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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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裏的動靜不小, 落入了周獨寒的耳中。他眉頭一擰,結束了與村長的交談, 轉身走了回去。
    一推開門, 就能瞧見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林雪皎雙手抱著肩膀,縮成了一團,顯然受到了驚嚇。
    可周獨寒一直就在門口, 未曾察覺到異樣,見到此景,神識朝著四周擴散而去。
    夜色漆黑, 似乎將一切都掩藏在了黑暗之下。
    神識掃了一圈,一無所獲。
    周獨寒如數收回, 上前一步, 伸手按上了消瘦的肩膀, 掌心之下, 還在止不住地顫抖。
    麵對這番情景, 不由放輕了聲音:“小師叔,怎麽了?”
    林雪皎耳畔傳來“嗡”得一聲,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麵如潮水般退去, 不留一點痕跡。
    但他依舊沒能恢複平靜, 唇頰蒼白, 眼中含著一汪淚,將墜未墜, 可憐得要命。
    周獨寒的動作一頓,將人摟入了懷中, 輕輕拍打著後背。
    過了好一會兒, 林雪皎這才緩了過來, 慢慢地開口:“我……我聽見有人在說話。”
    周獨寒眉眼一斂:“什麽人?”
    林雪皎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頓了頓, 換了個說法,“我沒見到。”
    周獨寒:“那他說了什麽?”
    林雪皎不知該怎麽複述剛才聽見的話,思索片刻:“他說……”話還剛說了個開頭,似有所感,抬起頭,目光從寬闊結實的肩膀上越過,投向了門口。
    周獨寒進來的時候著急,沒有把門合攏。現在門扉晃動,敞開了一條縫隙。
    而在縫隙中,貼著一張枯瘦的臉。
    臉頰擠在門縫之中,背著光,看不清神情如何,隻有眼眶處黑洞洞的,死死地盯著林雪皎。
    林雪皎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沉默了太久,周獨寒亦有所察覺,轉過頭,目光如炬。
    一陣陰風刮過。
    吹得門板搖晃,向裏敞開。
    吱嘎——
    門後空無一人。
    林雪皎緊緊抓住了周獨寒的袖口,帶著哭腔說:“有、有鬼。”
    世間是有鬼神之說,也有鬼怪橫行。
    周獨寒卻對此毫無畏懼,因鬼怪都是死後化身,既然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不管怎樣,都逃不過這一劍。
    念頭一轉,他耐心安撫著小師叔。
    說來也怪。
    平日裏周獨寒最厭惡心誌不定,軟弱怯懦之人,不願與之相交。可現在到了小師叔的身上,隻覺得這眼淚晶瑩水潤,萬分可憐可愛,就算是再硬的心腸,都要被哭化了。
    好好哄了一通,林雪皎終於平複了下來。
    不過方才太過驚慌,現在還在打著哭嗝,怎麽也止不下來。
    他也反應過來這個模樣太過於丟人了,別過頭,卷翹的眼睫垂下,不敢看人。
    周獨寒心中好笑,手指捧住了凝脂般的臉頰,指腹一動,將眼角的淚珠拭去。
    林雪皎的睫毛一顫,終於記起了正事:“剛才有個聲音一直在說話……”說到一半,還特意看了門口一眼,確定沒有人在偷窺後,才繼續說下去,“他說,不要相信他們的話,不要吃他們給的東西。”
    周獨寒重複:“他們?”
    林雪皎悶悶地說:“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
    周獨寒心中有數了。
    “他們”還能是誰?肯定是村子裏麵的人了。
    這座村落看似正常,實則處處透著詭異。
    隻是這暗中之人藏頭露尾,估計也是心中有鬼。
    周獨寒思索片刻,沉默不語。
    林雪皎想要問問,又不知該如何從何問起,愁得皺起了眉頭。
    周獨寒垂下了眸子,見白皙的小臉上滿是糾結之色,主動開口提起:“這村子裏的人要小心,那暗中提醒之人,也不要太過相信。”
    前麵半句林雪皎明白,可後麵半句,他就搞不懂了。
    那藏在暗中的人在提醒他們,顯然是出自好意,怎麽就不能相信了。
    眉眼間茫然無措,黑白分明的眼眸懵懂。
    周獨寒壓下了嗓音,徐徐道:“若是他真的是好意,為何不來尋我,而是來找你?”
