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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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永壽宮,蓁蓁便沿著北邊直走,不曾拜訪其它宮殿。
這沿途的翊坤宮、儲秀宮裏住著的人,她並不熟悉,貿然去拜訪,反倒給彼此添不自在,倒不如去禦花園消遣。
到了那,原以為此地偏遠,沒多少人,沒想到裏麵卻熱鬧著呢。
嬪妃們三三兩兩的湊一起,有賞花的、有唱歌的、有彈琴的、還有跳舞的,真是千姿百態。
那些人與她也是十分生疏的,隻見了禮便退開。
蓁蓁邊賞景,邊問鳴翠,“她們怎麽都到這裏來了?”
鳴翠在宮中呆了十多年,見多識廣,自是明白那些人的心思,“她們都是來等皇上的呢。”
“等皇上?”
“是呢。您看她們的服飾規製,都是位份低下的答應常在,那衣裳料子也是過時的,想必是不怎麽得寵,難得見到皇上一回。
既然難見,就更要想法子了。
皇上每日都要午睡,午睡後多半會來禦花園散心,次數多了總能遇到一兩位可心的小主。
通貴人當年也隻是個答應,在禦花園遇到了皇上,此後聖寵頗多,還生育過一位皇子,隻可惜早早夭折。打那之後,她的聖寵才開始少了。
雖說沒了聖寵,但位份在那,貴人的日子總是比答應強上許多。”
蓁蓁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難怪呢。”
如今才立春,再加上北方氣候寒冷,這花期便晚一些,繞了一圈,隻見到花蕾,未有盛開的花朵。
賞花的興致便落了不少,恰好前頭有個亭子,蓁蓁便進去歇息。
這萬春亭地勢高,視野開闊,倒是將下方的景象看了個全。
不遠處的柳樹下,站著兩個年輕女子。
身著靛青旗袍的女子,看了看上方,亭子裏的人一身白狐鬥篷,抱著熱乎乎的手爐子,悠閑的喝奶茶吃糕點,叫她好生豔羨。
仔細想了想,她看向對麵的人,“高妹妹,我打算去永壽宮娘娘麵前獻舞,你可要同去?”
穿薑黃旗袍的女子,膽子要小些,問道:“這樣不太好吧,有些莽撞,萬一得罪了娘娘怎麽辦?”
靛青宮裝的女子,即劉常在,她道:“怎會?咱們在她眼皮子底下唱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她叫人來趕我們走,想來是對我們的歌舞有幾分喜愛的。
那位娘娘身上的衣裳首飾都是妃主用的,若能得了娘娘的青睞,有她庇佑,你我的日子可不就能好起來?”
她倆住在景陽宮,是這東六宮中最偏僻的所在,位份低微,既沒有寵愛也沒家世,宮裏的人都不大瞧得上他們。
尤其是內務府的奴才,跟紅頂白,對她們極為敷衍。比如每月去領分例,明明是她們的人先到,卻總是要禮讓旁人,待人家選過了才輪到她們。
還時常以次充好,就比如冬日的炭,分到她們手裏的永遠是最差的,燒起來嗆死人,還不耐燒,屋子裏冷得跟冰窖一樣。
還有那份例裏的織緞錦,規定是一匹,可發下來的卻是去年的花樣,顏色也都是旁人嫌棄的,穿在身上十分老氣。
還沒法說人家辦錯了,因為規矩是一匹織緞錦啊,給你的不是一匹嗎?不是織緞錦?
人家辦事也機靈著呢,不會叫人尋了錯,又能惡心你。
若她們宮裏的主位娘娘,是個中用的,還能護著些她們。可景陽宮的主位敬嬪娘娘,跟她們一樣,家世一般,早些年靠著少許寵愛和資曆深熬到了一個嬪位,如今卻是一點寵愛都沒。
敬嬪娘娘是指望不上的,那隻能尋一顆大樹依靠,眼下這位鈕祜祿娘娘不就是頂頂好的人選?家世好、位份高,還有寵愛。
好日子?誰不想呢。
“可是…可我們是皇上的妃嬪,為皇上獻藝是應當的,但若為其它妃嬪獻藝,豈不顯得十分諂媚?像那南邊養的歌妓一般。”
高常在有些不大情願,抹不開臉麵。
這也是她不得寵的緣由。
高常在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模樣清秀可人,還有一副好嗓子,要得寵是不難的。奈何她性子古板又膽怯,康熙不大看得上,召了兩回,便不再召見。
“你在說什麽瘋話!”
