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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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路途遙遠, 孔有德和耿仲明請求率先離席,皇太極自然無有不允, 平安等了片刻, 便跟在兩人身後一並離開。
    然後他急吼吼的一路拽著孔有德和耿仲明出宮,幸好他們出來得及時,夕陽已落, 但城門還尚未關閉。
    為了參與閱兵,孔有德和耿仲明幾日前便已經抵達盛京, 就在城外駐紮,平安便抽出了一日下午的時間,特意到軍營中來尋人。
    聽見底下的士兵通稟,孔有德和耿仲明頓時心中就是一驚, 兩人對視一眼, 慌忙迎出去。
    來人被攔在軍營駐紮之外,兩人先看到的是兩名侍衛, 一個大塊頭麵無表情, 旁邊一個已經發現了他們,微微一點頭便彎下腰去,對著
    兩人連忙將視線挪低, 就看見八阿哥正笑眯眯的衝他們招手。
    平安揚起聲音,十分高興,
    “都元帥、總兵官,咱們又見麵了!”
    他稍稍偏頭示意了一下額爾赫,
    “兩位助我良多,些許禮物不成敬意, 請一定收下。”
    那個看著便十分機靈的侍衛走上前, 捧上兩份包裹精致的禮物。
    看來八阿哥還惦記著除夕那日討來的海船同海員, 特意來向兩人討要。
    收了人家的禮,若再不履行諾言,豈是君子所為?
    孔有德微微躬著腰,適應平安的身高,
    “八阿哥愛重,臣等豈有推脫不受之理,如此便多謝八阿哥了,快請隨我入帳。”
    平安今日來,一是考慮著天氣暖和,船可以出海了,二則是與兩人商議該如何離開盛京,他要親自為海船送行。
    孔有德慌忙拒絕,試圖讓平安打消這個可怕的念頭,
    “萬萬不可,八阿哥吩咐的事,臣等安排人去做就是了,哪裏還需要勞動您親自督促呢。”
    大汗雖說是對他們這些新附之臣極盡寬宏,但八阿哥尊貴之身,身邊沒有整隊的侍衛保護,怎可就這樣同他們一起離開。
    聽著他的意思,甚至大汗還並不知曉,私自拐帶八阿哥離京,他們的項上人頭不要了?
    好說歹說,孔有德就是不同意平安跟隨他們一起回到遼陽,耿仲明也在一旁點頭,顯然是也不讚成。
    兩人抗拒的意思太過明顯,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平安若是他們,恐怕也不敢帶著大金汗王的親兒子一路連招呼也不打的回家。
    於是平安想了想,撒了一個小謊,
    “二位放心,我早已提前稟明父汗,此行便是父汗為了考驗我同兩位大人所為,出海亦是父汗的意思,不然我怎敢貿然向兩位大人討要海船和船員呢。”
    事遇不決,則把皇太極搬出來,父汗像塊磚,哪裏需要往哪搬,這是他現在這個身份最好用的辦法了,沒有之一。
    耿仲明將信將疑,
    “八阿哥所言當真?當真是大汗授意?”
    平安堅定點頭,
    “那是自然,我怎敢假傳父汗的旨意,誆騙二位大人呢?”
    罪過罪過,
    平安在心裏朝著兩人瘋狂道歉,若是到時皇太極追究下來,他一人把所有罪責攬下來便是了,也就是一頓打和好幾頓打的區別,他能扛住!
    ·
    這並不是頭一次平安不在宮中,但皇太極就是莫名覺得和之前平安去多鐸府上留宿時不同,夜裏睡覺也覺得不太安穩,第二日朝會之前,便召來輪換回來的博敦詢問。
    “他們現下行到何處了?”
