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為了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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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 林雪皎攥著衣角,又往裏麵縮了縮,讓出一個空位, 等著人上來。
    可等了一會兒,抬眼望去,卻見周獨寒紋絲不動, 絲毫沒有要上來的意思。
    夜間微涼。
    屋舍簡陋破敗,年久失修,窗戶壞了半扇, 冷風呼呼往裏吹。
    不知是冷的還是怎麽了, 林雪皎吸了吸鼻尖,往裏縮了一下。
    一束微光從眼皮上流淌而過,聽見低啞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我不敢冒犯小師叔。”
    林雪皎的眼睫一閃, 睜大眼睛望了過去, 努力想要看清。
    以他所在的角度,隻能瞧見周獨寒的側臉冷硬疏離,不似往日一般溫和。
    嘴唇蠕動了一下:“……”
    周獨寒一手垂下,半闔著眼皮,淡淡地說:“小師叔平易近人, 我卻要更加警醒,不能僭越。”
    若是2208能說話,必定會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說的好聽, 那不是該占的便宜沒白占,該僭越的早就僭越了。
    現在在這裏裝大尾巴狼?
    真有你的!
    可惜2208不能現身, 隻能把一連串的話憋在心裏, 氣的係統直冒煙, 都忘記提醒林雪皎不要相信他說的了。
    不過往好處想, 就算提醒了,估計林雪皎也還是會上當。
    果然,林雪皎聽見這話,立刻就慌了:“你、我……”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倒是周獨寒貼心,說:“我已知道錯了,不敢再犯,還望小師叔不要責怪。”
    林雪皎茫然了片刻,費勁的說:“我……我沒有怪你。”
    周獨寒等的就是這一句話,但麵上分毫不顯:“是嗎?”
    林雪皎還沒來得及解釋,就又聽見一問:“那為何小師叔這一路上都避著我?”
    林雪皎的嘴唇一張一合,一時間竟回答不上來了。
    為什麽要避著周獨寒?
    還不是因為之前為除紅白喜煞,假成親的事情?
    一想起種種畫麵,林雪皎的臉頰一陣發燙,連看都不敢看人,直接屈起手臂,擋住了半張小臉,隻露出了一截瑩潤的下頜。
    他不說話了。
    這下倒輪到周獨寒鍥而不舍的追問:“小師叔?”
    林雪皎別過臉去,想要躲開這個問題。
    見到這蝸牛模樣,周獨寒有些想笑,唇角一抿,生生將笑意壓了下去,又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他一手搭上了床榻邊緣,手指一用力,就坐了上去。
    吱嘎——
    木板床危危作響,在夜間格外顯耳。
    林雪皎被驚了一下,從縫隙中怯怯看了過去,直接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眸子。
    “你!”
    周獨寒慢條斯理地說:“小師叔這般避之不答,實在是非君子所為。”
    林雪皎被逼無奈,隻好悶聲道:“是、是你先不理我的。”
    周獨寒歎道:“小師叔果然是學壞了,竟然學會了倒打一耙。”
    林雪皎沒聽真切,隻聽見“.52ggd.學壞”這兩個字,慌忙辯解:“我沒有!”為自證清白,絞盡腦汁地想,“明明就是你不理我,都不看我,還、還……”
    他越說越委屈,差點把被藤蔓吊起來欺負的事情都說漏嘴了,還好他及時警醒過來,閉上了嘴。
    周獨寒起了興致:“還什麽?”
    林雪皎死死抿住唇角,不管怎麽問,都不肯開口。
    周獨寒凝視片刻,忽然輕歎一聲:“我就關心關心小師叔,怎麽弄得像是我在欺負人一般。”
    林雪皎攥著衣角,小聲地說:“你就是在欺負人。”
    周獨寒目光一沉:“若是我真想欺負人,就不是這般了。”
    這話說的,林雪皎頓時腳尖一涼,往裏一屈,抱著自己的肩膀,委委屈屈的縮成了一團。
    周獨寒一手撐在一側,更靠近了一些許。
    一道陰影落下,將林雪皎整個籠罩在其中。白皙小巧的下頜緊繃著,生怕真的對他做些什麽。
    提心吊膽地等待了半天,卻也沒有下步動作。
    林雪皎也不知是該慶幸好,還是該懊惱好,羞得目光閃躲,眼睫紛飛。
    周獨寒冷不丁道:“小師叔。”
    林雪皎悶悶“嗯”了一聲。
    周獨寒明知故問:“可是因為之前假成親一事,讓小師叔覺得麵對我不自在了?”
