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立即迎上去，朝他行了個禮，“大哥。”
    塞林趕緊扶起她，微微皺眉，“三妹，你身子虛弱，怎能在此地受累？”
    盛夏本就酷暑難耐，此地又無樹蔭遮蔽，他擔心三妹中了暑氣加重病情。
    說著便要問罪身邊服侍的人。
    蓁蓁連忙阻止，解釋道：“大哥，不怪她們，是我自己要來的。我身子比從前強健了許多，所以來這裏學習騎馬。”
    塞林不信，麵色沉沉竭力克製著怒火，“胡鬧，怎麽連你自個的身子都不愛惜？”
    蓁蓁知曉說服不了他，便不再多說，她要用事實來證明。
    她轉身摸了摸馬脖子，隨即一個漂亮的越跳，身子恍如飛燕一般輕盈的落在馬背，她得意的衝塞林挑了挑眉，“大哥，你看，我真的能行！”
    塞林微愣，一時怔在原地，他從未見過三妹如此鮮活肆意的一麵。
    記憶中的三妹就好像一個脆弱的紙人兒，風吹不得雨淋不得，總是喝著又苦又臭的藥汁。
    年紀尚小時，他並不愛帶著這個妹妹玩，她身上有一股難聞的藥汁味。稍大點懂事後，他想要帶著三妹一起玩，三妹卻已經學會懂事的拒絕，不肯給他們添麻煩，默默的站在角落，看著他們玩鬧。
    額娘更是跟他說，三妹指不定哪天就會跟二弟一樣早夭，讓他少接觸，免得以後傷心。
    微風拂過，吹起少女額前的劉海，將她燦爛的笑容展露出來，彷佛明媚鮮妍的石榴花，透露著熱烈而又強盛的生命力。
    這樣靈動俏麗的妹妹，他不忍心斥責。
    其實從她方才那幹脆利落的上馬動作看，就知道這些日子她沒少上馬。她的身子能支持她完成這樣多的練習，想來確實好了許多。
    塞林放柔聲音，“那大哥帶你走一圈吧。”
    他牽著馬緩緩走著，偶爾回頭，看見妹妹笑得眉眼彎彎，嘴邊哼著歡快的調子，心頭也甚是歡喜。
    沒過多久，兩匹駿馬從遠處疾馳而來。
    “大哥！”
    “大哥！”
    未見其人，便先聞其聲，少年人聲音裏是遮掩不住的興奮。
    塞林是這一房的長子，身形高大健碩，五官棱角分明，小麥色的皮膚使得他氣質更為硬朗。
    他的模樣是最符合少年人對“巴圖魯”的想象，是以看到他，法喀和顏珠都興奮的策馬衝過來。
    “大哥，你怎麽來了？”
    塞林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過來檢查你倆有沒有偷懶。”
    “那大哥今晚要留下來嗎？”
    大哥年初補缺1，補到了護軍營裏，護軍營是旗主的親兵，亦是戰場上的主力，訓練艱苦，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兄弟倆都盼望著能多跟大哥相處幾日。
    塞林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翻看起他倆打的獵物，騎射功夫越差，這獵物身上的傷口就越多、箭頭沒入體內的程度就越淺。
    檢查完畢後，塞林欣慰的點點頭，“不錯，比之前長進不少。”
    長兄如父，塞林的誇獎，讓兄弟倆都笑出了牙豁子。
    塞林又道：“你們幾個都回去收拾收拾，明早隨我入京回府。”
    “啊？可是府上出了什麽事？”
    塞林搖搖頭，笑意再度浮現，“是有些事，不過是大喜事。皇上昨日下旨，冊立二姐為中宮皇後。”
    “當真？”
    姐弟三人震驚不已，緊接著便是狂喜。
    “自然是真的。我原是在護軍營當差，早上接到調令，升到了禦前三等侍衛。上午去侍衛處報道，侍衛長待我很是和氣，還給了三日假期。
    下午回府，母親特意讓我來接你們回去，過幾日隨她一道進宮謝恩。”
    這樣的喜事，自然是要全家聚在一起慶祝的，落了誰都不好。
    姐弟三人回去洗漱，塞林則是跟著莊頭去檢查莊子上的產出。回來的時候，身後多了幾筐水靈的瓜果蔬菜，路過荷花池時，又命人撈了魚采了蓮蓬，再加上法喀和顏珠的獵物，塞了滿滿兩大車，將一起拉回府中吃用。
    次日眾人起了個大早，趁著晨間涼爽出發趕路。
    兄弟三人騎著高頭大馬在前方走著，蓁蓁則是坐在馬車裏。
    原本她也想騎馬的，不過掀開車簾，看到裏麵琳琅滿目的吃食時，便乖乖上了馬車。
