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姑娘指著自己的鼻子眨了眨眼。
    “對, 就是你。”江停雲點了點，“你既然讓我幫你找哥哥，總得讓我知道你是誰, 你哥哥又是誰吧？”
    聽他這樣說，小姑娘煞時煞喜笑顏開。
    “你果然沒有騙我，你願意幫我找哥哥！”
    雖然都是事實, 但這句話怎麽聽著這麽別扭呢？
    從這小姑娘的語氣也能聽出來, 在她眼裏, 江停雲和江停雲是分得很清的。
    送他來的那個江停雲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眼前這個江停雲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在兩個江停雲之間, 又有著必然的聯係。
    江停雲暗道：看來我猜得沒錯, 這果然是風道長替我攬來的活兒。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掏出手機看了看自己的功德值, 眼見再差一點就到三千了, 心裏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急迫。
    ——不是整數，看起來好難受。
    江停雲索性收起了手機，再問眼前這個姑娘，“所以你到底叫什麽名字，你哥哥又是誰呢？”
    “哦, 哦, 我叫時虞, 我哥哥叫時宴。”
    小姑娘連忙道, “不過他現在肯定不叫時宴, 具體叫什麽我也不知道。”
    沒有名字沒關係。
    江停雲又問：“那他長什麽樣呢？”
    “呃……”時虞為難道，“我隻知道他以後長什麽樣, 卻不知道他現在該長什麽樣。”
    江停雲：“…………”
    ——從來沒有這麽無語過。
    “半點線索都沒有, 時姑娘讓我怎麽找呢？”江停雲很是無奈。
    “誰說沒有的, 我有線索！”時虞生怕他不幫忙，急忙替自己辯白。
    江停雲緊緊盯著她，“什麽線索？”
    時虞道：“他……他將來會被一個女人辜負，一生愛而不得。”
    江停雲：“……啊？就這？”
    “這還不夠慘嗎？”小姑娘難以置信，滿臉控訴地看著他，仿佛他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江停雲無奈道：“我承認這個命數是很慘，但這世間像他這麽慘的不是沒有，比他更慘的也還有很多。
    若按照命數悲慘來尋人，隻怕一年也能找出千兒八百個，這又算什麽線索呢？”
    別說他還沒有修成仙，就算他真的成仙了，僅靠這點線索，也不能精準地鎖定到人呀。
    說到這裏，江停雲也覺得很疑惑。
    按照風道長的本事，要真想幫這小姑娘找人，隨便掐掐算算不就行了，何必再拐彎抹角地送到他麵前？
    他這邊百思不得其解，對麵的小姑娘卻急哭了。
    “可是……可是我之所以來到這裏，就是因為知道哥哥命數悲慘，想要幫他改命的呀。
    我隻有五年的時間，時間一到，若是改不了哥哥的命，哥哥就要重複悲慘的命運了。”
    小姑娘一哭，江停雲就有些手足無措。
    他歎了一聲，認命地繼續問：“他是你親哥哥？”
    “嗯。”時虞雙眼含淚，重重地點了點。
    “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你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哪有人沒見過麵的親哥哥，會有這麽深的感情的？
    除非是因為小姑娘太過單純，被人用悲慘的故事給騙了個徹底。
    小姑娘驀然瞪大了眼，淚珠子一顆一顆滾落下來，“你騙我？”
    “不是，我……”
    江停雲不明白，他怎麽莫名其妙就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呢？
    時虞抽抽搭搭地說：“我想要改變哥哥的命數，是你說可以幫我的，也是你把我送到這裏來的。
    現在你又說我被人騙了，不是你騙的還能是誰？”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江停雲還真是百口莫辯。