    林雪皎不說話。
    周獨寒:“是我的不是。當時隻想著是權宜之計,未曾想使得小師叔困擾了。”他站起了身,“若是小師叔不自在,我出去便是。”
    說著就要往外走。
    隻是他口中說著“要走”,動作卻是慢吞吞的,半天才走出半步,距離門口遙遙無期。
    縮在角落裏的人終於反應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撲了過去,拽住了衣角:“別走……”
    手指白皙纖細,並無多少力道。
    可周獨寒順水推舟,就這樣停了下來,低頭問道:“小師叔,還有何事?”
    林雪皎點了點頭,點到一半,又搖了搖。
    周獨寒:“若是無事,還請鬆手。”
    林雪皎聞言,不僅沒有鬆手,反而抓得更緊了一些。
    他不想讓周獨寒走。
    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這般僵持了片刻,林雪皎身上的外袍滑落了下去,正對著半敞開的窗戶,被夜風吹得瑟瑟發抖。
    “我……”林雪皎聲若呢喃,“我確實有些不自在。”
    周獨寒溫聲細語,完全是在為別人考慮:“那我就更不能在小師叔麵前礙眼了。”
    林雪皎慌忙道:“沒事的,我適應一下就好了!”
    周獨寒擰眉:“怎麽適應?”
    林雪皎也不說不上來,隻怔怔地望著,眉眼間閃過一抹茫然。
    周獨寒忽而道:“我倒是有個法子,小師叔可願一聽?”
    林雪皎點點頭:“願意的。”
    周獨寒:“小師叔不妨多試試,習慣了,就好了。”
    林雪皎:“怎麽試?”
    周獨寒循循善誘:“假成親當日做了什麽,我們再多做幾次就是了。”
    林雪皎努力回想,臉頰騰得一下就紅了起來,眼中含著一層清亮的水光,似羞似怯。
    “……不行的。”
    周獨寒眉梢一揚,轉身就要出去。
    林雪皎急了,想也沒想,一聲脫口而出:“……夫君。”
    周獨寒的腳步一頓。
    林雪皎垂下了眼瞼,卷翹的睫毛一扇,臉頰已是一片緋紅。
    周獨寒故意道:“我方才沒大聽清,小師叔,是有人說話了嗎?”
    林雪皎揉捏著衣角,指節泛白,都被揉出了一道道的褶皺。
    周獨寒:“那看來是我聽錯了。”
    林雪皎聽見耳邊腳步聲響起,一咬牙一閉眼:“夫君!”
    周獨寒這才停了下來,折過身來,借著窗前一點微光,認真打量著。
    少年半跪在床榻上,烏發散落而下,如瀑如綢,唇頰泛紅,猶如一點桃花照水流。
    周獨寒的目光輕輕一掃:“小師叔先下感覺如何?”
    林雪皎並不說話,抬眸瞪了一眼過去。
    周獨寒一笑:“想必是小師叔還未適應,再多來幾次便是了。”
    林雪皎怔了一下:“多來幾次?”
    周獨寒緩步走回到了床前,一低頭,一截白皙柔軟的脖頸映入眼簾,觸手可得。
    在衣袖遮掩下,指節輕輕一動,又斂神道:“我是在為小師叔消除隱禍。”
    怎麽又扯到隱禍上麵去了?
    林雪皎蹙起了眉頭,一臉茫然。
    周獨寒徐徐道來:“小師叔對此事耿耿於懷,一直不肯直麵,久而久之,便會成就心魔。”
    林雪皎喃喃重複道:“心魔……”
    他不太懂“心魔”是什麽,但一聽就很嚇人。
    周獨寒肅然道:“心魔平時不顯,在修煉之時方才現身。被心魔所惑者,輕則修為具毀,重則魂飛魄散。”
    林雪皎聽得是一愣一愣的。
    還好,他沒有像以前那樣說什麽就信什麽,稍微聰明了一些,記得問2208:“是這樣的嗎?”