劉常在惱怒不已,她好心為二人前程籌謀,對方卻覺得她諂媚又暗諷她是歌妓,心裏起了火,說話便很不客氣了。
“是,你清高你有骨氣。可是清高有什麽用,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炭火取暖?”
高常在摸了摸手上的凍瘡,無法反駁劉常在的話,但心底依舊惴惴。
“那姐姐怎就敢肯定,我們一定能奪得她的歡心?”
“我也不敢篤定,但先試上一試嘛?入了娘娘的眼,咱們就過好日子;沒能入她的眼,就繼續過如今的日子唄。
怎麽樣,你要不要去啊?再晚些,這位娘娘走了,即便你願意也沒地去獻殷勤。”
劉常在整了整衣袍,打算撂開高常在,獨自行動。
高常在慌了,急忙拉住劉常在,“姐姐不要生氣,是妹妹被豬油蒙了心,才說那些混帳話的。我都聽姐姐的。”
“好吧,這次我原諒你,妹妹以後可不要再說這種話。”
劉常在借坡下驢,拉著高常在一塊往前走。
高常在的容貌、家世都比她好,比她更有機會得寵晉位,所以劉常在經常拉著高常在一塊求上進。
蓁蓁坐了一會兒,打算起身離開,忽見麵前來了兩人,正是之前歌舞相和的兩人。
歌聲甚是美妙,堪比鮫人之音,舞姿也是不錯的,輕揚飄逸、阿娜多姿,兩者相輔相成,倒是比這禦花園的景色還要賞心悅目。
“常在劉氏、常在高氏,拜見娘娘,娘娘吉祥。”
“免禮,兩位妹妹都起吧。”
蓁蓁心情頗好,叫兩人入了座,又命荷香給這二人倒了熱乎的奶茶。
“謝娘娘。”
“不必客氣。方才我在這亭中,正好看見了兩位的歌舞,實在妙極。”
劉常在忙道:“不過微末本事,能得娘娘青睞,榮幸之至。若娘娘不嫌棄,妾身願在娘娘麵前,再跳出一次。”
“娘娘,妾身也願為您歌一曲。“
這歌聲實在難得,蓁蓁便答應了。
蓁蓁聽得如癡如醉,遺憾自己沒帶琴出來,不然就能以琴相和了。
一曲結束,她招呼著兩人喝奶茶、吃點心,耐心詢問這二人住在何處,是否常到這禦花園裏來。
她想多聽幾次這曼妙歌聲。
“原來你們就住在這附近邊上啊?那還是真是方便,明兒個我還來這裏,帶上我的琴,跟你們一塊玩樂。”
“那太好了,妾身明日就在亭子裏等娘娘。”
“好,就這麽說定了。”
劉常在和高常在一起目送蓁蓁離去,望著那一身華麗又厚實鬥篷,還有陽光下那金燦燦的簪子,羨慕不已。
二人回到景陽宮,屋子裏冷颼颼的,忙叫人上了熱水泡手泡腳,又吩咐去禦膳房要兩碗熱乎乎的羊肉麵。
這個天適合吃滾燙的鍋子,可惜她倆沒什麽銀子去置辦,隻能退而求其次要熱麵。
吃碗麵便準備梳洗睡覺了。
這兩人如今是住一塊的,她倆份例裏低,冬日的炭火、夏日的冰塊都不夠用,幹脆住在一塊,還能將就著多用些日子。
劉常在正要拆卸頭飾,忽然外頭來了人。
“小主,永壽宮的太監來了。”
永壽宮?那不就是鈕祜祿氏娘娘的宮殿嗎?
反應過來後,忙出去應對。
趙德發笑得溫和,“奴才趙德發給兩位小主請安了。我們娘娘與兩位小主一見如故,又真心欣賞兩位的才藝,下午聽您二位說炭火不夠,便叫奴才送了十斤銀霜炭過來。”
“另外,這有兩匹湖綠色、蜜合色的蜀錦料子,娘娘覺得很適合您二位,便一塊送過來了。”
高常在聽到那十斤銀霜炭,當即就紅了眼圈。
雪中送炭啊,這可真是送到人心坎上了。
聽到後頭還有蜀錦衣料,瞧那成色便知道是簇新的,很是感激。
劉常在亦是震驚,這妃位上的娘娘可真是大方,隨便拔根毛都比她們腰身還粗。
“多謝娘娘憐愛,妾身不勝感激。”
趙德發走後,兩人執手相望。
“劉姐姐,我們這可算得上是苦盡甘來了?”
