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謝和秋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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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一個單看外表就很嚇人的鬼,一般人是什麽反應?
驚恐,尖叫,甚至到處亂竄。此時若是地上突然出現個縫,怕是也想鑽進去。
但作為趙秀才的學生,江停雲的好兄弟,江太阿明顯不是一般人,他的反應自然也超出一般人的範疇。
隻見他仔仔細細地將那大鬼打量了一番,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果然像先生說的一樣,鬼就是比正常人醜了不少。”
那鬼身形一滯,臉上得意的神情瞬間就僵住了。
但見她身形一晃,竟化做了一位彩衣翩然的妙齡少女。少女掩唇一笑,媚態橫生,聲音清脆如黃鶯玉燕,“公子情再仔細看看,奴家醜嗎?”
江太阿果真仔細看了看,非常誠實地搖了搖頭,“不醜,姑娘當真是仙姿玉色,堪稱一代佳人。隻是……”
他看著一粒米都不剩的鐵鍋,苦笑道:“隻是做出的事,不像個佳人樣。”
那女鬼似笑非笑,“哦,怎麽就不似個佳人樣了?”
江太阿正色道:“但凡佳人,必如君子。無論性情是溫婉多情,還是爽利舒朗,必善解人意,不會故意將人推入窘境。”
“哦?”那女鬼眼睛一亮,“你竟將佳人比作君子,不怕天下須眉討伐你嗎?”
江太阿笑道:“能因這一句話討伐我的,必是狹隘小人,小生雖不才,也不屑與之相交。真正的有識之士、豪闊之人,對此言雖不讚同,也必然一笑而過,豈會與小生計較?”
女鬼目光晶亮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道:“先生是個雅人,這些灶下的粗鄙瑣事,怎能勞煩先生?若先生不棄,奴家願為先生掌炊。”
“哎喲,那可就太謝謝你了!”江太阿毫不掩飾地露出驚喜,“姑娘是不知道,我們兩個大男人,做出的飯菜勉強能入口而已。若是姑娘能做一頓好飯菜,小生感激不盡。”
有這好事,誰能拒絕?
反正江太阿是不能。
女鬼睨了他一眼,玩笑道:“你就不怕我在飯菜裏下砒霜?”
江太阿隨口道:“姑娘若真要害我,直接下飯菜裏就是,何必直言相告?”
女鬼眼中多了幾分溫情,柔聲道:“妾身姓阮,字小謝。”
這個年代,女子若是有了字,那十有八九已經嫁人了。江太阿忙行禮請罪,“原來是阮夫人,小生失禮了。”
小謝冷笑了一聲,“怎麽,得知奴家已非待字閨中,公子便要疏遠了嗎?”
江太阿正色道:“非是疏遠,隻是為夫人名聲著想。畢竟,這世道總是對女子更為苛刻。”
他們的老師趙秀才就是個不同俗流的,對妻子非常尊重。他身邊又有江停雲這個,潛意識裏覺得男女該平等的存在,自然對女子多幾分尊重,也更著意維護三分。
就像他說的,世道總是對女子更加苛刻,對男子就十分寬容。
他便是見色起意,與小謝廝混一番,事後他最多也就是落一個少年風流的名聲,隻要日後改過,還能再多個浪子回頭的美名。
但對身為女子的小謝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小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揮袖將收走的米放回鍋裏,“你看,我是個鬼物,活人的禮教早就管不到我了。”
這句話,暗示的意味已經足夠明顯。但江太阿卻不為所動,正色道:“夫人是鬼,小生卻是人。既然是做人,那就總要有點底線。”
至此,小謝徹底服氣,乖乖殺魚做菜,又到園中采了青葵做配,用一條魚做了兩個菜。
聞著撲鼻而來的香味,江太阿不禁豎起了大拇指,“阮夫人這手藝,真是絕了!”
小謝溫婉一笑,恰如蓮花含羞,饒是江太阿一向大大咧咧,也不禁恍神了片刻。
“咳!”他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一邊把米粥裝進湯盆裏,一邊詢問小謝,“夫人可要一起用膳?”
小謝道:“多謝公子好意,隻是奴家如今已是鬼身,這人間煙火,卻是消受不得了。”
“啊,原來如此!”江太阿點了點頭,一副長見識了的模樣。
小謝本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子,驟然碰上江太阿這個粗枝大葉的,見他觸及了自己的痛處卻毫無所覺,小謝本應是氣惱委屈的。
但也不知為何,見他一副“這話題再正常不過”的模樣,小謝竟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他隻是不知道而已。
如今自己告訴他了,他就知道了,順便長了一樣見識,倒也是件好事。
心思細膩的小謝,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態變化,不禁垂首一笑,主動上前幫忙,“公子端粥即可,我幫公子端菜。”
有人幫忙,那自然好,江太阿咧嘴一笑,“小生在這裏先謝過了。”
兩人一個端粥一個端菜,一前一後走到了平日用飯的耳房。日常他們二人一個人做飯,另一個人便在耳房等著。
但今日的耳房裏,卻有些不同尋常,有女子喁喁說話的聲音斷續傳出。
江太阿腳步一頓,扭頭看向小謝,脫口而出:“你還有個同夥?”