    騎著馬怎麽能優雅的吃東西呢？
    桌上最香的就是那兩個大肉包了，還冒著熱騰騰的白氣，想是出鍋不久。
    她拿帕子淨了手，率先抓了一個，雙手捧著吃。
    這包子麵皮鬆軟油潤，從中間輕輕掰開，便能看到汁水濃鬱的肉餡，低頭一吸，就能吮到香濃的湯汁。
    湯汁肥而不膩，肉質鮮嫩，還有脆脆的筍丁和青蔥香，味道真叫一個絕！
    蓁蓁一邊吃一邊點頭，太好吃了，最後幹脆閉上雙眼，更加專注的品嚐這美味。
    兩個包子看著大，實際上不多，一小會兒就吃完了。
    蓁蓁歎氣，她覺得是這碟子太小，才裝得少，沒讓她吃盡興，回府後定要叫廚子再蒸一籠。忽然覺得有些口幹，輕輕拍了拍胸口。
    荷香見狀會意，立即將溫牛奶推到她麵前，“格格，潤潤喉。”
    喝過熱牛奶後，舒服了許多，她掀開車簾打量沿途的景色。
    沿途都是綠油油的稻田，風吹碧浪起伏，看著叫人心生愉悅、神清氣爽。
    看了一會兒，她便放下簾子，從暗格裏抽出一本話本看。故事寫得極好，她看得入迷。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外頭的熱鬧傳入馬車中，她掀了一角簾子看，原來是入了城啊，沿街都是商鋪，道上亦有鋪貨的小販，熱鬧得緊。
    馬車繼續往前行駛，待入了內城，又拐了兩條街才到鈕祜祿府。
    這一帶居住的多是權貴人家，附近並沒有做買賣的，是以周圍的環境清幽靜謐。
    回府後，兄妹四人先去了正院給嫡母巴雅拉氏請安。
    “好孩子，都起來吧。”
    巴雅拉氏的心情非常好，哪怕是看到法喀，這個奪走本該屬於自己兒子爵位的庶子，也是笑眯眯的。
    府上的二格格成了中宮皇後，那鈕祜祿氏便是後族了，府上定然受益無窮。
    看塞林，當差才半年就升到了三等侍衛，以後肯定還能繼續升，其它兒郎們的前途也不會差，府上姑娘們的婚事自然會順遂些。
    雖說鈕祜祿氏是大族，煊赫人家，可自從康熙八年萬歲爺擒鼇拜、問罪老爺後，他們府上便開始走了下坡路，待三年前老爺去世後，光景更差了。
    孝期裏，從前交際的人家便以此為借口，同他們斷了來往。
    峰回路轉的是，去年二格格入宮成了妃子，叫那些人明白皇家還是看重鈕祜祿氏的，交往又漸漸恢複了。
    如今二格格成了皇後，往後的日子隻會更好。
    “這一路奔波，你們也辛苦了，趕緊回去洗漱歇息，晚膳到正院一塊吃。”
    京城裏的人家和宮中一樣，每日吃兩頓，早午膳合為一餐在午時進食，晚膳在酉時享用。
    更早或更晚的時間也是能吃東西的，一般晨起時是各類餑餑配著粥點湯羹吃，午後有瓜果點心，夜宵多是各式麵條、粉條，再佐以許多小菜。
    南邊的人家倒更是習慣一日三餐。
    兄妹幾人到府上的時間正是午膳前，風塵仆仆的自然不適合辦家宴，隻能晚上的時候聚。
    “謝額娘體恤。”
    眾人謝過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法喀是襲爵的公爺，獨自擁有一個大院子，顏珠和他關係好，也蹭住在那邊，蓁蓁則是和生母舒舒覺羅氏住在一塊。
    舒舒覺羅氏今年三十四歲，到了做祖母的年紀，仍舊十分美貌，瞧著跟二十多歲的巴雅拉氏差不多。
    她牽著蓁蓁的手，細細打量一番，見女兒呼吸均勻、膚色紅潤，知曉她這段時間過得不錯，放下一半心。
    “蓁蓁回來了，娘已經替你備好泡澡水，快去解解乏。”
    蓁蓁點點頭，沒出聲，擔心自己開口露了馬腳。
    進屋後，蓁蓁除去衣袍，進了澡盆。
    盆子裏的水不冷不熱剛剛好，還灑了玫瑰花瓣和蜂蜜，散發著一股甜膩的馨香。
    蓁蓁靠在桶邊，舒服的閉上眼。
    沒過多久，她便感覺到有人在替她自己捏肩，輕緩適中，真是愜意極了。
    “蓁蓁醒了？那就起吧，先用了午膳再歇息。”
    聽著她柔柔的聲音，蓁蓁忽然有些明白舒舒覺羅氏為何在後院盛寵不衰，滿人女子生性爽朗率直，少有這般柔情似水的。
    話本上說“溫柔鄉，英雄塚”，真乃大實話。
    法喀也是到生母這邊用膳的，吃過後又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匯報了一遍，舒舒覺羅氏一直含笑聽著。