“應該是吧。”劉常在也不嫌棄那炭髒手,愛憐的摸著它,“高妹妹,我要替鈕祜祿娘娘跳一輩子的舞。”
高常在亦點頭,“我也是,娘娘既然喜歡聽我唱歌,我便替她唱一輩子。姐姐,你看這料子,可真是光亮細膩,稀罕得緊。”
“是啊,明兒就把它送到內務府去,咱們也早些穿上漂亮衣裳……”
姐妹倆看得正歡喜,外頭忽然來了人,西側殿的常在瓜爾佳氏,下午也在禦花園裏賞花呢。
瓜爾佳氏看了一眼屋裏的東西,驚訝不已,好東西啊。
她笑盈盈的問:“兩位姐姐從哪得了這麽些好東西,妹妹瞧著真是羨慕。”
劉常在和高常在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對那人的不喜。
這瓜爾佳氏位份和她們一樣,卻總是依仗自己出身滿軍旗,瞧不起她們漢軍旗的,時常挖苦譏諷。
她這會子過來,怕是沒安好心。
“時辰不早了,瓜常在請回吧。”
劉常在毫不客氣的叫人關上門。
瓜爾佳氏碰了一鼻子灰,心生不滿,重重的跺了跺腳。
哼,你們不說我也知道,這些東西定然是討好那永壽宮的娘娘才得到的。
下午的時候,這兩人去萬春亭裏獻藝,她是看到了的,心中卻不以為然,誰料這兩人還真得了娘娘的青睞,收了好些賞賜。
她有些懊悔,自己也該去的,不然眼下的賞賜,必然有她一份。
她明日也去!
也要學了這個法子!
有這個想法的可不止是她,西側殿裏的另一個答應那拉氏,也在暗暗準備,打算明日好生表現一番。
蓁蓁還不知道,就這麽短短一晚上,她就成了宮中那些小妃嬪眼裏的香餑餑。
次日,上午下著小雪,蓁蓁就沒出去,恰好內務府的人來送紫貂鬥篷。
這鬥篷外頭用的是織錦緞,粉色燙金印蝶戀花的圖案,叫人看著就像春天一般,嬌妍又喜慶。
貂皮則做了裏子,在邊緣處留出一寸油亮的皮毛,毛茸茸的,暖和還顯氣質。
“娘娘,這鬥篷做得可真漂亮,您快上身試試。”
蓁蓁瞧著它頗為心動,便依言穿上。
這鬥篷分量不重,但穿在身上十分暖和。
“真好看。娘娘穿著這鬥篷就好像是下凡的天仙。”
內務府的人不僅手上的活計做得漂亮,話更說得漂亮。
“娘娘,那貂皮沒用完,剩餘的給您做了一條圍脖、一個手抄。您瞧瞧~”
手抄的做法和鬥篷差不多,皮毛都是鑲在裏頭,外頭用的是草綠綢緞桃花刺繡,將手伸進去,暖呼呼的,取暖效果特別好。
“你們有心了。”
荷香會意,送上了一個荷包。
內務府的人掂了掂荷包,沉甸甸的,少說有二十兩,興奮不已,再三道了謝才離開。
屋內燒著地龍,穿著這個披風有些熱,蓁蓁脫下它,去書房抄寫佛經。
太後送了她名貴的十八子,她沒什麽好東西當謝禮,就送一卷自己抄寫的佛經,為她祈福吧。
下午天色放晴,蓁蓁便穿上簇新的紫貂鬥篷,帶上手抄、古琴,還有糕餅奶茶,再度前往禦花園。
卻不曾料到,到了那禦花園,竟十分熱鬧,人數比昨日多了一半。
見到蓁蓁出現,眾人都一窩蜂的紮了上來。
“參見娘娘,娘娘吉祥~”
“免禮。今日怎如此熱鬧?”
瓜爾佳氏回道:“冬日寒冷,姐妹們都在宮裏拘了一個冬天,很是苦悶。如今立春了,天色又好,便都出來轉轉。”
劉常在悄悄翻了個白眼,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不還是想來巴結娘娘嗎?
