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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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路的奴隸低著頭在前麵步履匆匆,停在一處帳篷前,皇太極未做他想,掀開簾子大步邁入,
“蘭兒,我回……蘇日娜?怎麽是你?”
見到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人,皇太極這才反應過來,在盛京慣了,乍然來到科爾沁,奴隸們不知內情,把他領到大福晉哲哲的帳篷裏倒也是情有可原,怪他沒有提前說明。
帳篷裏燭光昏暗,哲哲應當是已經睡著了,蘇日娜守在旁邊伺候,見皇太極突然進來,有些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壓著聲音給他行禮。
皇太極抬手止住她,也同樣壓低了聲音,
“哲哲睡了?”
蘇日娜回頭往床上看了一眼,聲音極輕,
“是,福晉傷好後身體仍然很虛弱,路途勞累,回來便睡下了。”
“好,那你好好伺候,讓哲哲多休息,千萬勿要為了瑣事煩心,盡快養好身體。”
隻是被奴隸誤引過來,皇太極本就不欲多留,聽完蘇日娜的話後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床上原本安穩睡著的哲哲卻突然睜開了眼睛。
“大汗,”
背後傳來的聲音虛弱無力,還帶著些微的啞意,顯然是剛從夢中驚醒,皇太極的腳步頓住,
“哲哲,你醒了。”
既然哲哲已經醒了,那他自然是不能再立刻轉身離開,於是皇太極走床邊坐下,溫聲道,
“蘇日娜說你一路勞累,氣虛體弱,傷了這麽久,身體總也養不好,你是本汗的大福晉,雖說要管理後宮,但還是要多顧及自身。”
哲哲被蘇日娜扶起來靠在床頭,溫柔的笑著,將手輕輕搭在皇太極的小臂上,
“多謝大汗關懷,哲哲無礙的。”
自從海蘭珠進宮後,皇太極已經許久不到自己這裏來了,不管他今日到科爾沁後對自己突然想起了自己,是不是為了做給哥哥和額吉看,哲哲仍然是想方設法想要留下他,
“想來時辰不早了,大汗便在這裏歇息吧,我為大汗寬衣。”
哲哲伸出去解開盤扣的手被男人溫柔但堅決的止住,皇太極握住她的手塞回被子裏,仍然是溫和的笑著,一副無比體貼的樣子,
“怎敢勞煩你,孤身上全是酒氣,你身體虛弱,今日便不留了。”
哲哲的目光黯淡一瞬,很快又恢複了方才的端莊溫柔,
“也好,我身子不好,伺候不好大汗,還是讓其他姐妹們代勞。”
這話語雖然仍是寬宏大度,可此情此景無論如何也透著些酸意,換作尋常人總該安撫幾句,但皇太極並不順著哲哲的意思往下說,隻是笑著起身,
“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就不必起身了。”
“哦對了,”
皇太極本來已經走出幾步,突然又想起什麽,又轉回身來,體貼道,
“後宮諸事煩擾,你總是事事親躬,不顧及自己的身體,依本汗來看,還是讓其他人幫你分擔一些,養好身體要緊,你身邊又有蘇日娜這麽一位忠仆,許多事都不必再自己勞心了,交給她們去做就可以了。”
他的視線移到蘇日娜身上,像是打趣一般笑著道,
“蘇日娜你陪在哲哲身邊,更要小心照顧你家福晉,若出了什麽錯漏,本汗唯你是問。”
這話就有些嚴重了,不管是不是玩笑,蘇日娜立刻跪下表著忠心,
“大汗放心,奴才必定盡心盡力伺候福晉,不敢有半點疏漏!”