    道長啊道長，如果這是惡作劇，你現在已經成功了。
    他又歎了一聲，對時虞道：“你先在這裏等一下，我找先生請個假，帶你找個安靜的地方，咱們慢慢說。”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小姑娘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袖，眼中帶著惶恐，好像生怕自己被丟下。
    江停雲想到了煥娘，不由心頭一軟，“好吧。等見了先生，你就說你是我表妹，來這裏探望我的。”
    “嗯，嗯。”小姑娘破涕為笑，連連點頭。
    因為某些不成文的規定，江停雲這個剛入學的新生，要在上巳節請假，還是很容易的。
    先生很痛快地批了，還囑咐他好好照顧表妹。
    “對了，你表妹要在這裏住幾天嗎？”
    先生端著一副過來人的姿態，表示他不是老古董，很理解他們小年輕之間的事。
    奈何江停雲腦子裏沒有那跟弦，根本就聽不出言外之意。
    他想了想，覺得這件事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便對先生點了點頭，“看樣子，是要多住幾天了。”
    先生臉上的笑容更加和藹了。
    他拍了拍江停雲的肩膀，柔聲建議道：“她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來尋親，住在客棧裏也不安全。
    這樣吧，你把她領到我家裏去，正好和拙荊做個伴，也避免了旁人說閑話。”
    畢竟，姑娘家的名聲，還是需要保護的。
    江停雲大喜過望，連連對先生行禮，“多謝先生，多謝先生。”
    讓這麽個小姑娘單獨住在客棧裏，他也不放心呀。
    “去吧，去吧。”先生揮了揮手，讓他快走。
    然後，江停雲就在同窗打趣的目光中，領著小姑娘去先生的住處了。
    送走了江停雲，先生把臉一板，大聲道：“都聚在這裏幹嘛呢，你們親戚也來啦？該幹嘛幹嘛去。”
    眾人轟然而笑，三三兩兩地結伴散去了。
    =====
    帶著小姑娘去拜見了師母吳氏，把小姑娘安頓好了之後，江停雲才算是鬆了口氣。
    兩人坐在天井裏，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問：“雲哥，你什麽時候帶我去找哥哥呀？”
    江停雲沉吟了片刻，反問道：“我送你來的時候，有沒有說過怎麽幫你找哥哥？”
    時虞不假思索，立刻道：“你說把我送到這裏，就能見到我哥哥，還拜托你照顧我。”
    “照你這麽說，你哥哥應該就在我的身邊，說不定還是我的同窗。”
    江停雲點了點頭，覺得總算是有些線索了。
    小姑娘眼睛一亮，又說：“我雖然不知道哥哥現在長什麽樣，但如果見到他，我一定能認出他的。”
    “你確定？”江停雲挑眉。
    “確定！”時虞堅定地點了點頭。
    江停雲豁然起身，“那就跟我走吧。”
    “誒，去哪呀？”
    江停雲邊走邊道：“去買酒。”
    今天整個縣學的學生都參加了上巳節踏青，趁著大家興致正好，他買點酒給大家助助興，不過分吧？
    他的表妹頭一天來，人生地不熟的，黏著他不敢自己待著，很合理吧？
    既然小姑娘能認出自己哥哥，那就帶她去見見諸位同窗。
    早找到早了結。
    不然照小姑娘這麽個哭法，他實在是招架不住啊。
    =====
    “來來來，把東西都放下，都放在這裏。”
    “唉，小心點，小心點，別把酒壇子磕石頭上了。”
    “食盒擺在地上就行，等我們吃完了，會把東西給送回去的。”
    江停雲領著時虞，在縣城最好的酒樓裏訂了許多菜，還有好幾壇美酒。
    連送菜的，帶搬酒的，他們這一群浩浩蕩蕩地走過來，立刻就吸引了全校師生的目光。
    夫子看了看江停雲，又看了看跟在身後的小姑娘，在心裏默默地歎了口氣。
    ——這孩子，平時讀書挺厲害的，怎麽到了這個時候，就不開竅了呢？
    老夫為何同意你請假先走？不就是給你們單獨相處的機會嗎？
    照你這樣的，啥時候能娶上媳婦兒？