    2208覺得有些不對,可又說不上來,隻能含糊道:【心魔是這樣的】
    林雪皎這下就信了:“這怎麽辦才好?”
    周獨寒:“小師叔不必擔憂,隻要按我說的做就是了——就像之前那樣,多來幾次便是了。”
    林雪皎猶豫片刻,往裏縮了縮:“那你過來。”
    這一次,周獨寒沒有推辭,坦然坐了上去。
    林雪皎有些別扭:“多來幾次……?”
    周獨寒將一點暗芒藏在眼底:“是,我來教小師叔。”
    他字字句句都是在為了林雪皎考慮,看不出一點私心,就算是此時兩人離得這般的近,也還是一臉淡然疏離。
    林雪皎逐漸放下了心,按照周獨寒所說的,一點點地靠近了過去。
    夜色漸濃。
    螢火微光漂浮在四周。
    窗戶敞開了大半,可以聽聞從中傳出的窸窣聲響。
    輕些的聲音含糊,帶著顫音:“真的要這樣嗎?”
    另一個低沉些:“小師叔不想,那就罷了。”
    “沒、沒有不想的。”
    “那小師叔過來些,到我……懷裏來。”
    接下來就是陣陣細碎的水聲,其中還夾雜著滿足的喟歎聲。
    風聲飄搖。
    林雪皎覺得一時像是風浪中的小舟,搖搖晃晃,一時間又像是一灘春水,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一陣忽冷忽熱,他已經什麽都想不到了,連2208的聲音都變得模糊不明,一心隻想著往周獨寒的身上靠,肩膀輕輕磨蹭著,不知在要些什麽。
    但這個時候,周獨寒倒真的像是正人君子了,一手扶著林雪皎的肩膀,拉開了一段距離。
    “小師叔。”他的嗓音喑啞,“你知道在做些什麽嗎?”
    林雪皎半睜著眼睛,卷翹的睫毛一閃,含糊的“嗯”一聲。
    周獨寒:“小師叔!”
    一聲喝到,一點涼意落在了林雪皎的眉間,他激靈了一下,從方才旖旎的夢境中醒了過來,眼尾濕紅,這般茫然地望著。
    周獨寒一字一句,落字咬得清晰:“這般親密事,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做的。”
    林雪皎想說:你不是“隨便哪個人”。
    但當對上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時,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周獨寒說:“還請小師叔好好思量,你我之間是什麽關係,千萬不可僭越了。”
    說罷,他就將人推開,合衣躺了下來。
    林雪皎跌坐在了一邊,額發淩亂,臉上的紅暈還未散去,就隻餘下一片冰冷。
    剛才這個問題如同當頭棒喝,將他從幻夢中喚醒了過來。
    他與周獨寒是什麽關係?
    是單純的小師叔與師侄,還是主人與奴仆,亦或是假成親的假夫妻……
    林林總總,讓林雪皎想得頭暈腦脹,心亂如焚。
    他的心很亂,身邊的人卻呼吸平緩,已經睡了過去。
    林雪皎頓時委屈了起來,眼睛一紅,冒出了點點淚光。但又不想哭出聲來,就抹了抹眼角,麵對著牆壁躺了下來。
    他閉著眼睛,毫無睡意,一直在這個問題。
    ——他和周獨寒,到底算什麽?
    對於2208來說,這根本就不是問題:【仇敵啊仇敵,你們就是仇敵】
    林雪皎:“宿敵?”