小謝臉上笑容一頓,“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公子當真是個妙人!”
她生前遇見過許多自詡風流才子的讀書人,卻沒有一個像江太阿這般,性情耿直卻又嚴守君子之節。
江太阿心直口快,卻並無惡意,見小謝突然發笑,還有些不明所以。
“怎麽了,阮夫人,可是小生有什麽不妥?”
“不,沒有。”小謝輕輕搖了搖頭,柔聲道,“那是秋蓉姐姐,娘家姓喬,大約是與公子的朋友玩笑。”
“與江帆玩笑?”江太阿驚了,“他就是個不近女色的和尚,你的朋友還敢與他玩笑,也不怕被他打出來?”
小謝眨了眨眼,說:“可是他打不過秋蓉姐姐呀。”
江太阿一怔,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什麽。
等兩人進屋之後,小謝才理解了江太阿口中的“和尚”是什麽意思。
隻見江帆閉目坐在桌案旁,一個秀麗嬌媚的藍衣女子,正以紅唇貼著他的耳際,吐氣如蘭,喁喁細語。
此情此景,換江太阿上去,都不敢肯定自己能把持得住。
偏江帆雖耳垂通紅,俊顏染霞,卻仍舊閉目靜坐,不動如山,活像是《西遊記》裏,以佛法頑抗女妖精的唐玄奘。
這回江太阿沒說話,隻是回頭看了小謝一眼。
但他的表情卻明晃晃地在問:你們做鬼的,都這麽奔放嗎?
小謝臉頰一紅,突然就生出些羞囧來。
她疾步上前,把端來的菜放在桌子上,不明所以地問:“秋容姐姐,這是怎麽回事?你與這位公子,莫不是有什麽誤會?”
秋容掩唇笑道:“哪有什麽誤會?奴家隻是想和公子親近一番,哪隻這卻是個不解風情的呆子。真是掃興!”
江帆睫毛微顫,卻沒有睜眼。
這話奔放的,讓小謝也一時無言,有些尷尬地看了江太阿一眼。
江太阿“撲哧”一笑,把粥盆放在桌子上,拍了拍江帆的肩膀,笑道:“帆哥兒,吃飯了。”
聽見自己兄弟的聲音,江帆才鬆了口氣,滿頭大汗地睜開了眼睛。
哪知他一睜眼,就看見秋容豔若桃李的笑臉,嚇得渾身一僵,好懸沒帶著椅子摔倒。
“行了,行了,一個姑娘把你嚇成這樣,瞅你那膽子!”江太阿翻了個白眼,催促道,“飯也做好了,你還不快給小爺盛粥?”
江帆驚疑不定地看著二女,“太阿,這兩位……”
“你不是都猜出來了嗎?這兩位夫人,都已經是鬼身了。”江太阿白了他一眼,一轉頭就換了副嘴臉,“兩位姑娘若不嫌棄,就一起坐吧。”
見他的態度如此坦蕩,便是方才把江帆逗弄得恨不得鑽地縫的秋容,都不由正經了起來。
她與小謝對視一眼,一起俯身行禮,“多謝兩位公子。”
坐下之後,小謝主動給兩人盛了粥,秋容端來一碗放在江帆麵前,正色道:“方才是與公子開個玩笑,奴家並沒有害人的心思,還請公子恕罪。”
江帆看了她一眼,繃著臉點了點頭。
如此冷淡的態度,讓秋容覺得意外,不由問道:“公子是不肯原諒奴家嗎?”
江帆道:“夫人言重了,些許小事,小生還不放在心上。”
秋容神色一鬆,才露出笑容,就聽江帆冷笑了一聲,嘲諷道:“在你心裏,我是不是就該這樣說?無論被你如何戲弄,隻要你服個軟,道個歉,我就該不計前嫌地立刻原諒你。若不然便是小肚雞腸,心胸狹隘,與區區女流計較,沒有大丈夫的豪邁之氣?”
秋容呆住了,小謝也呆住了。
唯有江太阿見怪不怪,隻是說:“帆哥兒,先吃飯再說吧。今早上新買的鰱魚,涼了就腥了,不好入口。”
江帆深吸了一口氣,對他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端起碗吃飯。
江太阿對二女笑了笑,說:“既然兩位夫人不能消受人間煙火,那小生就失禮了。”
小謝忙道:“公子請用,不必管我們。”
秋容卻是拿眼晲著江帆,冷笑道:“反正早就失禮了,也不差這一星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