    林雪皎輕輕“啊”了一聲,若有所思。
    周獨寒:“再者說了,示警的方式有這麽多種,何必要這般恐嚇小師叔?我看,這人是要擾亂你我心神,坐收漁翁之利。”
    這番長篇大論下來,林雪皎聽得一愣一愣的。
    話沒聽懂多少,但確定了一個中心思想——“我隻聽你的。”他細聲細氣地說。
    周獨寒止住了聲,唇角浮現了一抹笑意。
    交談聲落下,窗外突然傳來了三道鼓聲,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刺耳。
    周獨寒眉峰一皺,又緩緩鬆開。
    三聲鼓。
    村長之前特意叮囑,隻要三聲鼓過後,就是村長大擺筵席,歡迎貴客之時。
    隻是不知,這究竟是迎客宴,還是鴻門宴。
    不論是哪種,總該去試上一試。
    周獨寒起身,眼皮輕抬,望向身側之人。
    心中思量著,究竟是帶上小師叔,還是將其留在這裏。
    村子裏危機四伏,留在這裏以免遭遇驚嚇,隻要護之以劍陣,足以讓妖魔鬼怪無法近身。
    若是帶去赴宴,能保護得更周全些,隻是不知道這些村民的真容會不會嚇到小師叔。
    周獨寒的性子一向果決,可現在竟然瞻前顧後了起來,一時間猶豫不決。
    最後還是林雪皎自個兒提出:“我和你一起去。”他生怕被扔在這裏,緊緊攥著周獨寒的衣角不肯鬆手,囁囁道,“我一個人……害怕。”
    周獨寒那點猶豫頓時就煙消雲散了,溫聲安撫道:“我自然不會拋下小師叔一個人。”
    說著,他伸出了手。
    這是一雙握劍的手,手掌寬大,指節分明,指甲修剪整齊,虎口處覆著一層薄繭,讓人一看就覺得安心。
    林雪皎慢慢地鬆開了手指,任由衣角從指尖落下,然後將自己的手放在了掌心上。
    一隻手寬大,另一隻手則柔軟白皙,交合在一處,也不顯得突兀。
    周獨寒反手一握,將小手握入掌中,然後走了出去。
    村落鬧興。
    也許是晚上要宴請賓客,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上了燈籠,燭火搖曳,照耀了前路,使得人不至於迷失在黑暗中。
    順著小路走去,穿過屋舍,前方豁然開朗。
    村中央的空地煥然一新,擺上了一張張座椅,圍繞著中間的高台而坐,四周掛滿了燈籠。
    已有村民落座,一眼看去,隻空了最上端的兩個位置。
    村長咳嗽了一聲:“請坐。”
    其他村民亦是虎視眈眈,像是如果他們不坐到座位上,就要做出什麽似的。
    林雪皎有些慌亂,往身側靠了靠。
    周獨寒的手指一屈,握了握掌中的小手,無聲的安慰。然後帶著人,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兩人坐下後,村民們這才紛紛挪開了目光。
    村長咧嘴,笑嗬嗬地說:“咱們村許久沒來客人了,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樂嗬樂嗬——”
    “是啊。”
    “新鮮的人。”
    “我們也很久沒見到了……”
    村長趁熱打鐵:“來,我敬你們一杯。”
    村長年邁,老態龍鍾,手掌枯瘦,顫顫地舉著杯子。
    周獨寒一手與林雪皎交握,另一隻手搭在桌沿,垂眸一望,杯中斟滿了酒液。舉起酒杯,輕輕晃動,倒映出了一點燈光。
    村長說:“喝啊。”
    村民們也異口同聲地說:“喝啊、喝啊。”
    林雪皎緊張了起來,緊緊地攥住了周獨寒的手掌。
    周獨寒將酒杯湊到鼻前輕輕一嗅。
    烈酒刺鼻,掩蓋了大部分的味道。
    可要是仔細分辨,還是能嗅到一股腐朽的氣息。
    周圍聲聲催促,步步逼近。
    要是旁人,早就亂了心神。周獨寒卻不慌不忙,手指一動,酒杯輕輕轉動。
    “我一直很好奇一個問題。”他緩聲道,“村長可以幫我解惑嗎?”
