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83(捉蟲)

字數:7425   加入書籤

A+A-


    在趕往澹寧居的路上, 魏珠就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蓁蓁了。
    蓁蓁有些驚訝,在她看來,皇上是個十分自信的人, 無論麵對什麽事都是遊刃有餘的,怎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天象就一蹶不振、自暴自棄?
    她不解,也著實掛心。
    梁九功苦著個臉守在殿門口, 看到迎麵走來的蓁蓁, 兩眼一亮。
    “娘娘, 您可算來了, 您快進去勸勸皇上吧。”
    蓁蓁點點頭, 推開了殿門。
    剛一進去, 就被裏麵衝天的酒味熏到,拿帕子掩住口鼻, 小心翼翼的往微光處走去, 輕輕開了一扇窗透氣。
    借著這一絲光亮,她找到了康熙的身影。
    康熙四仰八叉的攤在寶座上,發絲和胡茬都十分雜亂,在他的腳下有兩三個酒壺,不遠處是七零八落的奏折。
    真真是一副頹廢的模樣。
    她歎了口氣, 走過去, 打算將酒壺和奏折都撿起來, 重新擺放好。
    康熙聽到腳步聲, 有些想叱責, 讓對方出去,但那人越走越近, 從紛雜的酒氣中他聞到了一絲熟悉的玫瑰甜香, 睜開昏沉的眼皮, 模糊辨認出來人,便沒有出聲。
    蓁蓁收拾奏折的時候,看到其中一本是打開的,上麵匯報的正是福建的戰事。
    七月初,提督施琅舉南風發兵,卻因風力過大不得進,且遭遇鄭軍將領劉國軒偷襲,數十人中箭跌入水中。
    她搖搖頭,這還真不是什麽好消息呢。
    兵家戰事講求天時地利人和,先前施琅和姚啟聖爭執不斷,便是缺了人和,如今又缺了天時……
    福建戰事不順,前頭多地河道決堤,種種矛盾湊合在一起,難怪皇上會覺得天不佑他。
    她看著康熙再度歎口氣,他這副模樣瞧著真是叫人痛心,又有些失望。
    她想走過去,勸他重新振作起來,但剛走兩步就停下。
    勸勉的話,皇上怕是聽了不少,她憑什麽自信自己說的就一定有效,比舌燦蓮花的官員們還有用?
    此刻上前勸說,未必有效,說不定還會惹惱皇上。
    她打消了念頭,出了殿,叫梁九功去準備些花卉和膽瓶。
    梁九功雖不知曉意圖,但還是認真去準備了,沒過多久就把東西送來了。
    蓁蓁便坐在臨窗大炕上修剪花枝,再一支一支的插進瓶裏。
    她全憑喜好,插得毫無章法。
    康熙一直覷著她,見那花插得亂七八糟,實在看不下去,終於起身走過去,將那膽瓶裏的花係數取出,重新安插。
    “這插花如畫畫,應當疏密相間,變化自然,不可一味堆積。”
    他說著話並不耽誤手裏的動作,不一會兒手下就出現了一個造型精美、意境深遠的作品。
    蓁蓁立馬讚道:“皇上可真厲害,這花叫臣妾越是擺弄越俗氣,您這隨改動兩下,便美得不可方物。”
    康熙淡淡道:“不過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那臣妾想學,皇上可以教嗎?”
    “你想學便學吧。”
    康熙的口吻有些冷淡,但教得還是很認真。
    “插花亦要講求虛實結合,襯材不可搶了主花的風頭…”
    蓁蓁在康熙的指點下,終於插出一副造型和意境都不錯的作品。
    她興奮的摟住康熙脖子,雀躍不已,“皇上教得真好,連臣妾這樣的朽木都能教好,您真是太厲害了。日後若是有人誇臣妾,臣妾就跟她說是是皇上的功勞。”
    她雙眸亮如星子,真誠得不行。
    康熙心有觸動,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怎麽不問朕頹靡的原因?”