哲哲斜靠在床頭,彎唇一笑,
“蘇日娜膽子小,大汗何苦嚇唬她呢。”
“這可不是嚇唬她,奴才們伺候不好,你也不舒服,若出了什麽錯漏,還不是會牽連到你,若真有那麽一天,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點到即止,皇太極仍然笑著,溫和專注的看著哲哲,仿佛是一位極為體貼多情的丈夫,
“行了,本汗這就走了,你好好歇息。”
簾子掀起又落下,帶來一點柔和的微風,透過燭火照映在帳篷上的光影,能看到皇太極大步流星離開的身影,從始至終,她的丈夫都不曾留戀的回一下頭。
當年天命汗代子向科爾沁求親,四貝勒俊朗不凡,宏圖遠誌,她滿心歡喜的嫁給皇太極,當時便暗下決心,要成為他最愛的女人。
科爾沁綠草如茵,與當年並無二致,可轉眼竟然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皇太極從輔政貝勒到大金的汗王,自己卻已是過路人了。
原來世事易改,原來愛從來不由人。
哲哲靠在床頭,看了許久,竟然癡癡的笑了起來,也不知她是在笑什麽。
那聲音輕得仿佛能被一陣風吹散了,蘇日娜聽見她說,
“蘇日娜,你瞧啊,他明明過來了,卻連多留一會兒也不肯,我都這樣了,他也不願意多看我一眼……”
蘇日娜手足無措,何曾見過哲哲這般失落的樣子,
“格格……”
哲哲沒有理會她,反倒越笑越大聲,逐漸到笑得喘不過氣來的地步,不斷嗆咳著,
“他嫌我礙事,我還沒死……就要我把宮權交出去呢,趁我養病,宮權原本就已經給了海蘭珠一大半,如今連僅剩的一點也要奪去,我千辛萬苦坐上大福晉的位置,到頭來都是一場空,為別人做了嫁衣……”
蘇日娜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用力幫哲哲順著背,勸說的語言連她自己都知道,是如此的蒼白無力,
“格格千萬不要這樣說,大汗愛重您,不會如此無情。”
不會?
“哈,”
哲哲短促的笑了一聲,
“他要我把權力交出去,你猜是給誰?”
這人選根本不做他想,哪怕蘇日娜不夠聰慧,也知道後宮中地位僅次於哲哲的人是誰,皇太極真正愛的那個人是誰。
除了海蘭珠還能是誰呢?
她有皇太極的寵愛,還有小阿哥,皇太極事事為她籌謀,恨不得把一切捧著送到她麵前,更何況是一點管轄後宮權力。
皇太極巴不得海蘭珠能永遠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身邊,做那個唯一的大福晉,生同衾,死同穴,眼裏心裏哪裏還容得下別的女人分毫。
蘇日娜啞口無言,
“格格……”
哲哲擺擺手,示意蘇日娜不用再幫自己順氣,她緩了兩息,勉力支撐著身體,
“他方才說讓你在我身邊要事事小心,不僅是在說你,也是在提點我呢,要我不要因為權力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老老實實的交出去……”
這話一出,連蘇日娜都覺得薄情,
“大汗怎麽能還在科爾沁就對您如此,這也太……”
“哈,他怎麽不能,君王薄情,我又算什麽呢……”
這些話說出來每一個字都在剜著哲哲的心,
“科爾沁對他來說是助益,不是牽製,沒了科爾沁還可以有其他蒙古部落,皇太極是天下雄主,你何曾見過有人能牽製他……更何況沒了我,他扶海蘭珠上位,哥哥難道會同大金疏遠嗎?他也是巴不得吧。”
嫁進盛京這麽多年,皇太極的愛就如同水中幻影,看得見,卻握不住,原是她不該奢求的,若再失去了權力,失去了大福晉的位置,那她還剩下些什麽呢?
哲哲猛得拔高聲音,那一瞬間眼中綻放出奪目的光輝,根本不像一個虛弱的病人,
“――我偏不放手!”
.
海蘭珠剛剛想起額吉的囑托,讓她去看布木布泰有沒有回帳篷裏,額吉有話要同她講,便尋去了布木布泰那裏,卻撲了空。
然後湊巧在回自己帳篷的路上遇上了皇太極,海蘭珠往他的來路一瞧,便故意笑著問道,
“大汗這是從哪裏回來?我瞧著不是從宴會上。”
皇太極亦笑,拉過她的手,
“蘭兒又不肯等我一起走,我迷了路,找不回來了。”
“是嗎?”
海蘭珠忍不住笑,拿話打趣他,
“漫天風雪都不至於迷途,怎麽區區幾個帳篷就難住大汗了?”
