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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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合理!
下屬在心中呐喊。
以己度人。
若是他遇到這樣的事情, 必定是想著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殺人滅口,一了百了。
再加上這人偷偷潛入戒律堂, 行徑可疑。
這想都不用想, 肯定是來斬草除根的。
可是怎麽如今事情的發展,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下屬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謝堂主陰惻惻的望了過去。
下屬一個激靈, 生出了一個念頭,脫口而出:“說不定是時機未到!”
謝堂主的動作一頓,給了他一個眼神,表示:說的很好,繼續往下說。
下屬遲疑了一下, 斟酌著開口:“聽聞小師叔平日修為懈怠,至今還是築基,說不定是覺得沒把握一擊必殺。”他越說越流暢, 覺得自己猜得沒錯, 聲音逐漸清脆激動了起來, “所以這才假意關切, 讓周獨寒放鬆警惕, 再伺機出手, 奪走他的性命!”
謝堂主抬手摩挲了一下鐵質麵具, 垂下目光, 若有所思。
這話說的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從收集來的履曆上看, 周獨寒此人行事冷漠決絕, 若是有心防備, 很難取走他的性命。
下屬提議:“那……我們再等等?”
謝堂主頷首:“那就再等片刻。”
……
這一等, 監牢中又陷入了寂靜之中。
燭火一明一暗, 在黑暗中搖搖欲墜。
林雪皎一手撐在了地上,另一條小臂從柵欄的縫隙中穿過,被周獨寒握在掌心中。
一雙握劍的手,生著老繭,難免粗糙刺人。
林雪皎咬了咬唇角,又不敢收手。這樣姿勢維持得久了,不免手臂酸痛。
不過酸痛過後,生出的是另一種感覺。
好熱……
嘴唇微微張開,舌尖一探,留下了一道濕漉漉的水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經脈中有一股熾熱的氣息在遊走,引得麵紅耳赤,呼吸也逐漸變得急促了起來。
在這熱氣中,一點嫣紅從脖頸處升了起來,落在白皙細膩的肌膚上,顫巍巍的,猶如紅梅踏雪。
唯一的一點涼意,是從指尖傳來的。
周獨寒的氣息明明更為灼熱,卻好像能夠澆滅身上亂竄.52ggd.的火苗一樣,使得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過去,想要汲取到更多。
隻是兩人之間被柵欄割開,難以更近一步。
林雪皎輕輕嗚咽了一聲,肩膀蹭了蹭精鐵鑄造的柵欄,額發散亂,眼瞳中含著一汪春水,難以自持。
似乎一切都變得古怪了起來。
他有些想哭,但也不敢出聲,細碎的呻吟都淹沒在了唇齒間,化作了低低的抽泣聲。
淚珠掛在眼睫上,似落非落。
還好,這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
周獨寒很快就鬆開了手,半闔著眼皮,盤膝呼吸吐納。
而林雪皎不僅沒有如釋重負,反而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空虛,幾乎癱軟在了地上,肩膀低垂,止不住地顫抖。
滴答——
一點晶瑩的汗珠從額角滑落,打落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圓點。
他恍惚了一下,耳畔嗡嗡作響。
同時,還響起了一陣“滋啦滋啦”的電流聲。
【滋——】
【宿滋主……】
2208像是說了什麽,但林雪皎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一手撐在地上,費勁地直起腰來。
但腿還是軟的,站不起來,隻好跪坐在了地上。
額間汗水漬漬,眼尾浮起了一層水光。
卷翹濃密的眼睫顫動了一下,忽然閃過了一道白光。
林雪皎看見了另一片天地。
於山海珠中,日月交替,四季輪轉,萬物生而又死,轉瞬間,又是一個新的春天。
他微微失神。
似乎在這一刻,他與周獨寒之間產生了一種玄而又玄的聯係。
很難用語言去描述。
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身體一輕,仿若漫步於雲巔,輕飄飄的。
這種感覺似乎維持了很久,又好像隻有一瞬間。
等到林雪皎回過神來,已是唇頰胭紅,雙目倒映著細碎的光,手指無力地搭在了精鐵欄杆上,氣息紊亂。
……
監牢昏暗。
再加上隔得太遠,看起來一切都是似是而非。
發生的一切落在謝堂主的眼中,心中覺得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是哪裏出了錯。
先入為主。
從之前的表現來看,他已經認為林雪皎是一個心思極深、果斷狠辣之人,很難更改。
如今種種表現,也隻會讓他覺得是在偽裝懵懂無知。
如此一來,更加加深了有心機城府的印象,所有的猜測也隻會往這一個方向推。
謝堂主目光一沉,見周獨寒閉目吐納,無數靈氣奔湧而來,形成了一個無形的旋渦。
明眼人一瞧,就知他正在突破,已經到了至關重要的一步。
到了這時,他已無力防備,就算發生了突變,也沒辦法及時醒來。
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下屬也看出來了,心中焦急,忍不住出聲:“他怎麽還不動手?”
