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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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所周知,男生寢室中存在一種薛定諤的父子關係,今天你當我爸爸,明天我當你爸爸,這都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610寢室不同。
    因為他們寢室有一位神。
    在每個學校都有一條公認的鐵律,如果有哪一位成員常年霸榜年級第一,與各類老師談笑風生,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競賽獎項拿到手軟,讓所有人都難以望其項背,仿佛和所有同學都不在一個世界,那麽大家都會恭敬地尊稱對方為學神。
    在周一誠的寢室裏,就有這麽一位當之無愧的學神。
    那就是比他小了兩歲還是孤兒出身的鍾離。
    更讓周一誠熱淚盈眶的就是,這位神明大人還相當平易近人,不驕不躁。換句話說就是特別好說話,求他幫忙少有拒絕的時候。
    每個學期末,這位大神都會在寢室一幫人的苦苦哀求下幫忙補課劃重點押題,準確率高到離譜,仿佛他就是出卷人一般。從他們寢室流傳出去的鍾離大神手寫版複習提綱在一天之內就能傳遍整個係,救無數網癮少年少女於水火之中。就連各位專業課老師都拍手稱奇,說他們這一屆是帶過的學生中平均分最高的一屆。
    這種學神當然已經脫離了男寢無趣的遊戲規則,成為了大家公認的爸爸,還是讓人忍不住向他上供那種。
    但這位神也有專屬於神明的怪癖。倒不是熱愛在圖書館刷夜那種學習狂魔,相反,鍾離的生活習慣相當規律而健康,是那種會讓人幻聽“我的名字是鍾良離影,17歲,住在3號宿舍樓610寢室……”的程度。與他的學識水平一般,大神的生活習慣與同齡人之間也仿佛存在一條東非大裂穀,他不抽煙,酒也是淺嚐輒止,每天十點固定時間上床睡覺,第二天五點半起床,從不熬夜,也不玩遊戲不看小說不刷短視頻,但能和一眾公園大爺大媽一起談笑風生,聽戲逗鳥下棋耍劍花,捧著個保溫杯端坐在桌前的樣子仿佛領導下來視察,讓周一誠日常懷疑自己的室友到底是一十七還是七十一。
    但就連他們六十二的老教授都會在上課之餘和大家嘮嘮新播的電影電視劇,玩玩網絡流行梗,一群人心領神會哄堂大笑時往往隻有鍾離一臉茫然。這位活似個老幹部的學神是真的對這些娛樂一竅不通,他打開電腦隻幹四件事,做作題,寫論文,查資料,看國內外時政。
    唯一的出格之處是留了一把長發還整了個發尾染。
    不得不說,鍾離的確適合這麽打扮。配上他那張臉,還有眼尾天生的一抹紅,是真的會讓人孝心變質,回回都需要周一誠提醒那些狼性大發的女士們:醒醒,咱爹還未成年呢。
    隻有像周一誠這種和鍾離比較親近的人,才會覺得整了這麽一個發型後的鍾離……好像離他們這些凡人越發遙遠了。
    他的其餘兩個室友們明顯也有同感。
    所以他們寢室的小群一向是不把鍾離加進來的。倒不是校園霸淩——周一誠由衷地認為沒人敢霸淩鍾離的,畢竟對方的身手比公園裏天天耍劍舞槍可以在單杠上掛三小時的老大爺還好,和他們這些弱雞宅男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怎麽練的——而是他們一致覺得身為正常的男大學生,他們需要有個喘息的空間。
    按另一個室友的說法就是:“在鍾離麵前說騷話,就像在親爹親媽麵前看皇片,就算對麵沒什麽反應也會自己尷尬到腳趾扣地。”
    周一誠對此深以為然。
    他收回了拍照的手,如願看見群裏炸開了鍋,剩下兩個人大喊大叫,一個說要翹課一個說要翹掉和女朋友的約會,都急著趕回來圍觀一下鍾離大神看小道新聞的奇景。
    周一誠由衷地發問:你女朋友沒罵你?
