往常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卻驟然得知這河裏泡了一具屍體,而且足足泡了五年……
    嘔——
    見他們臉色難看,那道士急忙道:“諸位放心,那屍體被拋入河中不久,便被河底一隻大蚌精給吞噬了。
    隻是那趙家公子本就無妄而死,又被蚌精吞噬了屍體,心頭怨氣濃重,立刻化為厲鬼,將那蚌精反殺,占了那蚌精的大蚌殼。”
    道士一席話,又是蚌精又是厲鬼的,把一群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說得一愣一愣的。
    此時依舊是微雨沾衣,燕子低飛,但眾人再看那靜靜流淌的西流河水,卻無端端看出一股陰氣來。
    ——這西流河,還是大家夥熟悉的那條河嗎?
    就在江行正驚疑不定的時候,一個佃戶忍不住詢問:“道長,您能把那厲鬼給降了嗎?”
    這話可算是問出了眾人的心聲,包括江行正在內,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那道士,隻盼他說出一個“能”字。
    一凡道人捋著頜下亂糟糟的短須,微微一笑,端得是胸有成竹雲淡風輕。
    “小事而已,有何不可?”
    眾人大大鬆了口氣,江行正也不吝嗇,急忙道:“道長若是能幫我等除了這一害,小人必有重禮奉上。”
    作為村裏的富戶,江行正還是很有“達則兼濟”的自覺,該承擔責任的時候,絕不退縮。
    也就是這一句話,讓跟出來的五個佃戶,對他的信服度更高了。
    那一凡道人也欣賞地看了他一眼,捋著短須哈哈大笑道:“江員外真是個爽快人,老道佩服!不過,驅鬼捉妖本是老道分內之事,不敢勞員外厚賜。員外若是有心,請賜老道一粥一飯即可。”
    如此灑脫不羈的態度,讓江行正肅然起敬,“道長真乃高人!”
    他又躬身詢問道:“不知道長幾時做法,小人等需要準備什麽?”
    一凡道人剛要說“小小厲鬼,不必準備”,卻突然心中一動,話到嘴邊又轉了口,“員外隻需準備些香燭即可,隻是明日正午時分,老道做法驅鬼時,還請村中頑童盡皆到場,以童子之身幫老道震懾那厲鬼。”
    “啊,這……”江行正為難了。
    驅鬼這麽危險的事,誰家大人願意讓孩子跟著來?
    小孩子魂輕,萬一被嚇丟了魂,如何是好?
    他的心思,一凡道人如何看不出來?
    老道士哈哈一笑,從懷裏掏出一疊符咒,“員外放心,有老道這固魂符在,保證萬無一失。”
    話音一落,他捏起一張符咒,右手食指突然現出一團灰白的明火,指尖符咒瞬間被他點燃,化作一道紅光飛入江行正體內。
    這一手實在是震撼人心,江行正立馬拍胸脯保證,明日午時,村裏所有的孩子都會到場。
    一凡道人滿意一笑,暗道:老道這回可要看仔細了,這群孩子裏,到底是哪一個能破了老道的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