謝堂主冷冷瞥了一眼。
下屬忙止住了話音,過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說:“他不動手,是不是因為……進不去?”
謝堂主再度望去。
戒律堂的牢房以精鐵打造,每一道欄杆上都刻著精妙的陣法,不管是從內還是從外,都難以突破。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再一看,林雪皎眉頭蹙起,臉色泛紅,雙手抓著欄杆不放。顯然是想進去,卻被攔在了外麵。
謝堂主唇角一扯。
既然進不去,那就由他來助這一臂之力好了。
於是抬手一揮,一道靈氣破空而去。
“哢噠”一聲,
門鎖應聲打開,掉落在了地上,聲音清脆,在監牢中清晰可聞。
林雪皎被嚇得瞪大了眼睛,轉頭看去,正好見到鐵門緩緩晃動。
左右一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人影。
那……門鎖是自己解開的?
林雪皎抿了抿唇角,試探著伸出了手。
牢門毫無阻礙地打開了。
他想也沒想,直接埋頭從門縫裏鑽了進去,小聲喊道:“周獨寒……”
周獨寒的眼皮輕跳了一下,還是沒睜開眼睛。
林雪皎躡手躡腳地靠近了過去。
他本來不想打擾到人的,可是燭火微弱,沒能看清前路,腳尖被地上的鐵鏈絆了一下,往前一個踉蹌。
本來就腿軟,這一絆,更是直接往前栽倒了過去。
“嗚——”
驚呼了一聲,直接閉上了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他直接撞到了周獨寒的懷中,隻有鼻頭被磕了一下。
饒是如此,也是疼的眼尾發紅,冒出了點點淚珠。
眼睫一扇,林雪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下頜出分明銳利的輪廓。
怔怔地望了一會兒,他反應過來,想要起身。
手一伸,想要借力站起來,可不知道按到了哪裏,還沒用力,聽見耳邊傳來一聲悶哼。
抬起頭一眼,周獨寒的唇角繃緊,像是在忍耐著什麽。
林雪皎頓時慌了神:“你怎麽了?被我弄疼了嗎?”
說著,伸手就要去掀開衣服,看看是哪裏傷著了。
隻是還沒來得及動手,手腕就被人按住了。
他一抬頭,見周獨寒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濁氣,沉聲道:“無事。”
林雪皎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怯怯道:“……對不起。”
周獨寒失笑:“小師叔,我真的無礙。”
林雪皎悶悶地“嗯”了一聲,目光一瞥,又想到了什麽:“你突破金丹了嗎?”
周獨寒點頭。
林雪皎看了看周獨寒,又看了看身後敞開的大門。
在他簡單的思維裏,一直對2208的話深信不疑。
2208說,隻要周獨寒突破金丹,就可以出去了。
現在突破了,牢房大門也開了。
這不就是可以出去了嗎?
林雪皎拽著周獨寒的手腕:“我們走吧。”
這一動,他才看見周獨寒的手腕上帶著沉重的鎖鏈,牢牢地拷在上麵,都磨出了一道血痕。
周獨寒手腕一動,用衣袖擋住了上麵的痕跡,搖了搖頭:“我不能走。”
林雪皎不解:“為什麽不能走?”