這是後來皇太極跟自己說起他們第一次相遇時的某一句話,實在也很符合現在的情景,海蘭珠現在拿出來打趣,自己也覺得好笑的不得了,說完便把頭埋進皇太極懷裏,笑得停不下來。
“哇,想不到蘭兒如此好記性。”
皇太極也是笑,兩人相攜朝著帳篷走去。
這裏已經離他們的帳篷很近了,走了不過幾十步,海蘭珠領著皇太極在一處帳篷前麵停下,轉過身來囑咐他,
“噓,小點聲,平安已經睡了。”
皇太極當即配合的捂住自己的嘴。
剛才出去前海蘭珠叫了個侍女幫平安擦拭出汗的手腳,現在應該是已經擦拭完了,帳篷裏隻有平安在哼哼唧唧,想是被擾了好夢睡得不太安穩。
海蘭珠便伸手輕輕拍了拍他,聽著兒子的呼吸漸漸平穩,完全沒注意到旁邊皇太極的目光。
於是等海蘭珠重新幫平安掖好被角,便看見皇太極在一旁一臉哀怨,借著酒意開始跟自己耍無賴,眼睛很亮,笑得卻促狹戲謔,
“今日我同平安一樣香,總該摟著我睡了罷?”
海蘭珠“……平安年幼,大汗如今幾歲了?”
這“總該”更是不知從何說起,平安從小被奶娘哄著,稍微大了點就會自己睡覺,完全沒用海蘭珠操過半點心,何況皇太極天天膩在自己旁邊,她哪裏有功夫管平安。
平安現在仍是日日一碗牛乳,身上確實是還帶著小孩子的味道,而皇太極雖然一身酒氣,馬奶酒香甜,並不醉人,飲多了反而沾得渾身奶香,倒也能勉強算得上香。
但是,這倆人有什麽可比的,幼稚不幼稚啊?
海蘭珠半響無言,嫁給皇太極前,她也曾對這位傳言中的天下雄主心懷畏懼,擔憂自己的命運,但,皇太極人前人後,尤其是在自己麵前,根本是兩副麵孔。
雖然是她穩重可靠的丈夫,是雄心勃勃的汗王,強大到可以永遠依賴他,但也會偶爾吃醋,偶爾幼稚,笑著跟她耍無賴,和海蘭珠曾經想象中的尋常夫妻分毫不差。
而別看皇太極裝得一本正經,一副要將無賴進行到底的樣子,其實他也覺得有些臉熱,此時門口傳來的一點輕微動靜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誰在外麵?”
帳篷輕輕掀開一道縫隙,鑽進來一顆頭,多鐸隻把腦袋伸進來,大晚上的還挺嚇人,
“咦,八哥你怎麽也出來了?”
皇太極“……”
真是我的好弟弟,我好心讓你離席,你卻想讓我在那裏跟他們喝一宿。
他站起身,將多鐸堵在外麵,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多鐸回了自己的帳篷後左思右想,總覺得這一晚上看不見平安回到帳篷不安心,還覺得是自己把他弄丟了。
於是一個骨碌又從床上爬起來了,打算親自看一眼才安心,他抻著脖子一個勁的往皇太極身後瞅,
“平安確定是回來了是吧?”
皇太極“……等著。”
當叔叔的對侄子這樣上心,皇太極怎麽能不滿足他這麽一點小小的願望呢,他回去把平安用被子裹巴裹巴,抱出來塞進多鐸懷裏,慷慨道,
“你抱走吧!”
寨桑這帳篷安排的不合理,就該讓平安自己一座,現在和他十五叔住就正好了。
海蘭珠也跟著從帳篷裏出來,望見多鐸投過來詢問的目光點點頭,勉強忍著笑,
“那就辛苦十五爺照顧平安了。”
隻是想過來確認一下,卻平白無故多了個看孩子的任務,多鐸對這兩人愈發無語,
到底是誰的孩子啊,難道是他的嗎!
多鐸抱著平安轉身便走,卻被皇太極叫住,
“對了,多爾袞還沒回去嗎?”
他哪兒知道他哥有沒有回來啊,說不準還在哪個犄角旮旯和布木布泰互訴衷腸呢。
但坑哥這種事不能幹,還是要先幫多爾袞瞞過去,多鐸心裏有鬼,連連應道,
“回來了回來了,我哥已經睡了,我這就帶平安去睡了,八哥你們也早些歇息。”
話還沒說完,已經抱著平安飛也似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