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是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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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專的醫務室, 在這天的下午格外的忙碌。
對此,剛把想來探視的高專眾人無情轟出門外的家入硝子一邊給手裏的繃帶消毒,一邊不可置否地點評道:“畢竟可不是每天都能同時接收五個重傷患者的。”
而另一邊站在藥劑台上,正對著瓶瓶罐罐沉思的男人聞言莞爾, “勞煩家入醫生了。”
站在那邊的男性身姿挺拔如鬆, 半邊被陽光籠住。而他的外在特征更是奇異, 叫人移不開目:左耳垂著雪白穗子, 眼末綴著兩抹橘影,一尾赭棕長發留在身後, 以菱石束著,好似融化的金玉。
這樣的打扮若是落到他人身上, 怕隻會被說做缺乏男子氣概。偏偏到了這位身上,卻不顯半分陰柔,隻襯得一副好相貌。一雙赤金瞳眸原該是不怒自威之相,而今卻因漾著笑意,柔和不少。
而男人剛剛的言語雖短, 其內的禮數卻未少半分。如溫潤玉石,不露鋒芒。
——無論是容貌還是氣度,對方都過於出色了。在禮貌的範圍中端詳了對方一會, 硝子終於忍不住挑起半邊眉毛,一開口就先問了個怪問題:“……你真的是咒靈嗎?”
“唔……”
男人先是“唔”了一聲,抬起半隻手支在下巴上, 在猶豫了片刻後,給出了回答,
“目前的話……以普遍理性而論, 確實如此。”
沒留給硝子繼續追問的機會, 男人抬手又指向剛剛他的那些發呆對象——足掩蓋住小半麵牆上的標著漢字的木質格子問道,
“這位家入醫生,容我冒昧問上一句……這裏的藥材,可否供我一用?”
硝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見他說的是櫃子上那一欄的漢方藥材,雖然麵上依舊是那副懶散樣子,心裏卻對對方的舉動有些好奇——當然再好奇也不能隨意,出於醫生的嚴謹,哪怕已努力收斂,但她還是問出了今天第二個怪問題,
“你會配藥?”
對方頗為好涵養地頷首,似乎並不覺得冒犯,“略知一二。”
“那就隨便用吧,不用計較。嗯……不過這裏的藥材不是太全。”沒辦法,漢方藥她平時用的也不多,絕大多數情況下隻是用來解一點頭疼腦熱的小症的。
“無妨,已經足夠了。”
既然得到了主人的首肯,對方也就不再客氣,上前幾步,熟練地拉開藥箱——在取繃帶之餘硝子還瞥了一眼,男人拿的大部分都是些清心降火的藥材,拿取,稱量,配藥,研磨……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帶著說不出的美感。
——看樣子是個老手,既然如此,也就無需她再多操心了。
身為咒術師的家入硝子就這麽心安理得地走開了——沒辦法,對方雖然身上沾染著屬於咒靈的詛咒氣息,但他那身端穩高雅的氣質,簡直就像是迷霧中燈塔的白光一樣醒目,足以蒙蔽視線和感官。
恐怕就算是最警惕的咒術師,與這位共處一室久了,也會不知不覺間忘了對方的身份,將他視為博學的長者敬重。
——雖然有些好奇該是從怎樣的情緒或是執念中,才能誕生這樣彬彬有禮的咒靈,不過現在還是治愈傷者的本職工作比較重要。
思及至此,硝子便扯開剛消過毒的白色繃帶,徹底把注意力放回手下的工作上——反轉術式是可以徹底治愈傷口不假,不過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一連麵對四個重傷傷號,對於校醫小姐來說還確實是有些難辦。
這位高專的校醫一邊給昏迷中的少女換掉染血的衣服,一邊在心裏回憶不久前的場景……
··
說實話,一切發生的都挺突然的——家入硝子如每日那樣,正無所事事地在留在校醫室值守,順便享受晚飯後難得的清閑時光時,突然就看見眼前閃過刺目藍光:
先是明顯狀況不對的魈神色痛苦,渾身散溢著屬於咒靈的煞氣,同時懷裏還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金發少女,兩個一年級身上還都染著大團的血——還沒等她問清楚這是發生了什麽,就眼睜睜看見魈一言不發地把熒放在床上後,接著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之後,還不等她把兩人安置好,又是冰冷不祥的藍光閃過。這次是半邊身子都破損得厲害的七海建人——猶記得上次他掛著如此嚴重的傷勢還是在他就讀高專的時候,連同著從沒見過的棕發少女和冰藍發少年。三人俱是重傷,身上的血仿佛流幹了一樣,凝涸成黑紅血塊,看上去異常慘烈。其中兩個處於重傷下的昏迷狀態,唯獨那位棕發少女,雖然腹部位置有著恐怖傷口,慘白的臉上還沾著血漬,卻依舊笑眯眯衝她揮了揮手,說了句“打擾了”後,便也幹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家入硝子:……
病房突然被重病患者塞滿的校醫小姐:……??!!!