    博敦跪在地上,並不敢奢求起身,忙道,
    “八阿哥和兩位大人腳程很快,昨夜到了遼陽界後,兩位大人體諒小阿哥年幼,力主休息,不肯再行,便歇在了驛站,若按八阿哥平日裏起床的時辰,現下應當還在驛站之中。”
    博敦昨日夜裏見到了達春,頓時便是一驚,兩人通過氣後更是一陣後怕,還好八阿哥安然無恙,他立刻疾奔回京,還沒等他求見,便先等到了大汗傳召。
    皇太極略一點頭,知曉博敦昨夜便已離開,未必能知太多,並不再細問,轉而道,
    “將平安這幾日的行為細細說來,見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一件不許缺漏。”
    博敦自然稱是,自懷中摸出一個本子來,便開始照著念,看著他齊全的準備,皇太極眼皮頓時就是一跳。
    “大汗容稟,自從您說不必再事事通稟的第二日起,八阿哥下午仍去了幾次學堂,與先生們商量著,把過幾日的課程提前學了……”
    博敦停頓思索了一下,於腦海中回憶起八阿哥當時說的話,
    “好像是稱作什麽補課的,其中範文程先生輪值那日待得時間最長,兩人一同出來時,八阿哥還邀請範先生一並回關雎宮去用晚膳,但範先生拒絕了。”
    博敦翻過一頁,接著念道,
    “……第三日八阿哥抱著種的那個花盆又去了一次十五爺的莊子,這次待的時間略久些,約莫一個時辰,在街上買了兩包點心,回來後進了關雎宮與福晉同食,這日便沒再出去……”
    當時還在旁邊記了一行小字,因是炭筆寫的,字跡又小,有些模糊不清,他湊近了些,
    “……八阿哥花盆中種的東西沒瞧出是否長大了些,還是那副老樣子,應當沒死。”
    嘴比腦子快,博敦念過才反應過來,這記得都是些沒用的,他們看著八阿哥在院裏抱著花盆曬太陽無聊,便什麽也往上麵寫,這些哪裏是能念給大汗聽的。
    他立刻加大了聲音,試圖把這段掩蓋過去,
    “……第九日,也就是前日,八阿哥帶著阿克敦額爾赫一同出宮,去了都元帥和總兵官在城外駐紮的軍營。”
    “停,”
    大聲的這段恰到好處,皇太極聽了半天,終於念到了重點,
    “這段再詳細些,你繼續說,把那本子拿來本汗自己看。”
    博敦立刻雙手將記錄的本子奉上,又跪回原處,
    “八阿哥向兩位大人討了海船和船員,並說想跟隨一並去遼陽,再親自為航船送行,兩位大人本來不敢答應,但收了八阿哥的禮,後來不知怎麽的,就又答應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皇太極的臉色,
    “……在軍營裏無法近身,奴才們便離得遠些,有些話並未聽清,不知八阿哥說了些什麽。”
    博敦一個頭磕在地上,跪伏著求饒,
    “大汗恕罪,奴才們確實不知八阿哥事前並未求得您的允準,便叫八阿哥隨兩位大人一道去遼陽了,一路前去多有顛簸勞累,都是奴才們的錯,求大汗恕罪!”
    這事怪不得隱衛,誰能想到平安這麽點大就敢偷跑那麽遠去玩,主意大得很。
    何況除卻自己,平安就是這些隱衛最大的主子,他若鐵了心要出去,隱衛們難道還能攔得住他不成?
    皇太極垂斂著眉目輕歎了口氣,
    “行了,起來吧,你和達春罰俸半年,其他人三個月,有了這次的教訓,日後跟著八阿哥須更仔細些。”
    博敦一愣,身體已比腦袋反應的更快,立刻謝恩,
    “多謝大汗!”
    這就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他們這些隱衛保護小阿哥和福晉,另有皇太極一份補貼,並不靠俸祿過活,這點懲罰簡直輕得不痛不癢。
    皇太極垂眸看著那記錄八阿哥日常的本子,一目十行的翻過一遍,一時竟出了神。
    他一半覺得心累,平安總是不顧自己的安危,這麽小的年紀就閑不住的到處跑,也半點沒有防人之心,實在是叫人擔心。
    那孔有德、耿仲明是才來歸附的,雖說已經在他們身邊安插了盛京的人時時監視著,但又怎能完全確保無虞,還是太冒險了。
    而另一半又覺得平安幹出這些事,不知規劃了多久,環環相扣,謀劃周全,哪裏都想到了,聰明得叫人舍不得責備他。
    對於平安回來後該如何懲罰他,才能讓這臭小子長些記性,更是犯了難。
    末了,博敦聽見皇太極輕笑一聲,
    “臭小子鬼得很,還知道送禮物堵人家的嘴。”
    博敦到這時候才真正的鬆下這一口氣,皇太極還能笑出來,並無動怒之意,證明八阿哥也安全了,真是謝天謝地,長生天保佑。
    耽擱的時間已經太久了,長慶忍不住催促,
    “大汗,快到朝會的時候了,得往崇政殿去了,晚些再問他們吧。”
    晚些也沒什麽可問的了,皇太極站起身,目光在仍舊跪著的博敦身上停留一瞬,邊走邊道,
    “你退下吧,等到了遼陽不必再日日回來回稟,將他們的所作所為都仔細記下來,回來交予本汗。”
    他人已經出了殿外,徑直向著崇政殿的方向去了,博敦膝行轉身,衝著皇太極離開的方向拱手行禮,
    “奴才遵命!”