    對麵的傻狗樂嗬嗬的:我把剛剛那張照片給她看了。
    周一誠頓了頓,發了個大拇指過去。
    就在他低頭打字時,他以為沒發現他偷拍行為的鍾離投過來一瞥,一雙金瞳通透泠然,仿佛一眼就能被看透整個靈魂。
    但鍾離並沒有說些什麽。他對一些事早已心知肚明,也沒什麽幹涉他人行為的意願。他隻是轉過頭第三遍看起了那個新聞裏附帶的視頻。視頻不長,就十幾秒,因為拍攝者跑動而晃得厲害。就算暫停把畫麵放到最大,畫麵中的“天使”也隻是從一個模糊小點變成了大團模糊的像素塊,根本看不出是不是個活人。
    鍾離沉吟著,還是點開了搜索引擎。
    他點開了幾個類似的標題,出現的視頻都是同一條。而他需要更清晰更全麵的影像資料,來確定這位老友的狀態。
    是的,老友。
    作為前任岩神摩拉克斯,兼任曆史之神,財富之神,武神以及契約之神,就算現在成為了真正的凡人,鍾離的記憶力也不會打什麽折扣,斷不存在認不出溫迪的道理。
    哪怕那隻是一團像素塊。
    而以他對這位老友的認知,光是這條新聞會被他看見,就足以說明一些問題了。
    要知道,在提瓦特時,隔壁蒙德可是整整兩千年都沒能發現自家神明就藏在自己身邊。
    在如何做一個凡人方麵,鍾離由衷地覺得,自己是需要向溫迪學習的。
    一旁的周一誠看見鍾離竟然在搜索引擎裏認真地試圖搜索相關內容後,已經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需要配一副眼鏡了。
    為了證實不是自己瞎,他果斷湊上前,問道:“大神,你對這種消息感興趣啊?”
    聽見這個稱呼的鍾離頓了頓。
    他第一次聽見別人叫他大神時思考了足足十分鍾是哪裏出了差錯以至於讓別人發現了自己的身份……
    然後在對方解釋了十分鍾後終於明白這隻是一種對尊敬的誇張化表達。
    但鍾離依舊不習慣被這麽稱呼。
    他再次覺得,自己需要向溫迪學習一下如何做一個凡人。
    想到那位老友,鍾離一邊默默加快了搜索新聞的動作,一邊回應道:“是,稍微有點興趣。”
    “你是相信這上麵說的嗎?”周一誠看著滿屏的空中飛人視頻和各類稀奇古怪的標題,嘖嘖稱奇。
    鍾離沉吟片刻,答道:“倒也不能說相信與否,隻是有些在意而已。”
    “在意?”
    “是的。”鍾離點開他新找到的一個視頻。
    這個視頻比之前的更短,畫麵上空無一物,忽然一個渺小的人影從最頂端闖入畫麵,自無垠高空快速墜落而下,眼瞧著就要摔在地上時,視頻戛然而止。
    看著這副畫麵的鍾離皺緊了眉,握著鼠標的手也不自覺用力了幾分。
    重重血色從他的記憶深處伸出指爪,抓著鍾離就要往下墜落。六千年來的無數別離在他眼前閃過,他們層層壓在鍾離肩上,大聲質問著:
    摩拉克斯,你與自己訂下的契約,你做到了嗎?
    恍惚間天空紅得刺目,天崩地裂間,昔日繁華的璃月港在一瞬間被那自天而降的光柱轟碎,而最古老的神明隻能看著這一切,卻連抬手都無法做到……
    “大神?”
    “大神你怎麽了?”
    這聲叫喊把鍾離自那些舊日回憶中喚醒。眼前的血色淡去,鍾離鬆開手中的鼠標,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是冷汗涔涔。
    他垂眸,看著自己的指尖,一絲微不可察的黑煙在那灼灼金瞳的注視下倏忽間消散,不見蹤影。
    “沒事,讓你擔心了。”鍾離轉身衝著周一誠笑笑。
    聽見這話的大男孩舒了一口氣:“你剛才的表情好可怕啊。嚇了我一跳。”
    “是我有些情緒過激了……抱歉。”
    周一誠看看他,又看向了電腦顯示屏,小心翼翼地問:“是因為這個視頻嗎?”