    想到這裏，他又看了看江停雲那張格外出眾的臉，心思一頓：好吧，靠臉大概也能騙一個。
    但靠臉騙過來的，能有真情實感相處得好嗎？
    頂著夫子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江停雲隻覺得莫名其妙。
    他這麽為同窗著想，還專門買了一壺夫子平日愛喝的鬆露酒，不誇我也就算了，這是什麽眼神兒？
    於是，他一臉無辜地看了回去，一笑露出兩排大白牙，“夫子，眼見這都中午了，不如讓大家都歇歇，喝口酒吃點東西？”
    麵對這麽個不開竅又沒眼色的學生，夫子能怎麽辦呢？
    他不動聲色地抽了抽鼻子，瞥了一眼江停雲手裏的酒壺，捋著胡須矜持地點了點頭。
    “你考慮得很是周到，今日便席地而坐，以美酒與天地共賞。”
    看見幾壇美酒，大家早就等不及了。
    如今夫子發了話，眾人歡呼一聲，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搬酒的搬酒，開食盒的開食盒。
    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不多時這些酒菜就分開擺了好幾個地方。
    作為東道主，江停雲自然有資格坐首席，陪在夫子身邊。
    時虞很自覺地捧著酒壺，跪坐在夫子一側，不時替老人家斟酒。
    江停雲一眼瞥見，心中對時虞的身份又多了幾分推測。
    ——這姑娘的心性雖然單純，但對禮儀卻頗為精通，想來即便不是出身貴族，也該是大富之家。
    這就很奇怪了。
    按照常理來說，這種出身的女孩子，是很少能見到外男的，風道長又是怎麽把人家小姑娘騙過來的？
    他心思轉動，也就在轉瞬間。
    向夫子敬了三杯酒之後，他便示意小姑娘起身跟著他，一桌一桌地向諸位同窗介紹。
    “諸位，這位是我表妹時姑娘，這姑娘性子單純得很，日後不管在何處遇見了，還望諸位照應一二，別讓他被人給拐走了。”
    最後一句，他是帶著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引得眾人都大笑。
    正所謂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
    現如今江停雲請的酒菜還沒吃完呢，眾人自然都是滿口答應。
    時虞相貌出眾，性子嫻靜乖巧，是很符合這個時代書生臆想中的窈窕淑女的。
    隻不過，因有夫子先前的舉動，眾人都以為這時姑娘八成是江停雲的內眷，一個個都十分守禮，在時虞向他們敬酒的時候，也是目不斜視地舉杯謝過。
    一圈酒敬下來，時虞算是把整個學院裏，所有學生都見了一遍。
    眾人酒足飯飽之後，幫著江停雲一起把食盒送還給了酒樓。
    而後，江停雲就借口照顧表妹，先行告辭了。
    =====
    “怎麽樣，找到你哥哥了嗎？”
    “沒有。”時虞垂頭喪氣地搖了搖頭，看樣子仿佛要哭出來。
    江停雲忙道：“不要著急，既然你哥哥會在我身邊出現，你跟在我身邊，早晚都會見到的。”
    小姑娘淚眼汪汪地抬起頭，抽抽搭搭地問：“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怎麽可能會騙你？”江停雲說得斬釘截鐵。
    他之所以這麽信心滿滿，是因為風道長在他這裏的人品太好，他絕不相信風道長會耍一個小姑娘玩。
    得到了江停雲的保證，時虞重新拾回了動力，用力點了點頭，“我一定會等到哥哥出現的！”
    “沒錯，要有耐心。”江停雲笑眯眯地說，“不過在此之前，你也不能閑著。”
    好好一個人，閑得久了也能閑出病來，更何況是像時虞這種存著心事的？
    為了防止她胡思亂想，最好的方法就是給她找事做，讓她沒有胡思亂想的時間。
    時虞滿心不解，聲音軟綿綿地問：“那我還需要幹嘛呀？”
    江停雲理所當然地說：“像你這個年紀，首要任務自然是要讀書呀。”
    “讀書？”
    “對，就是讀書。來，我先考考你，看你的學習進度到了哪裏。”
    說完，他就翻出自己的書箱，先拿出了最簡單的《三字經》。
    時虞瞥了一眼封皮，小聲道：“這個我是學過的。”