    ·
    孔有德是個實在人,給平安的海船就是從自己軍中撥調的戰船,武器彈藥和糧草淡水都齊備著,隨時都可以出發,為了迎接八阿哥的視察,甚至還派人提前打掃過一遍,整條海船光亮如新。
    相比之下,耿仲明就沒他那麽誠心了。
    本就拖拖拉拉拖延了兩天的時間,找來的三十名船員放眼望去還高矮不齊,一看就是把軍中的老弱病殘都挑出來了。
    年紀大些和年紀太小的,一個滿頭花白,一個一臉稚氣,中間恨不得能差著三代人。
    跛腳的、缺了一隻手的、獨眼的……可能擔心平安不滿,還特意又加上了一半健康的,都混在一起,對比過於鮮明,看著更讓人糟心了。
    平安的目光在這些人麵上一一掃過,海上光照強烈,幾人的膚色都要比他們黑上好幾個度,倒看著確實是有些經驗的老手了,但無一例外都滿麵頹色,好像馬上要上刑場一樣。
    平安忍了又忍,才把一句何至於此咽回了肚子裏。
    不怪他們這副表情,突然被抽調出來說要去海上尋些什麽東西,大海茫茫,風高浪急,誰知還能不能回來,這些人都是抱著慨然赴死的決心。
    在大金,有出海經驗的人畢竟是稀缺資源,耿仲明肯撥調出這三十人,即便是歪瓜裂棗,好像那東方版加勒比海盜,看在他尚存一半良心的份上,勉強也就算了。
    平安看了耿仲明一眼,沒說什麽。
    他沒說什麽,那個年紀最大的船員卻先忍不住了,撲在船邊一陣猛咳,好像要把肺咳出來,旁邊的人連忙去幫他拍背順氣。
    尚且還沒出海,身體就已經這樣了,平安不禁發出疑問,
    “去叫醫士給他看看,他咳成這樣,真能出海嗎?”
    耿仲明橫過去一眼,連忙彎下腰恭敬道,
    “八阿哥放心,這些人久在海上,尋常的小病小痛都會自己醫治,區區咳疾,讓他緩緩便好,您不用擔心。”
    聽著那邊咳聲頓止,但顯然並不是病痛突然消失,而是被耿仲明威嚇,自己極力捂住了嘴,平安頓時無語,
    “把他換下來治療,總兵官不會連替換的人也再找不出一位了吧?”
    耿仲明連連搖頭,顯然是並不願意再替換其他的人,
    “非也非也,這是名老舵手了,海上航船經驗豐富,八阿哥別看他年紀大,是臣這邊所有的人中最有經驗的,正適合跟著出海呢。”
    他打的什麽算盤平安都明白,在他眼皮子底下替換的人,自然不可能再被耿仲明換上老弱病殘,這是再連一個健壯的船員都舍不得了,由著這把老骨頭到海上去拚命。
    平安瞥他一眼,
    “是嗎?”
    耿仲明又是連連點頭,
    “當然,怎麽敢欺騙八阿哥您呢?”
    平安:“……哦。”
    平安心說要不是這三十個人還需從你這裏出,我現在就跟你翻臉。
    可能是察言觀色到他麵色不好,方才那咳得不停的老船員突然上前跪下,
    “多謝貴人體恤,多謝總兵官,咳疾是老毛病了,剛才嗆了一口風,草民無礙的。”
    底下人如此“懂事”,必定是上位者嚴苛,平安磨了磨牙,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
    “起來吧,你們既然已經被總兵官給了我,日後便是我的人了,發餉也從我這裏出,所有人出海這幾個月的餉銀先五倍發放,若是尋得了我想要的東西,另有豐厚賞賜。”
    他示意額爾赫掏錢,
    “我會讓他們按月派發給你們的家眷,若是沒有家眷的或者不放心的,現在可先領一半,拿著也踏實。”
    耿仲明這人不行,平安不願再搭理他,於是轉向了孔有德,
    “都元帥,我尚有一事相求,此番出海實在倉促,怪我之前尚未思慮周全,如今想再向您討要一名醫官隨船出海,不知您可否……?”
    深知醫術在古代的珍貴,整支軍隊所有人的大病小痛都要軍醫來診治,平安連忙向孔有德保證,
    “待我回到盛京,便另尋一位醫術高明的醫士,讓他立刻過來填補了缺處,待海船回來後,也便將都元帥的軍醫原樣奉還。”
    孔有德看了耿仲明一眼,幾乎沒有猶豫就應承下來,
    “萬萬當不起您這個求字,有什麽事八阿哥您隻管吩咐,臣等自當照辦,臣這就讓他們把軍醫找來,您稍等片刻,容軍醫收拾一下東西,便立即跟船隨行。”
    “多謝都元帥!”
    解決了船員的問題,平安高興之下便下意識的對著孔有德道謝行禮,被他一把托住,
    “使不得使不得,八阿哥折煞臣了。”
    有耿仲明在旁邊比著,他如今看孔有德愈發順眼,平安略一點頭,轉向那幾名海員,
    “此去時間略久,你們也可以回去和家眷告個別,隻要申時之前回來,別誤了出海的時辰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