隻是過了短短的一段時間,醫療室便被填得滿滿當當。而在這群不速之客之中,唯獨留下那位自稱“鍾離”,舉止端雅的男性——本該在身為咒術師的硝子眼中劃分進「咒靈」行列的男人,如今卻態度誠懇地請求她幫忙救治自己的同伴。
【——「往生堂」啊……還真是樁稀奇的交易。】
家入硝子,雖然在諸多術式之中隻掌握了反轉術式,卻因為她可以用反轉術式醫治他人這一極其稀有的能力,而被上層視若珍寶。
一直以來,她都擔任著咒術高專不可或缺的後勤,可以說整個咒術界的重傷人員基本上都是被默認送到她這裏來的。
——不過……醫治被上層通緝的犯人,對硝子而言確實是特別的體驗,不過也因此不能聲張給外人了。
“唉,隻能我自己來了。”
嘴上雖然輕輕地抱怨著,咒力的光澤卻先一步在皓白手上亮起,奇異的力量狀若火焰,其內燃燒著不屬於此世的色彩,接著如水流般緩緩滲入躺在床上的金發少女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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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愈傷勢,照顧傷員……等到硝子終於結束這次治療後,窗外的暮靄已經鋪染更換為了沉沉的黑藍夜色。
“就算傷勢治愈了,但身體上的疲憊還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消除。”
“辛苦您了。”
這次輸出的咒力有些多,疲乏感陣陣湧上,而因長期保持同一姿勢,筋骨也像抗議一樣傳來酸澀的感覺。結束工作的硝子簡單活動了下肢體,正準備把沾了血的衣物收拾起來扔掉,卻突然意識到室內正飄散著藥材獨有的苦香味,
“誒……這是在熬藥嗎?”
“嗯,主要是清神定心的,約莫還需半個時辰……”
鍾離背著手,正靜默地立於紅泥小爐邊上。從壺口嫋嫋升起的白霧倒映在那雙赤金色的眸子之中。
他忽的歎了一聲,接著便徑直走向唯一反轉術式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始終在睡夢中死皺著眉頭的魈的旁邊。
骨節分明的手自背後探出,延伸出的指尖隻一點,一縷金棕色的光便轉瞬沒入少年額間的紫色印記之中。待到那光消去,魈原本緊繃的眉眼也跟著一點點鬆弛了下來。
“這是……?”
明了身旁醫生未盡話語裏的疑問,鍾離攤出半隻手,微微一笑,
“見笑了,不過是……一點術式罷了。”
“魈這孩子,因為曾經的經曆,所以時常為纏身的業障所苦。而我所能做的,不過也隻是暫且贈他美夢一場,讓他睡得安穩些罷了。”
“還有這樣的術式嗎?”硝子有些稱奇,原本倦怠的棕眸因為感興趣也起了神采,
“可以和我說說原理嗎?”
——原理……?
——該說是仙人的法術嗎?