    “是。”鍾離沉吟片刻,還是決定說實話:“這個人……可能是我的一位朋友。”
    他搖頭,笑容有幾分落寞:“我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沒想到,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再次得知他的消息。”
    周一誠看了一眼那個還在循環播放的視頻。
    正好看見畫麵上的人影向著地麵墜落的周一誠覺得自己心髒都停跳了一拍。
    他覺得,他明白鍾離為什麽會情緒過激了。
    能讓鍾離這樣都一眼認出的朋友,一定是情誼深厚並且記掛多年了吧。要是多年後再一次聽到對方的訊息,卻有可能是死訊——
    噫。
    周一誠想象不下去了。
    他看鍾離的眼神瞬間充滿了同情,甚至覺得這樣的鍾離大神仿佛距離凡人更近了幾分……
    被用奇怪眼神看著的鍾離:“?”
    “咳咳,那個什麽,鍾離,你看這個新聞是想找到你朋友嗎?”
    鍾離抬頭看他一眼,對他突然的熱情有幾分疑惑,但還是思考了一番這個問題應該如何回答:他的目標是想得知溫迪那邊的近況,但如果能找到對方的確是更好的選擇……
    於是鍾離點頭:“是的。”
    周一誠撓撓頭,臉上有幾分羞赧:“我家還算有些人脈,要不要我幫你找找?”
    見鍾離望向他的目光有幾分詫異,他連忙罷手:“這不是那什麽,你不是每次考試都幫過我劃重點嘛!我早就想如果能幫到你什麽忙就好了,可你好像一直不需要幫忙的樣子……”
    “不用這樣。”鍾離笑道,“我不覺得一誠對我有什麽虧欠,你不是經常請我吃飯嗎?”
    “嗨,請客吃飯算什麽!”周一誠小聲嘀咕道:“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排隊等著包養你……”
    “包養?”鍾離覺得他好像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言論,“為什麽會想包養……”
    “啊啊啊啊啊你聽錯了!”周一誠連忙截斷他的問話,他覺得自己現在很想找個地縫鑽一鑽,“我什麽都沒說!”
    意識到他不想多談,鍾離也就不再多問,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幫我找人這件事,會很麻煩你嗎?”
    “嗯……嗯?”周一誠從自閉情緒中回過神,聽見鍾離這麽說,連忙拍著胸膛:“不會!就是查一下消息來源而已!不會很麻煩的!”
    “但也不會很簡單吧?畢竟,拍下視頻的人與我那位朋友素不相識的可能性要更大些。”鍾離思考了一番,覺得這件事並不會像周一誠說的那番輕易。
    “倒也不是……”周一誠覺得很難解釋,“我說的這個消息來源不止是拍下視頻的人,還有別的,怎麽說……這個真的不太方便說……”
    鍾離沉吟:“也就是說,算是一誠你的‘特殊渠道’?”
    周一誠舒了一口氣:“你可以這麽理解。”
    他並不想在鍾離麵前展現自己的家係有多龐大,這對鍾離來說太不公平了。雖然他相信以鍾離的能力,以後肯定是能跨越階級這個大坎的。
    “那我確實是不好過問的。”鍾離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的!”周一誠快樂地蹦回了自己的座位,準備在自家的家族群裏挨個騷擾能幫鍾離找人的人。
    第一個被騷擾的是他親姐。
    “姐,你能幫我查下這個視頻裏的人是誰嗎?”
    周一誠並沒有指望他姐能立馬看見,畢竟對方雖然“和媒體關係密切”,但確實是個大忙人,幾個月不著家是常有的事……
    所以對麵竟然秒回了這點,讓他非常驚訝。
    讓他更驚訝的是對麵回複的內容。
    這不是我們劇組那誰買的熱搜嗎?
    等等?這新聞是買上去的?
    不是,為什麽要買這種新聞的熱搜啊?
    周一誠非常不解,不過這大概也能解釋為什麽這麽離譜的新聞都能被鍾離看見……
    嗨呀,你記得我上次跟你吐槽我們劇組那小白臉嗎?
    周一誠沉默了一下,他姐吐槽過的小白臉太多了,他實在記不住。
    哪個?
    就脾氣賊大,演技賊差,想討好你姐我說要帶我飛結果讓我一天掉了一個大段位,最後繃不住甩鍋隊友卻被懟哭了的那個
    這描述太詳細,特別是掉段這裏。周一誠至今記得,他花了半個月才幫他姐把段位打回去。
    那個尹岫?
    對!就他!
    他怎麽了?
    進去了唄
    這什麽天降大瓜。
    周一誠覺得自己需要喝口水壓壓驚。
    但吃瓜看戲堪稱人類本能,周一誠覺得自己不能違背這種本能,於是他開口問了。
    怎麽進去的?