周獨寒目光沉沉,並沒有解釋。
出去簡單。
若是他想出去,早就可以脫身了。
但問題是,要想如何解決出去以後的事情。
除非他叛逃宗門,不然的話,身上始終要背著洗不去的髒汙。
還有戒律堂對小師叔的算計……
若是在今夜叛逃了,偏巧小師叔還來見過他,想來戒律堂之人會很樂意將事情全部都栽到小師叔的頭上。
不過,其中的淵源就不必告訴小師叔了,平添煩惱。
大概是沉默的時間太久了,林雪皎按耐不住,伸手就要去拉。
但他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用了吃奶的勁,都沒能把人拽起來。
青年身影停止,依舊紋絲不動。
林雪皎氣鼓鼓的鬆開了手,順勢拍了一下周獨寒的肩膀。
啪——
清脆一聲回蕩。
拍完以後又後悔了,他揉了揉掌心:“你……”
本想問被拍得疼不疼,可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身後響起了一聲厲喝:“住手!”
林雪皎:“?”
緊跟著又一道聲音:“戒律重地,豈能擅動私刑!”
林雪皎怔住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迷茫無措。
他做什麽了?
他什麽都沒做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謝堂主終於抓住機會,從暗處現身,盯著牢房中的身影,故意道:“小師叔,沒想到是你。”
林雪皎磕巴了一下:“啊,是我。”他頓了頓,遲疑道,“怎麽了?”
謝堂主冷笑了一聲,臉上帶著半副鐵質麵具,像是鬼魅一般:“小師叔竟還敢發問。”
林雪皎咽了咽口水,尾音打著顫:“不能問嗎?”
謝堂主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著,突然發難:“小師叔來此做什麽,難道還要我來說嗎?”
林雪皎有點緊張,手指糾纏在了一起:“要不……你和我說一說?”
謝堂主抬手鼓掌,拍得清脆作響:“小師叔實在是善於偽裝,險些連我都騙了過去,也難怪了……”
林雪皎覺得這個人說話奇奇怪怪的,聽都聽不懂的。
他什麽時候偽裝了?
還沒開口詢問,謝堂主的目光落在了周獨寒的身上,輕歎了一聲,說出了後半句話:“難怪你硬是不肯把小師叔供出來,生生扛了這麽多道刑罰。”
這話林雪皎聽懂了,鬆開了手指:“你……因為我受罰了?”
周獨寒低聲:“小師叔,別聽他的。”
謝堂主笑著合掌:“隻是一片癡心付之東流,你為小師叔隱瞞,小師叔卻隻想著殺你滅口。”
林雪皎:“?”
這話的每一個字他都能聽懂。
怎麽合在一起,就好像天書一樣,壓根就不能聽懂其中的意思了?
“他說……”林雪皎逐字逐句地重複,眉心擰成了一個小小的結,“我要殺你滅口?”
周獨寒:“……”
林雪皎:“有嗎?”
周獨寒沉默片刻:“……沒有。”
謝堂主:“???”
謝堂主也迷茫了。
在他的認知裏,林雪皎除了來滅口,還能做什麽?
該不會是來談情說愛的吧?
如果是這樣,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人是不能理解超出自己認知的事情的。
所以謝堂主果斷地否決了這個想法,毅然決然地一條路走到黑。
“我看你是死到臨頭了還在狡辯,不知悔改。”謝堂主的腰間掛著一條鎖鏈,在手中散發著烏黑的光澤,如同是陰魂地獄裏的勾魂鎖,讓人膽戰心驚,“看來,也隻好送你上路了。”
“上路”這兩個字,林雪皎還是能搞明白是什麽意思的。
監牢裏本就陰氣沉沉的,再加上謝堂主這一副鬼樣子,他當即被嚇得小臉蒼白。
含著淚,看向了周獨寒。
周獨寒的麵容冷峻,唇線單薄:“此事……與小師叔無關。”他風輕雲淡道,“那兩人確實是我殺的。”
謝堂主咄咄逼人:“你為何要殺人?”