    村長:“隻要是我知道的,自然是知無不言。”
    周獨寒:“按照村長所說,村子裏的人因戰亂躲到此地,延綿下來已有數代。”
    村長摸了摸胡須,頷首:“是。”
    周獨寒:“那為何要點這麽多的燈?”
    這話來的沒頭沒腦。
    林雪皎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在疑惑為什麽要問這麽一個奇怪的問題。
    倒是村長臉色一變,失態地打翻了手中的酒杯。
    哐當——
    酒杯滾落在地上,清脆一聲響。
    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一道道人影轉過頭,直勾勾地看著格格不入的兩個人。
    周獨寒唇角笑意輕淺:“延綿數代不見天光,應該早就習慣了黑暗,也不必點這麽多燈了。”
    村長含糊:“夜間路難行,為了方便……”
    周獨寒:“是為了方便你們,還是方便外人?”他的手指一屈,酒杯借力旋轉,等到了半空中,承載不住上麵的劍氣,“叮”得一聲迸裂,酒液四濺,化作了一滴滴水珠,朝著四麵八方而去,直接洞穿了所有的燈籠。
    於此同時,他悠悠道:“我看,點這燈籠,是讓我們看見想看的,看不見不想看的。”
    呲!
    一縷縷青煙冒出。
    燈籠一一熄滅,整座村子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哪裏發出了一聲哀嚎,那些看起來人模人樣的村民,身上都燃起了一陣黑霧。
    夜幕黑沉,像是一團濃稠到化不開的墨汁。
    黑霧中,亮起了一雙雙猩紅的眼睛。
    村民們扭曲著身影,再也沒有人形,而是成了一個個雙目赤紅、麵色煞白、手長腳短的活死人。
    村長從喉嚨中發出了“嗬嗬”的聲音:“隻有這樣,才能在永夜中活下來……”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那幹脆就不再偽裝,扯著嗓子說,“抓住他們,把他們獻給永夜城,獲得離開的鑰匙!”
    村民們激動了起來,貪婪而渴望地盯著麵前的兩個人,眼睛險些要從眼眶中瞪出來了。
    一個個雙手雙腳並用,飛快地從黑暗中躥出,撲了過去。
    這些活死人在黑暗中生存得久了,動作靈敏,不過一瞬間,就已經到了麵前。
    一陣腥臭的風吹過。
    林雪皎的眼中倒映出了一張扭曲可怖的臉,他無力避開,隻能緊緊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耳邊傳來了一道淩冽的拔劍聲。
    再度睜眼,周獨寒一手牽著人,一手持著劍。
    重劍落在他的手中,揮如臂使,一招一式,行雲流水,猶如一副山水墨畫。
    而在這山水間,輕描淡寫地就奪走了一條條性命。
    活死人連臨死前的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一道雪亮的劍氣從中劈開。
    在這一瞬間,周獨寒還抽空說了一句:“小師叔,閉眼。”
    林雪皎眼睫一顫,順從的合上了眼睛。
    嗯,隻要他看不見,就什麽都沒發生。
    他安安心心的當著蝸牛。
    2208還想攛掇著讓他搗亂,可見到他這副模樣,要是見到這一幕,估計又要被嚇得眼淚汪汪了。
    宿主這麽膽小愛哭,2208能怎麽辦?
    它心中歎了一口氣。
    算了。
    還沒到時間,還是等下次再說。
    周獨寒手腕一翻,劍光再度回到掌心,橫掃四周,原本熱鬧的村莊如今已成了一座死村。
    燈籠被掀翻了一地,被風吹的嗚嗚作響,掩蓋著下方的屍體。
    轉過身,隻有村長還站在原地。
    周獨寒溫聲問道:“永夜城在何處?”
    看起來風度翩翩,君子如玉,絲毫看不出,方才剛剛一劍屠了上百個活死人。
    村長還在抵抗:“我不會告訴你的!”