    他先前見她出去,還以為她是嫌棄得不行,故而離開,那一瞬他心如墜入冰窖中。
    是他錯付一片情意。
    直到她折回來,抱著一大簇明媚鮮妍的花,粉紅的花瓣和清新翠綠的枝葉,彷佛給這屋裏注入了許多生機,之後他的眼神便牢牢黏在她身上,看著她笨笨的折騰那些花枝。
    蓁蓁貼在他肩上,回道:“皇上不願意說,自有不願意的理由,臣妾可舍不得逼迫皇上。”
    “那怎麽不勸朕振作起來?”
    “皇上聽過老祖宗的勸誡、先帝的勸誡、還有夫子們、大臣們的勸誡,數不勝數,說不定耳朵都聽出繭子了。臣妾可舍不得皇上的耳朵再受累。
    不過,臣妾聽到的勸誡不多,皇上若是有什麽煩心之事,可與臣妾說說,臣妾保證不說出去。”
    蓁蓁抬起頭,凝望著康熙的雙眼,期待他能把心中的憂愁傾吐出來。
    康熙隻是淡笑,沒有說什麽,繼續擺弄剩下的花枝。
    總不能一直這樣吧?
    蓁蓁還記得他沒用過膳食呢,總要把皇上的興致提起來。
    她忽地拿手扇了扇,拿帕子遮住鼻子,從康熙身上退開。
    她皺著眉,吞吐道:“皇上,您是不是該洗個澡了?這三伏天如此炎熱,即便靜坐也會出汗,您又沾了那麽重的酒氣,這汗味和酒味混在一起,實在是有些…”
    她沒說出來,但臉上的嫌棄和鄙夷之色十分明顯。
    真有那般嚴重?
    康熙不得不將袖子放到鼻前,嗅了嗅,確有一股酒氣,但殿內放置著冰鑒,哪來的汗水?
    “朕並不覺得難聞。”
    蓁蓁瞪著大眼睛反駁他,“皇上。您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您自個在這裏麵呆久了,當然不會覺得臭。真的很臭哎,您就去洗洗澡吧~”
    洗澡也不是什麽要事,康熙便由她擺弄,進了淨室。
    坐進浴桶裏,熱水帶來的溫暖,讓他感到愜意不已,先前壓在他心頭的疑慮和痛楚都在水的浮力下變得輕飄飄的,大大的緩解了他的頭疼。
    蓁蓁往康熙身上抹了一層鵝油胰,再細細揉搓。
    她語氣輕快的開了口,“說起洗澡,臣妾想起一個趣事。聽聞宋神宗的宰相王安石先生,極其不愛洗澡,有一回去見神宗,當著眾人的麵,一隻虱子從他的胡子裏跳出來。”
    聞言,康熙也不由得輕笑出聲,“王荊公此人文采斐然,精明能幹,就是不愛幹淨這一點叫後人取笑多年。”
    “是呢,王先生的詩文極好,不知皇上可讀過?”
    “自然。朕最喜他的‘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也喜歡‘直至如今千載後,誰與爭功"。”1
    隻是說到後一句,康熙的聲音裏帶了些許惋惜。
    蓁蓁無意深究康熙在惋惜什麽,她不懂政治,也無意參與,她拋出王安石是為了另一句話。
    “皇上喜歡的,臣妾喜歡,不過臣妾最喜歡的還是他的‘三不足’之說。皇上可有聽過?”
    康熙點點頭,“三不足,指的是‘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天變不足畏,這才是你想說的吧?”2
    蓁蓁不答反問,“那皇上信嗎?”
    康熙亦是反問她,“你信嗎?”
    “信。”
    “為何如此肯定?”
    蓁蓁解釋道:“臣妾閑暇時看過不少閑書,曾在漢朝人王充寫的《論衡》裏看到這麽一句話,‘在天之變,日月薄食蝕)。四十二月日一食蝕)。五十六月月亦一食。食蝕)有常數,不在政治"。”
    “常數啊…”
    康熙回憶了下,他記憶裏上一回天狗食日,還是在他即位之初,第四年的時候。當時朝廷發現之前的曆法有錯,但新曆法該不該用西洋曆法,朝廷裏掀起了一陣風波,東西方互相爭辯,僵持不下。
    彼時南懷仁測算出了近日會有天狗食日的天象,東西兩方以此進行較量,互相測算具體的時辰,最後是西方傳教士給出的時辰更為精確。
    由此可見,王充的話沒錯,天象確是可以計算的。
    或許真的是常數,不在政治?