    膳畢，蓁蓁便去午睡，醒來後，舒舒覺羅氏領著一位大夫過來。
    盡管兒子跟荷香都說女兒的身子好轉許多，但她仍不放心，請了大夫來診治。
    蓁蓁將手放在引枕上，安靜的等著大夫號脈。
    活了五百年，還是第一次看大夫，竟有幾分新奇和期待。
    兩晌後，大夫朝著舒舒覺羅氏拱手，“恭喜夫人，令愛身子比以往康泰許多。從前那藥不用再吃了，我這重新開一味方子。”
    說著便提筆落字。
    俗話說久病成醫，舒舒覺羅氏照看女兒十多年，對大部分藥材的作用都是熟悉的，再看大夫如今的方子，多是一些滋補的藥材，可見這身子骨是真的好轉了。
    大女兒成了國母，病怏怏的小女兒也變得健康起來，真是雙喜臨門。
    舒舒覺羅氏給大夫封了厚厚的紅包，又親自將大夫送出去。
    當然這事沒有瞞著巴雅拉氏，畢竟女兒家身子骨差是不好找婆家的，所以得趕緊為蓁蓁正名。
    但姑娘家的交際，是由嫡母帶著出門的，自然不能瞞著她。
    塞林的生母也趁機提出請求，希望給塞林說門親事。
    今年既出了孝期，又領了好差事，還有個當皇後的姐姐，肯定能說到好對象。
    巴雅拉氏悉數答應。
    她的兒子阿靈阿還小，但女兒隻比蓁蓁小一歲，到了說親的年齡，是該相看起來。一個一個的打聽不容易，她打算辦個宴會，不過這事得緩緩，等她先參加完皇後的冊封禮後再說。
    皇後的冊封禮就在九月初一，唯有命婦能進宮觀禮，府上便隻巴雅拉氏一人入宮。
    三日後，宮裏來了旨意，接巴雅拉氏、舒舒覺羅氏、法喀和蓁蓁入宮。
    除了巴雅拉氏，其餘三人都是第一次入宮，心裏頗為緊張。
    皇後許是知曉幾人的心理，特意派了身邊的大太監侯在神武門接應。
    這大太監性格圓滑，邊走邊跟眾人講解規矩，偶爾遇到幾個貴人，便帶著他們行禮問安，一路上倒是平平順順，沒有出過差錯。
    大太監引著眾人進了坤寧宮，徑直往正殿去。
    “臣婦參見皇後…”
    禮才行到一半，皇後便起身走過來，將嫡母和生母扶起。
    “額娘，咱們是一家人，在內室不必行此大禮。”
    巴雅拉氏心裏頭明白，自己隻是被順帶的那個，皇後真正想施恩免禮的是舒舒覺羅氏。
    既然明白是怎麽回事，她也不固執的守規矩，從善如流起身落了座。
    巴雅拉氏雖然參加了皇後的冊封儀式，可那日命婦眾多，她找不到機會和皇後多說話，今兒個終於有了時間，首當其衝的便是孩子們的婚事。
    蓁蓁聽見皇後二姐說不必著急親事，要約束家中子弟潛心讀書練功夫，不得在外頭生事。
    “如今我得了後位，赫舍裏氏、以及佟家的人都會盯著府上人的動靜……”
    “前些日子，我同皇上進言為父親修建家廟…”
    蓁蓁聽著興致缺缺，將注意力放到二姐身上。
    記憶中，二姐長著一張頗有福氣的圓臉，如今瘦了許多，變成鵝蛋臉，少了親和多了幾分秀麗，眉宇間也添了幾分威儀。
    更有一國之母的氣度了。
    “蓁蓁？蓁蓁…”
    蓁蓁忽然聽到有人在喚自己名字，忙回過神，一臉的羞窘，“二姐姐，我在。”
    皇後莞爾一笑，“剛在想什麽呢，這樣出神？聽額娘說，你身子大好了？”
    說著便捏了捏蓁蓁肩膀，眼中具是欣慰和歡喜。
    蓁蓁感受到從二姐姐身上傳來的善意，親昵地蹭了蹭她。
    皇後亦是愉悅，愛撫的摸了摸懷中小妹的頭發。
    入宮探望的時間不能太長，用過午膳後便要出宮。
    臨走之前，二姐姐又送了不少東西，上好的衣料、金銀寶石首飾、名貴的補品，還有文房四寶，府上的人都照料到了。
    不過蓁蓁最喜歡的還是吃食，榴蓮。
    午膳有一道菜叫榴蓮燒雞，甚是香甜，她連喝了三碗，叫二姐姐瞧見後，將坤寧宮裏的榴蓮全送給她。
    二姐姐說東西雖是貢品，從萬裏之遙的暹羅國運來，卻氣味刺鼻，宮裏人都嫌棄得很。
    蓁蓁抱著榴蓮使勁嗅了嗅，不臭啊，明明超好吃的。況且它也有個榴字，算得上她半個親戚，自然是要好好親近的。
    最親近的方式，那自然是把它吃進肚子裏，融為一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