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靜, 隻能聽見些許微弱的腳步聲。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活死人群，經過一番周折，終於接近了城主府邸。
    來到了屋簷下, 才發覺這簷廊壓得實在是太低了, 像是林雪皎還好, 但如周獨寒這般的身高，進去的時候都要低垂著頭，才不至於碰到頂端。
    走到門口處，兩盞燈籠從上方無聲地垂下, 燈光紅豔豔的, 猶如一雙碩大的眼睛, 冰冷地注視著每一個進來的人。
    林雪皎與燈籠對視了一眼, 覺得後頸一陣發寒，下意識地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輕輕打了個顫。
    周獨寒注意到了身側的異樣, 手一抬，搭上了單薄削瘦的肩膀，一股靈氣輕轉, 驅散了寒意。
    林雪皎稍稍緩了一些過來，唇頰逐漸恢複了血色，眼睫一顫，耳邊傳來了一聲：“小師叔，這道劍氣給你，有必要時, 不要手軟。”
    話音落下, 林雪皎感覺手腕一沉, 上麵帶著的星雲手鏈轉動, 散發出氤氳的光輝。
    劍氣……什麽劍氣？
    他下意識抬頭看去，卻隻看見周獨寒的側臉，單薄的唇線抿起，根本沒有出聲。
    而其他人並沒有反應，像是隻有他一個人聽到了這話。
    遲疑的收回了目光，手腕一晃，鎖鏈晃了晃，更襯得膚色白皙。
    2208說：【你的劍，是周獨寒的從劍，我之前說過，你還記得嗎？】
    林雪皎沒敢說自己已經忘記這件事了，含糊應了一聲：“記得。”
    2208：【有必要時，周獨寒能控製從劍，也能將自己的劍氣給你使用，簡而言之，這柄劍隻是借給你用的】
    2208說完了一連串的話，原以為林雪皎在知道真相後會失落，還關切地看了一眼。
    沒想到人壓根就沒多想，還感歎道：“那真的是太好了。”
    【？】
    什麽太好了？
    是它聽錯了嗎？
    林雪皎理所應當地說：“這樣的話，我就沒這麽大的壓力了。”
    2208沒忍住，問了一句：【……你哪裏來的壓力？】
    林雪皎扭了扭手腕，眼睫撲扇了一下。
    這麽漂亮的一把劍落在他的手上，總會想著是不是浪費了，如果隻是借給他用的話，就沒有這個問題了。
    這麽說來，周獨寒還真是個好人。
    不僅借了劍，還借了劍氣，簡直就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2208：【你傻嗎？他可以借你劍氣，也可以用這柄劍來控製你，你知道這說明什麽嗎？】
    林雪皎：“說明……他沒有把我當外人。”
    2208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思路，一時語塞。
    林雪皎的心思幹淨，根本就沒有想這麽多，腳步輕快了起來，更往周獨寒的身側靠了靠。
    一行人在原地暫做休整，繼續朝著城主府裏麵走去。
    因為剛才的“意外”，雙方之間又生出了隔閡，行走動作時，看起來涇渭分明。
    來到門口。
    兩扇朱紅的大門緊緊合攏，燈光映照在其上，好似猩紅鮮血流淌，讓人一下子就聯想到了血盆大口。
    周獨寒抬手，正要拉開門環叩門，準備著先禮後兵，隻是還沒觸碰到門扉，就聽見“吱嘎”一聲，大門無風自動，慢悠悠的向裏敞開。
    門縫中，一道猩紅的光影落下，朝著敞開的大門向裏蔓延，像是在主動邀請他們進入其中。
    請君入甕，不懷好意。
    周獨寒的眉梢一挑，收回了手，袖口一攏，直徑步入其中，口中自語道：“裝神弄鬼。”
    這麽大一個陣仗擺在麵前，偏偏一路走來一個活人都沒有見到。要麽就是城主的修為不夠，不敢麵見外人，隻敢用這些鬼蜮伎倆來擾亂人心；要麽就是城主沒把他們這一行人放在眼中，覺得翻手就能解決，沒必要浪費時間。
    不管是那種，對他們而言都是有利的局麵。
    周獨寒的心思轉過，麵上依舊沉靜，順著台階一節節走下去，來到了正院之中。
    林雪皎寸步不離，跟在身後，在踩在結實的青石地磚上時，似有所感，回過頭張望了一眼。
    隻見門口的兩盞燈籠悄無聲息的熄了下去，外麵光芒一暗，兩扇大門又自動合攏。
    “砰”得一聲，不留一絲縫隙，黑霧翻湧上來，將所有人的退路都堵住了。
    沈明煙冷不丁地開口：“看來這條路有進無退了。”似乎是為了彌補之前的意外，她主動說，“接下來的路，就由我來探。”