    蓁蓁見康熙神色猶豫不定,又繼續道:“臣妾曾讀過《淮南子》,裏頭說彩虹是和彗星、賊星一般的凶象,屬不祥之兆。
    可後來臣妾讀明代的《戒庵老人漫筆》,裏頭又說彩虹是祥瑞之兆。舉的例子是一個叫唐應德的士子,他在出門應考前看到了彩虹,之後不僅中舉還得了會試第一。
    這一會兒說凶兆,一會兒說吉兆,那皇上以為,這彩虹到底是吉兆還是不詳之兆?”
    康熙沉默。
    蓁蓁索性賭氣一般的下了決斷,“所以臣妾以為這依據天象來判斷吉凶,並不準確。都是後人牽強附會,為了給自己攬虛名或是給對方栽贓、壞名聲的,都是些苟且之舉,做不得數的。您實在不該為這虛妄之言傷神。”
    她似乎把麵前的皮肉當成了那散步妄言的小人,氣咻咻的搓磨它,不一會兒就搓紅了,康熙亦覺得有些痛癢之意。
    聽完蓁蓁的絮叨,康熙心中已經豁然開朗,的確,以天象來判定一個人的功過並不準確。
    抑鬱苦悶的心情一掃而空,康熙開始注意到身體裏發出的其它信號。
    他很餓。
    蓁蓁正盡心盡責的搓著呢,忽然間一捧水從天而降,將她渾身上下都淋濕了。
    她正欲發火,康熙就一把將她拽入浴桶裏,“愛妃幫朕洗了許久,頗為勞累,也該朕服侍你了。”
    ……
    梁九功聽著裏頭傳來的動靜,可算放心了,皇上既然還有興致做那等事,那便說明之前的難關已經克服了。
    不過皇上一天沒進水米了,又要耗費精血,隻怕身子都會被掏空,得好生補補。
    於是,他吩咐人,去禦膳房布置了許多大補之物。
    康熙出來後,自是通體舒暢、精神煥發,唯獨肚子裏空空的,瞧見梁九功準備好的膳食,又想到是梁九功派人請的貴妃過來,瞧他越發順眼,取下腰間的玉佩拋給他,“這個賞你了。”
    “謝皇上賞賜。”
    “下去吧。”
    用完膳,康熙便要開始批折子。
    他要把之前荒廢的時光補回來。
    蓁蓁打算告退,回去好好歇一歇,康熙叫住她,“今晚留在這吧。”
    “這不妥吧?這兒可是前朝。”
    康熙便叫梁九功進來收拾奏折,“朕跟你一塊回觀瀾榭。”
    到了觀瀾榭,康熙進了書房批奏折,叫蓁蓁陪著。
    蓁蓁便拿起陣線,準備給小十和三格格做裏衣。
    康熙瞧著她手裏的東西,便提出了要求,“朕上回去無逸齋,瞧見你給胤礽做的山羊靠背了,怎麽不給朕做一個?”
    蓁蓁:……
    “皇上又不缺…”
    “胤礽也不缺。”
    “那是給胤礽的生辰禮。”
    “那朕今年的生辰禮,你怎麽沒送?”
    蓁蓁:……
    “我那不是在月子中,無力操辦嘛…”
    “那你現在補上。”
    蓁蓁可憐兮兮的擺了擺手,“臣妾好累的,能不能改日做?”
    康熙放下手裏的禦筆,走過來抱住她,湊在她耳邊曖昧的說:“可以,你改日做它,朕今日做你…”
    蓁蓁驚恐的往後仰,同他拉開距離,“皇上,您現在真的越來越下流了…”
    “朕還可以更下流…”
    回了觀瀾榭,蓁蓁便換了一身素白的紗衣,肌膚若隱若現,他瞧見後就又生出一股渴望。
    應當是這段日子他關心農事,曠了多日的緣故。
    鬧了半個多時辰,康熙抱著蓁蓁洗漱完,再度回到書案前處理政事。
    蓁蓁渾身無力的躺在美人榻上,側頭看著專心批閱的康熙,感歎某人的精力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