    江停雲又翻出《千字文》，《百家姓》，《幼學瓊林》等啟蒙書籍。
    時虞有些羞澀地笑了，“這些，哥哥都教過我。”
    “那四書五經呢？”江停雲幹脆也不拿書了，直接問。
    時虞道：“但凡是哥哥讀過的書，都教過我。”
    “好，那我考考你。”
    江停雲先讓她背誦，又讓她釋義，到最後甚至出題讓她破題。
    沒想到，這些沒一樣能難住小姑娘的。
    “厲害！”江停雲對她豎起來大拇指。
    小姑娘羞澀一笑，謙虛道：“等雲哥到我這麽大的時候，一定比我還厲害。”
    江停雲一愣，“你今年多大了？”
    時虞道：“我十七。”
    江停雲：“…………”
    ——風中淩亂中，勿擾。
    或許是小姑娘的氣質太過軟萌，而江停雲的氣質又偏於成熟。
    再加上他個子高，跟小姑娘站在一起，不仔細看真就他是哥哥，小姑娘才是妹妹。
    大概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夫子和一眾同窗都沒看出來，江停雲這個表妹不該是表妹，該是表姐才對。
    江停雲抹了把臉，“那我讓你喊我哥，你怎麽半點都沒反對？”
    “本來就喊你雲哥呀。”小姑娘理所當然地說，“你沒把我送過來之前，我就是這樣喊你的。”
    說到這裏，小姑娘忍不住低估了一句，“那麽大把年紀了，還讓我叫你哥，真是不害臊！”
    江停雲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一個堪稱荒謬的想法突然闖入了他的腦海。
    “你遇見我的時候，我幾歲？”
    “當然是……”小姑娘臉頰憋得通紅，後麵那幾個字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小姑娘急哭了，“我……我……我說不出來。”
    “好了，你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了。”江停雲抹了把臉，才意識到自己是冤枉風道長了。
    給他介紹活兒的不是風道長，而是未來的他自己呀。
    不過……
    幫人找哥哥就找哥哥，未來的他自己，為什麽要把小姑娘送到現在的他自己身邊呢？
    江停雲結合自己的性格暗暗分析，看向小姑娘的眼神充滿了憐憫。
    ——十有八－九，這小姑娘的哥哥已經死了吧。
    這個念頭才剛落下，就聽見小姑娘說：“你告訴過我，如果看見你這眼神，就讓我告訴你，我哥哥還沒死，他還活著，可是心理有很大的問題，簡直生不如死。”
    江停雲：“……既然你文科學得差不多了，就跟著我學數理化吧。”
    他果斷轉移了話題。
    未來的自己很了解現在的自己，但現在的自己卻隻能了解未來的自己一部分。
    這小姑娘看起來懵懂軟萌，實際上聰明絕頂。
    有未來的自己給她做技術指導，現在的自己還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數理化？”
    很顯然，時虞沒有聽過這個。
    那未來的自己和這個小姑娘認識的時間應該不長，十有八－九還是路見不平，或者是驟然被人求到了頭上。
    “對，數理化。”江停雲道，“今天是頭一天，就先教你認識阿拉伯數字吧。”
    也就是從今天開始，時虞小姑娘，開始了她的三觀顛覆之旅。
    順帶一提，為了能讓江停雲和他表妹有更多培養感情的時間，夫子特別善解人意，讓江停雲從學生宿舍，搬到了自己家裏。
    這倒是方便了江停雲的教學。
    江停雲白天在學院裏念書交友，晚上回來就教導時虞從基礎數學學起。
    晚上學習一個小時，留點作業正好第二天白天做。
    在觀察了大半個月之後，恨鐵不成鋼的夫子終於忍不住了，跟夫人吳氏抱怨，“這小子，給他機會都不中用，一點都沒有我當年的風範。”
    聽他提起當年，繡完最後一針，正在藏線頭的吳氏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沒臉沒皮的。”
    “哼，要臉沒媳婦！”夫子不但理直氣壯，而且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