    這算盤實在是打得劈啪作響。
    城主府中情況不明，不知裏麵暗藏著多少殺機，但唯一確定的是，在門口這一段路上，有危險的可能性很小。
    前麵半截路沈明煙主動去探了，後麵的路，怎麽樣都不好意思再讓她去冒險了。
    這主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柳意皺起了眉頭，想要阻止，還沒開口，就感覺到一陣眼風掃了過來。他望了過去，見周獨寒目光沉沉，透出一點寒意。
    柳意的心頓時就平靜了下來，後退一步，不再出聲。
    沈明煙自以為做了一個聰明的選擇，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腳掌踏在青石板上，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回聲。
    呲——
    隨著動靜，道路兩側亮起了一盞盞的宮燈，仿佛是在主動迎接來客一般。
    光線昏沉，影子晃動。
    宮燈上繪製著精巧的圖案，乍一看精妙無比，但仔細看去，上麵竟然是殺人開膛破肚的畫麵，鮮血淋漓，讓人不寒而栗。
    沈明煙走在最前麵，手中持著長鞭，警惕地看著四周。
    戒備了一程，但一路上風平浪靜，並沒有意外發生。
    燭火搖曳，一縷縷青煙冒出，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模糊了視線。
    周獨寒的眉頭微微擰起，目光越發銳利。
    到了這個時候，就更加不能放鬆警惕。
    在城主府中走了一遭，裏麵一片死寂，一道身影都沒有看見。
    眾人停下了腳步，都有些疑惑不解。
    柳意：“什麽都沒找到，難不成是鬼打牆？”
    一聽到“鬼”字，林雪皎就白了臉，肩膀也不自覺地顫了顫。
    沈明煙左右一看，道：“沒有陣法痕跡，不是鬼打牆。”她看向了周獨寒，“周道友，你覺得該如何是好？”
    沈明煙的態度熱絡，但周獨寒依舊是一副客氣疏離的模樣，沒有接這話。
    氣氛不免冷了下來。
    林雪皎有些不自在，覺得要做些什麽來緩和一下，可怎麽想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於是就悄悄地伸手拽了拽周獨寒的衣角。
    周獨寒垂眸，冰雪微微消融。
    林雪皎剛剛還在害怕，可一對上周獨寒的目光，頓時就安心了。
    兩人目光交纏片刻，竟看出了一些黏糊糊的意味，過了一會兒，方才分開。
    周獨寒心念一動，心中早就有了成算，右手以指為劍，斜斜橫掃了出去。
    嘩——
    宮燈被風吹熄，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夜幕濃鬱，重重壓了下來。
    有人發出了驚呼與質問：“你這是做什麽？！”
    “沈師姐！”
    沈明煙的語氣還算沉穩：“別慌！”
    師弟師妹們的情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沈明煙本來也想質問，可等到適應了這般的黑暗，一抬頭，忽然發現前方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人端坐在座位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
    沈明煙一驚。
    這人是何時出現的？
    周獨寒又是怎麽發現的？
    不僅沈明煙好奇，其他人同樣產生了這般疑惑。
    周獨寒的餘光掃過，見林雪皎的眉眼間滿是疑惑不解，低聲開口：“是燈。”
    永夜城中一片漆黑，常年不見光亮。可等他們來了以後，偏又點起了燈。
    這自然不是城主熱情好客，而是用著燭火迷惑他們的視線，在不知不覺間步入陷阱之中。
    林雪皎還有些沒聽明白，忽然耳邊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鼓掌聲。
    啪啪——
    鼓掌的不是別人，正是端坐在黑暗中的身影。
    那人鼓了鼓掌，開口道：“永夜城許久未見來客了，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沈明煙：“城主？”
    周獨寒：“如何招待？”
    兩人同時開口，城主發出了一聲笑，聲音嘶啞，猶如兩塊骨頭碰在一起摩擦，格外的刺耳。