    周獨寒目光漆黑沉靜,凝視了片刻,並沒有追問,隻輕歎了一聲:“算了。”
    明明沒有說什麽狠話,村長卻噤若寒蟬,立刻改口:“我說、我說……”
    周獨寒:“晚了。”他涼涼道,“我不想知道了。”
    村長:“永夜城——”
    聲音戛然而止。
    一道血線從脖間化開,他不可置信的低下了頭,然後身體一晃,轟然倒了下來。
    在倒下的那一刻,一枚烏黑的令牌從胸口鑽出,浮在半空輕顫了一下,就要騰空而去。
    可惜,還沒能離開村落的範圍,就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給攔截了下來,輕飄飄地落到了周獨寒的麵前。
    令牌非金非鐵,烏黑發亮,上刻“永夜”二字。
    一落入手中,就有無數訊息湧入腦海之中。
    周獨寒仔細一品。
    村長所說的話半真半假——村子確實是因為戰亂才搬到這裏來的,但他們並非是戰爭的受害者,反倒是掀起戰爭的一方。
    永夜城的城主,大概是許久以前的一位邪修,麾下有一支活死人軍團。
    軍團戰無不勝,所到之處,所有人都會被煉成活死人。
    以戰養戰,以人養活死人,一時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邪魔外道不為天理所容,沒囂張多久,就被正道發現,進行剿滅。這個邪修倉皇逃竄,帶著剩餘的活死人躲到了地下。
    平日裏有人誤入其中,就被這些裝作村民的活死人送到永夜城去。
    據說,永夜城是整個地底世界的核心之處,隻有進入永夜城,才能離開這裏。
    至於永夜城在哪裏,隻要跟著令牌飛去的方向就是了。
    周獨寒反手收起了令牌,目光掃過一地的狼藉,轉過頭,又看見林雪皎低垂著頭,閉著眼睛不敢睜開。
    他伸手一攬,帶著人出了村子,直到周身的血腥味散去,才道:“小師叔,可以睜眼了。”
    林雪皎先是小心翼翼地掀開一條縫隙,見周圍沒有再出現奇怪的畫麵,這才放心的睜眼。
    “結束了嗎?”他問。
    周獨寒:“沒事了。”
    聽到這話,林雪皎應該鬆了一口氣才是,可他小臉繃緊,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之前說過的。
    現在村子裏危險,不必保持距離。
    可如今事情解決了,沒有危險了,是不是代表著,又不能牽著周獨寒,鑽到他懷裏去了?
    林雪皎在想著這個問題,不知不覺間,就在心中讓2208知道了去。
    2208:【這不是好事嗎?】
    林雪皎悶悶地說:“我不想。”
    2208沒忍住,說了一句:【你是不是不被人欺負不舒服?】
    林雪皎咬了咬唇角,不說話了:“……”
    2208還以為是自己說的話太過分了,連忙找補:【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就在它想著該怎麽解釋的時候,弱弱地冒出了一句:“可能是的。”
    2208:【……】
    林雪皎的手指交纏在了一起,糾結地說:“也不是。”他很難形容,隻好磕磕絆絆地說,“以前被欺負的時候,我很難受,但是……周獨寒是不一樣的……”
    說完了以後,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努力地思索著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想了半天,他靈光一閃,提出了一個可能:“難道我喜歡周獨寒?”
    話音剛落,就被2208狠狠地反駁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林雪皎:“哪裏不可能了?”
    2208舉出各種例子:【惡毒反派怎麽能和主角在一起?】
    林雪皎:“不能嗎?”
    2208斬釘截鐵:【不能!】
    林雪皎:“那……”
    2208打斷了他話:【怎麽也不可能!再說了,就算你喜歡周獨寒,周獨寒也不會喜歡你的!】
    林雪皎吸了吸鼻子:“為什麽不會喜歡我?”
    2208拿出了一個強有力的證據:【他對你還有30的仇恨值!】它抓住這一點無限的放大,【仇恨值在這裏,不會騙人的!】
    林雪皎想了想,覺得這話說的也有道理。
    他收集到了30的仇恨值。
    再加上以後還要收集仇恨值,周獨寒應該、也許、可能不會喜歡他的。
    林雪皎喃喃:“是我想多了嗎?”
    【是你想多了!】
    林雪皎猶豫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笨,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現在更是困惑了起來。
    想來想去,沒個結果。
    鬱悶了半天,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他想不明白,可以問問周獨寒呀。
    他不清楚,難道周獨寒還不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