    管不住自己下半身
    幸好沒喝水,不然這時已經噴出來了。
    你不是說他能進這劇組是傍上了一個富婆小姐姐嗎?
    是啊,超靚的富婆小姐姐,比你姐我就差一丟丟,隻可惜眼光不怎麽好
    那他怎麽敢啊?
    所以他還有他經紀人都瘋了嘛,到處買熱搜想把這件事壓下去,目前看起來還挺成功,可能是因為已經糊穿地心了吧
    可以,還是他那個一開口就讓別人紮心的姐,並沒有因為文靜乖巧的人設而有絲毫改變。
    那他傍的富婆知道嗎?
    當然知道啊
    我聽說那家夥可能出不來了,因為這本來就是富婆小姐姐給他設的局,沒想到他想都沒想就下了套
    仙人跳啊!
    是啊。所以這熱搜他買了也壓不了多久,估計明天就會爆出來了吧,富婆小姐姐是真的會整死他的
    唉,其實別的都還好,就是我們一整個劇組比較倒黴,這都快殺青了,鬧出這檔子破事兒。閆老師罵了那小白臉一天呢
    弟,你說,這富婆小姐姐怎麽就這麽眼瞎呢?那小白臉也沒長多好啊,還不如你們那舍友呢
    看見這話的周一誠心虛地向一旁看去,很好,鍾離大神正在捧著保溫杯看新聞,沒有要看過來的跡象。
    醒醒,鍾離大神還未成年!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要泡他
    欣賞一下而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唉,不過真的可惜
    以你室友那張臉,真上了熒幕肯定爆火
    說起來,閆老師正好在找人填那小白臉的缺誒
    我覺得你室友就挺合適的,讓他試一試?
    周一誠又抬頭看了一眼鍾離,看得鍾離忍不住轉頭:“是還是很麻煩嗎?”
    他抬著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看過來,眼底仿佛流金閃爍:“如果很麻煩的話,我自己去找也是可以的。”
    被天降大瓜砸懵的周一誠這才回過神:“沒有!我還在問!”
    他低下頭,打字的手指都出了殘影。
    別想了!那可是全科滿績點的大神!
    你知道我們有多少導師等著搶人嗎?
    這樣的學神是多想不開才會半路出家去演戲啊!
    還是個別人不要的配角。
    ???周一誠小朋友我勸你好好說話
    你知道這個配角位置有多火爆嗎?
    這可是小富婆砸錢捧人的位置!
    可以了可以了,我對演員又不感興趣。
    你幫不幫忙?不幫我去找霞姐。
    去吧,小混賬
    這樣跟你姐說話,你鞋沒了
    周一鳴盯著手機開始從一百倒數。
    數到十七時,對麵發過來一條消息。
    我問過曼曼了,她說三天後可以給你一個答複
    周一誠放下手機抬起頭,對上鍾離的眼。
    他伸出手比了個“ok”的手勢。
    鍾離頓時露出一個笑容:“謝謝你了。”
    “沒事!”周一誠撓頭,“就是可能要等上幾天。”
    “無妨。”鍾離搖頭,悠悠歎道:“這麽多年都等下來,我也不急於這一時。”
    同學兩年,周一誠甚少見到鍾離提到過去,這也是他覺得對方距離太過遙遠的原因之一。現在終於能聽見鍾離講起關於他的過往,周一誠的好奇心都要滿溢出來了:“大神,你們是多久沒見了啊?”
    “多久嗎?”
    鍾離恍惚間想起那過去的種種。
    是轉世為人的十七年?是星海漂泊的不記年?到底要沿著記憶向前漫步多久,才是和那位友人的最後一次相遇?
    啊,他想起來了。
    那是於無望的末日之時,希望與轉機的風飄到了他的眼前。
    溫迪看著他,酒鬼詩人的身上難得沒了酒味,而是滿身血腥。孤身一人的風神向著獨行的岩神伸出了手,他開口,原本清亮的聲音碎了滿地,唯有語氣是鍾離所熟悉的:“老爺子,我有一個辦法,你要和我一起賭賭看嗎?”
    那是多久前的事呢?
    “我不記得了。”
    鍾離低聲說道:“太久了,我記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