    隨著笑聲落下，地麵發出了一陣震顫。
    咚——
    咚咚——
    林雪皎低頭，看見腳邊一塊碎石輕輕跳動，順著震感傳來的地方看去，一道道高大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
    這些人步履蹣跚，走起來搖搖晃晃的，等走近了以後方才發現，它們的身材魁梧，如同小山一般，肩膀高高聳起，腦袋又十分的小巧，格外的不協調。
    仔細一看，脖頸與肩膀處都顫著密密麻麻的絲線，像是將不同人的不同部位都縫合在了一處，形成了這麽一個怪物。
    城主張開了雙臂：“這就是我的招待了，請格外好好享用——”
    那些活死人仰天長嘯，發出一聲怒吼後，如同巨獸一般衝了過來。來勢洶洶，一下子就將隊伍給衝散了。
    林雪皎不知被誰撞了一下，眼前一陣發黑，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還好，周獨寒擋在了他的前方，一劍落下，先斬落了活死人的頭顱。
    哐當——
    頭顱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滾了一圈，奇怪的是，連一點血跡都沒有留下。
    那具無頭屍體抽搐了一下，腳步沒有停下，依舊直愣愣地衝上前去。
    周獨寒又是一劍出去，將活死人的膝蓋攔腰折斷，可就算如此，活死人還是用雙手在地上爬行，身殘誌堅的向前挪動。
    林雪皎本來還有些害怕，可看到這詭異又滑稽的一幕，頓時衝淡了心中的恐懼。
    他躲在了周獨寒的身後，抽空看了一眼其他人。
    周獨寒在應付活死人，其他人那裏也不好過。
    柳意的防身手段是用毒，這些活死人偏偏鋼筋鐵骨、水火不入，直接若無其事的穿過了毒煙。沒有辦法，他隻好輾轉騰挪，想著暫時避開鋒芒。
    另一邊，沈明煙手中長鞭揮得嘩嘩作響，滴水不漏，她一個人還能應付得過去，但還要護著師弟與師妹，不免獨木難支。
    現在出現的這些活死人與外麵的不同，一個個力氣神武，生命力頑強，就算是失了頭顱，也依舊能夠行動自如。
    與這些活死人再糾纏，猶如深陷泥潭，越是猶豫就越難走出來。
    林雪皎喃喃道：“不一樣。”
    周獨寒專心致誌，沒聽見身後的響動。
    倒是2208問：【什麽不一樣】
    林雪皎：“這裏的活死人和外麵的不一樣。”
    2208看向近在咫尺的活死人：【哦，當然不一樣了，這是有人控製的。】
    林雪皎終於聰明了一次。
    活死人是有人控製的，那麽殺死活死人是沒有用的，隻有解決了幕後的人，才能阻止這一切。
    他扭過頭，看向城主。
    城主坐在了暗處，一手撐在胸前，指尖撥動著，像是在操控著什麽。
    林雪皎想也沒想：“周獨寒！”
    周獨寒分出一縷心神。
    林雪皎嘴笨，不太好解釋麵前的情況，隻能抬手一指：“那裏！”
    在這般危機的時刻，分神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但周獨寒選擇了相信林雪皎，暫時停了下來，看向了所指的方向，看見了端坐在黑暗中的城主。
    電光火石之間，他反應了過來。
    於是劍鋒一轉，掠過麵前的活死人，直接刺向了城主。
    隻可惜城主早有打算，一縷青煙飄過，又出現在了別的地方。
    周獨寒再度出招。
    可是不管怎麽轉換方向，城主總是能及時避開，行動優哉遊哉，一點不見驚慌。
    黑夜就是他最好的護身符。
    周獨寒也明白了這一點耐下心來，沒有再匆忙出手，而是思索著該如何捉到城主。
    林雪皎想要幫忙，絞盡腦汁地想著，不知這麽的，蹦出了一個念頭：“火！有沒有火？”
    破開黑暗，最好的方法就是火光。
    柳意回了一聲：“我有火！”
    說罷，掏出了兩枚赤紅的寶石，投了過去。
    周獨寒伸手接住。
    這是火靈氣凝結而成的火精，隻要一點靈氣催動，就可以點燃一大片火光。
    點火容易，隻是怎麽讓火燒到城主？
    周獨寒餘光一瞥，看向了路邊的宮燈。
    “嗷——”
    就在這時，活死人一拳猛地砸了下來，周獨寒側身躲過，倒是一邊的宮燈糟了殃，震落在了地上。
    宮燈滾了一圈，裏麵的火光又有死灰複燃之勢。
    周獨寒的掌風一掃，宮燈憑空飛起，一點靈氣點燃了燭火，再足尖一踢，燈火破空而去，直直砸向了暗處之人。
    那人反應倒是挺快，抬手就要將燈中的燭火熄滅。