她自個學也就罷了,還把這法子告訴了其它宮裏的常在答應,慫恿著她們一塊來爭娘娘的寵愛,真真是煩死人。
蓁蓁也覺得煩,那瓜爾佳氏過於熱情,她走哪裏,對方便領著一群人跟到哪。
她看什麽,那群人就誇什麽,她想剪幾支梅花回去插瓶,結果剪子被那瓜爾佳氏搶走,要替她代勞。另幾個答應也跟著折梅,一人一兩枝,那梅樹便禿了半邊。
蓁蓁麵露疲色,進了絳雪軒歇息。
這亭子不大,不至於都擠進來吧?
當然,不能全擠進去,也擠了大半。
瓜爾佳氏搶在高常在前頭說話,“娘娘累了吧,不如讓婢妾為您唱一曲解悶,可好?”
蓁蓁可有可無的點點頭。
平心而論,瓜爾佳氏的歌喉也不錯,就是她唱的時候一直往蓁蓁身上瞅,把蓁蓁弄得很不自在。
“你辛苦了。”
瓜爾佳氏下去後,又一個粉衣女子上前。
“聽聞娘娘喜歡觀賞歌舞,妾身駑鈍,在家中時也學過一些,願為娘娘表現。”
說罷便脫下鬥篷,當場舞起來。
蓁蓁:其實,今天我不是很有心情賞舞。
誰料這些人彷佛約定好了的,一個結束了,下一個立馬上來。
“娘娘,妾身的舞姿可還能入眼?”
“娘娘,妾身的琴音可還能入耳?”
“娘娘,妾身的琵琶可還動人?”
……
這還算正常的,忽然不知道誰先開了口,後麵畫風突變。
“娘娘,妾身的衣裳有些舊了,若是能有一匹蜀錦,做出好看的舞衣,配合舞姿,娘娘觀賞起來肯定會覺得更舒服。”
“臣妾實在愛慕娘娘,若是能與娘娘為鄰,必然十分歡喜,每日都為娘娘彈撥奏樂。”
“娘娘,妾身就是您的百靈鳥,您想聽什麽就唱什麽。”
蓁蓁終於反應過來了。
這群人為何會對她如此熱情,原來是對她有所求啊。
她昨日欣賞那劉常在和高常在的才藝,送了賞賜,叫這群人找到了法子,都變著方討要禮物。
環顧左右,這些人將她圍成一圈,兩眼都是期翼的望著她。
這一個個長如花似玉,如春蘭秋菊,還多才多藝,就這麽含情脈脈的望著你,你能忍心拒絕?
但是,她也舍不得自己的金銀珠寶呀。想跟她一起住的,就更別想了,她怕麻煩。
哎,今日就不宜出門。
蓁蓁起身,“時辰不早了,各位妹妹們耗費了許多體力,也該回去用膳歇息了。我就先走一步~”
眾人沒多做挽留,都覺得娘娘肯定是回去給她們準備賞賜了。
然而,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三個時辰過去了!
一點動靜都沒!
沒有賞賜……
瓜爾佳氏在屋裏氣得直跺腳,既後悔自己昨天沒有抓住機會,又怨恨對屋的那拉氏,她自己默默的參與也就罷了,結果大張旗鼓叫來了一群人。
這下可好,把鍋給砸了。
她越想越不順氣,幹脆起床,衝進對方屋裏,把對方罵了一頓。
那拉氏沒得到賞賜,心情本就低落,這冷不丁的遭了罵,怒氣似火苗一般迅速竄起來。
都是常在,都是滿軍旗,你憑什麽訓我跟訓孫子一樣啊?
不行,必須得罵回去。
兩人摔瓶子砸杯子,動靜越鬧越大,周圍人都聽到了,紛紛出來勸架,誰料把自個兒也搭進去了。
這般大動靜可瞞不住了。
第二天這個笑話就像插上了翅膀一般,飛進紫禁城各個宮殿裏。
“哈哈哈哈,朕許久都沒見過這般好笑的事了。”
康熙笑得很是暢快,“難怪這些日子你一直呆在宮內抄寫佛經,朕還以為你要養性呢,原來是在躲她們。”
蓁蓁則十分鬱悶。
這些天吧,她是不好意思出門的,一來是怕見了那幾日的常在答應們,自己觀看她們的歌舞沒給賞賜也就罷了,還叫她們成了笑話,心裏愧疚得很,彷佛負心的渣男。
若是再送一些東西過去,又怕這些人得寸進尺。
她幹脆就安心在宮裏抄佛經。
康熙繼續道:“不過朕很好奇,她們為什麽不來討好朕、反而來討好你?”
蓁蓁看著他不說話,心想什麽原因您還不知道?
當然是您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