周獨寒聲音清冽:“他們該死。”
謝堂主與他對視片刻,忽而輕歎了一聲:“可惜了,兩條路擺在你麵前,你偏要走死路。”
當眾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便再無轉圜的餘地。
更無法用這一點來攻訐第六峰了。
可惜。
當然,謝堂主不僅在可惜這件事,還在可惜周獨寒這個人。
在他看來,周獨寒是一個好苗子。
若非立場問題,他說不定會將其收入戒律堂,好好培養。
這般想著,他將心中的“可惜”如數說了出來。
周獨寒不為所動,權當做耳邊風了。
謝堂主是給了他兩個選擇。
選擇戒律堂——將兩個內門弟子之死栽贓到小師叔的身上,給宗主一脈潑髒水。
如此一來,他與宗主一脈就是不死不休的勢態了。
選擇認罪。
在宗門戒律中,殺人者,以命相抵。
無論那一條,對他而言,都不是好的選擇。
謝堂主涼涼道:“看來,如今就是你的死期了。”
周獨寒抬起眼皮:“未必。”
謝堂主:“難不成,你還有第三條路走?”
周獨寒:“有。”
上清宗清規戒律繁多,條條框框,一言一行皆受拘束。
剛拜入上清宗的時候,周獨寒在戒律上吃過虧,受過兩次懲罰。故而,他熬了三個夜,將磚頭一般厚的門規熟讀吃透。
思及此,他緩緩開口:“上清門規第六十三條:戒律堂為警戒、懲罰弟子所設,堂主無定數,能者居之。”
簡而言之就是,隻要是上清宗的弟子,誰都可以當戒律堂的堂主——隻要你能打敗上一任堂主。
這條門規,在大多數人看來,是一紙廢文。
畢竟,誰沒事敢招惹戒律堂的人?
而現在,卻成了可以走的第三條路。
謝堂主說,有沒有罪,不是看證據,而是看戒律堂如何判。
那麽,若是他成為了戒律堂堂主,那有罪是無罪,無罪更是無罪。
謝堂主怔愣住了,倒是沒想到還有這一條。
周獨寒手腕一轉,鎖鏈嘩啦一下摔在了地上。果然如他所說,他隻不過是不想脫身,而並非無力脫身。
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動了動,緩聲道:“謝堂主,你敢接戰貼嗎?”
謝堂主放聲而笑:“有膽量,有魄力,隻是,你選錯了路。”
他不認為自己會輸。
隻覺得周獨寒是走投無路,才會想出這一招來。
“這一貼,我接了。”
話音剛落。
一陣勁風吹開了門欄。
周獨寒還沒來得及走去,一道黑影撲麵而來,鎖鏈抽得“嘩嘩”作響,眼看就要抽到身上。
如此力道,隻要碰到,就必定會皮開肉綻。
林雪皎背靠著牆壁,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像是不忍心看。
眼前一片漆黑,聽覺變得更加地敏銳。
耳邊叮叮作響,清脆利落,連綿不斷。
光聽著,就覺得戰況十分激烈。
他做足了心理準備,屏住了呼吸,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於此同時,消失了一段時間的2208的驚聲哀歎:【完了,全完了!】
林雪皎緊緊地看著外麵的戰局,習慣性地問了一句:“什麽完了?”
【劇情】
2208血淚哭訴,【謝堂主要當周獨寒小弟的,怎麽就打起來了?看樣子肯定要死一個了,小弟沒了,這可怎麽辦……】
林雪皎十分關心外麵的情況,手指緊緊叩起,忐忑不安地問道:“那能打過嗎?”
2208有氣無力地說:【隻能說,周獨寒不會輸】它哭訴了起來,【隻是我的小弟沒了,怎麽辦……】
林雪皎鬆了一口氣,聽著2208垂頭喪氣的哭訴,安慰道:“沒關係的……”他嘴巴笨,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苦思冥想了一番,憋出了一句,“小弟沒了,我、我可以當周獨寒的小弟的。”
2208:謝謝,完全沒有被安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