    可是周獨寒早有準備，手指一屈，火精石隨後而至，落在宮燈後麵，一時難以察覺。
    等到城主發現的時候，靈氣猛地爆開，風吹火起，瞬息間點燃了起來。
    火光灼灼，驅散了黑暗。
    城主終於顯現出了真容——那是一個麵白無眉的男人，一身紫袍玉帶，端坐在了座位之上。
    他手指張開，另一隻手中還端著一枚骷髏頭，鬼火搖曳，顯然就是在用這個控製著外麵的這些活死人。
    念頭一閃而過，周獨寒不假思索，一道劍光從半空中劈去。
    劍氣淩冽。
    城主一時預估錯誤，沒能抵擋得住，隻聽見“哢嚓”一聲，手中的骷髏頭憑空碎裂，化作了一縷青煙。
    在骷髏頭碎裂之後，那些活死人的動作紛紛都遲緩了下來，尤其是那些被削去頭顱的，更是轟然倒了下來。
    不過片刻間，眾人的壓力就少了許多，雙方合力，將活死人清理幹淨。
    城主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掌拍在了王座上，騰空而起：“你們找死——”
    呲——
    一縷青煙從口中射出，化作了一條靈蛇。
    顯然，城主也深諳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在他看來，隻要拿下周獨寒，其他人成不了什麽氣候。
    於是靈蛇猛地在半空中躥過，直勾勾地朝著周獨寒而去。
    周獨寒目光一凜，迎麵而上。
    劍意淩冽，但城主修煉的是活死人功，將自己淬煉成了一個活死人，水火不侵、刀槍不入。
    劍刃劈砍在上麵，隻發出了叮當聲響。
    僵持片刻，沈明煙輕嗬一聲：“我來！”
    柳意：“我也來！”
    林雪皎似乎也被感染，出聲：“我也……”
    2208：【你就歇歇吧】
    林雪家咬了咬唇角，歇了氣，看著他們與城主纏鬥。
    一人奈何不了城主，但人一多，螞蟻也能咬死大象。
    城主逐漸不敵，露出了一點破綻，氣息不穩，終究是被劍氣削去了半個肩膀。
    手臂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但他一點都看不出痛來，反而伸手扯開了身上的外袍。
    嘩得一下，外袍掉落在了地上。
    他的上半身青紫，縫著密密麻麻的線，將一張又一張的臉拚在了胸膛上，無數雙眼睛“刷”得睜開，滴溜溜地轉動著，令人不寒而栗。
    “你們都該死！”
    看樣子，城主是要放大招了，臉色憋得漲紅，無數雙眼睛也瞪了起來，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
    持續了一段時間，城主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慌亂，脫口而出：“怎麽回事！”
    像是大招放到一半，卡住了。
    他還沒來得及找到結症所在之處，周獨寒的動作更快一步，一點雪亮的劍光洞穿過胸口，截斷了命脈。
    城主不可思議地抬起了頭，踉蹌了一步，似有所感地望向了前方，臉上逐漸從惶恐變成了狂熱，喃喃道：“一切為了……榮光重臨……”
    砰！
    城主的臉上裂開了一道縫隙，逐漸蔓延成蜘蛛網一樣的裂縫，風一吹，就化作了一捧粉塵。
    四周的活死人也是如此。
    就好像是僅存著的一點的生命力都被汲取走了，徹底成了一塊死肉。
    變故來得這般突然。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等待了片刻，不知是誰驚訝道：“你們看！”
    抬頭看去。
    城主府外，一道紅光衝天而起，染紅了半片天幕，有著一種不祥的氣息。
    2208：【完了】
    林雪皎：“什麽完了？”
    2208：【召喚天魔的陣法啟動了】
    林雪皎：“什麽陣法？怎麽啟動的？”
    2208：【……我也在想這件事】
    來到地下世界的，總共隻有這麽幾個人。
    其中兩個還在外麵掛著，方傘下落不明，剩下的人都在這裏了，還有城主……城主不是剛死嗎？
    還能有誰啟動？
    隻是還沒得到回答，整個永夜城都顫抖了起來，石頭嘩嘩落下，似乎即將就要崩塌。
    林雪皎周身一輕，被人帶著騰空而起，從城主府逃離了出去。
    2208在耳邊說：【我不知道是誰啟動的，但是我知道——周獨寒現在打不過天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