    【是啊。你是反派,他是主角,兩個人生來就應該相殺,不是仇敵,是什麽?】
    林雪皎在心中反駁:“可是他對我很好。”
    【……】
    林雪皎:“我們也沒變成仇敵。”
    2208忍了又忍,沒忍住:【那是因為你的仇恨值收集的不夠多】
    還看了一眼仇恨值的進度,隻有可憐兮兮的一點,連三分之一都沒有,距離完成還遙遙無期。
    【你想這麽多,還不如多收集點仇恨值】
    林雪皎悶悶不樂,一向聽話乖巧的他,連應都沒應一聲。
    2208:【你聽到了嗎?】
    林雪皎抬手把頭一遮,用行動表明了:沒有聽見。
    2208:【……】
    2208:【我覺得周獨寒就是不懷好意!他想要擾亂你的心,讓他沒辦法好好做任務!】
    林雪皎在心中反駁:“不是的。”
    2208:【哪裏不是了?】
    剛問出來,2208就後悔了。
    以林雪皎的性子,估計會找出各種理由幫忙開解,有時候還會把錯都歸結到自己身上。
    傻的不能再傻了。
    果然。
    就聽見林雪皎說:“周獨寒是為了我好,如果他真的想做壞事,就、就不會停下來了。”
    和他親近交纏,隻是為了幫他驅除心魔,並沒有其他意圖。
    所以才會淺嚐而止,並沒有繼續深入。
    如果剛才不停下來,他是願意的。
    但偏偏周獨寒主動製止了。
    林雪皎:“所以……他不是壞人。”
    2208竟然覺得這話說的有點道理,差點就要被說服了,等回過神來:【你知不知道有個詞,叫做欲擒故縱?】
    林雪皎:“不知道。”
    2208:【?】
    林雪皎改口:“我知道欲擒故縱的意思,但是我覺得周獨寒不是這樣的人。”
    2208很想揪著林雪皎的耳朵喊上一百遍:他就是!
    但顯然,就算是說上一百遍,林雪皎也不會相信的。
    2208自暴自棄:【隨便你怎麽想,你給我乖乖完成任務,收集到仇恨值就行了】
    耳畔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寂靜得能夠聽見外麵蟲啼蛙鳴之聲。
    林雪皎絲毫沒有睡意,閉著眼睛,昏昏沉沉的,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響起了“鐺”得一聲。
    睜眼看去,天幕依舊是一片黑,隻是比睡之前要稍微黯淡一些,可以看見附近的景色。
    鑼聲響過之後,外麵逐漸出現了一道道人影。
    他們抹黑而行,行動自如,絲毫不被黑暗所困擾。
    林雪皎趴在窗前看了一會兒,聽見門口傳來一陣叩門聲。
    周獨寒起身:“請進。”
    林雪皎也連忙從床上下去,來到了門口。
    嘎吱——
    木門被推開,一道衰老幹瘦的身影慢吞吞地走了進來。
    村長邁過門檻,“哎”了一聲:“不知昨夜二位有沒有休息好?”
    林雪皎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周獨寒目光一掃:“尚可。”
    村長說:“我們這裏不分晝夜,睡不好是自然的,等習慣了就好了……”
    周獨寒應和了兩聲,又旁敲側擊,問該如何離開此地。
    村長:“離開?我們村子裏的人一直紮根在這裏,從未有人離開過。外麵戰亂紛擾,留在這裏不是挺好的嗎?”他搖了搖頭,“算了,不說這個了,我帶你們去村子裏轉一轉。”
    周獨寒倒也沒再提離開的事情,拱手道:“勞煩老丈了。”
    村長:“不勞煩,不勞煩,我們村子裏還從沒來過外人……”
    兩人跟在村長身後,到村落裏逛了一逛。
    村子不大,總共隻有三十來戶人家,算起來還不足百人,許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一個個都膚色蒼白,腳步虛浮,走起路來無聲無響的。
    不僅大人,連小孩都是如此。
    一轉身,就見一個小孩藏在角落裏,陰惻惻地看著,麵容稚嫩,但神情陰沉,完全不像是孩童應有的模樣。
    林雪皎被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村長回過頭,揮手:“去、去,找你娘去!”
    小孩咧了咧嘴,一臉眉開眼笑,仿佛之前見到的都是幻覺。
    林雪皎心有餘悸,不敢亂看,緊緊跟著周獨寒的腳步。
    村長摸了摸胡子,解釋:“小孩調皮,喜歡惡作劇嚇人,回頭我就好好教訓他一頓。”
    正說著,前麵一座屋舍推開了門,一個麵容模糊的婦人出來,將一盞燈籠掛到了屋簷下。
    燈籠晃動,燭芯“呲”得一聲點燃,冒出了一點火光。
    光芒落下,隱約間看見一道虛影閃過,鑽入了黑暗之中。
    村長還在絮絮念叨:“村子裏頭一次來客人,我們準備了一場宴席,還請二位一定要賞臉參加……”
    林雪皎總覺得這裏怪怪的,伸手想要拽一下周獨寒的衣角,讓他拒絕。
    可周獨寒卻毫無反應,反而對村長說:“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