……不過也好,趁這個機會,就同這裏的人說明白了吧。
來自異世的神明先是有些怔愣,待到垂眸思忖,心中定下後,才輕笑著搖搖頭,“抱歉,這並非是此世之人能學習的術式。”
“不過,我這裏倒是有一段額外的故事……或許能作為補償。”
··
“熒,醒醒。”
“……”
鍾離好笑又無奈地看著躺在床上金發少女皺了皺眉,像是要醒——結果卻隻是翻了個身,然後便繼續跟著枕邊白發精靈一起呼呼大睡。
“真是……幾日沒見,就跟派蒙一樣懶散了。”
實際年齡遠比樣貌成熟多的男人搖頭籲了口氣,摘下一隻手套,接著又對著睡得正香毫無戒備心的旅行者,緩緩伸出那隻空出來的左手——
“唔……”
眼見旅行者因鼻端呼吸不暢,不得不換為張口呼吸,眼睛也睜開了,鍾離才若無其事地將手背到身後,含笑著問道,“可是醒了?”
“嗯……嗯?鍾離?!你怎麽在這兒?”
原本還費力睜眼的熒先是下意識應了一聲,緊接著後知後覺意識到剛剛那熟悉的聲線的所有者後,瞬間驚得坐起——然後就因為起得太猛,不得不扶住暈乎乎的頭,嘴裏還不住地發問:
“這裏是往生堂?現在怎麽樣了?其他人呢?”
“你且慢些,傷勢才好怎麽便如此莽撞……唉,這裏是你就讀的那所咒術高專。”
看旅行者明明頭還暈著,卻還死抓著他的手,急切地一個接一個往外蹦著問題,鍾離歎了口氣,耐心地挨個回答道,
“那四隻咒靈現皆已被祓除,而根據魈的說法,持有「獄門疆」的那名詛咒師想必也已經逃走了,至於其他人……他們很好,無需擔心。”
··
如所有曾有幸與鍾離同遊過的人所讚歎的那樣:“鍾離先生,是個妙人。”而當那份得宜的體貼,放在這位唯獨得獲神明青睞的旅行者身上,便更可謂是“近水樓台,獨得月”了。
黑色手套被隨意閑置在了床頭櫃上,涼爽秋風從窗戶外吹入室內,撒落一地金黃光芒。鍾離那兩隻玉石雕琢般的手此時指節微曲,平緩又柔和地幫閉目坐在床邊的少女按揉太陽穴。
等到那雙琥珀瞳眸再睜開時,終於又恢複了往日裏的神采奕奕,“舒服多了,謝謝鍾離了。”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鍾離歎笑,
“走吧,他們,還有其餘的人都在大廳了。”
這意思雖然委婉,卻能聽出是就剩熒一個人一直賴床不起了。聽出了弦外之音的旅行者立馬羞愧掩麵,
“抱歉!勞煩鍾離還有大家稍等片刻了!我洗漱完就過去!”
在戰場便昏迷過去的旅行者雖然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回到高專提供給自己的宿舍,以及為什麽醒來時就見到往日裏因為身份卡特殊,不得不一直收斂著行蹤的鍾離,現在竟然能光明正大地來到高專的內部的——而且聽他話裏的意思,似乎往生堂的其他人也已經來到高專了……
——還記得胡桃先前說,如果要對抗咒靈和那個詛咒師的話,「往生堂」是一定要同高專聯合的。
——照目前的情況看……應該是已經達成初步的共識了吧?
溫熱的水“嘩嘩”地流進池子,接著被一雙纖手接住再撩起。隨著水花不斷被潑灑在麵皮上,熒的思緒也逐漸回籠,她努力回顧昨天昏迷前的記憶,再根據已知的信息推測之後可能發生的事。
用毛巾抹去臉上水漬後,熒對著鏡子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肩頭——原本該留駐在那裏的猙獰傷口,現在卻像是幻夢一樣,不見半分蹤影,隻餘下一片細膩潔白的肌膚。
聯想到這段時間在高專的經曆,熒心下了然:她的傷不是假的,能在短短一晚便恢複到這種程度。恐怕除了那位值守高專的家入小姐,也不會有他人能做到了。
洗漱完畢,又更換了一套新的高□□服後,熒輕手輕腳將房門掩上,沒有吵醒還在酣睡的派蒙,便跟著守在門口的鍾離離開了。
陽光從紙糊的窗麵間穿過,被窗棱分成稀碎的光影小條,忽明忽暗地投注在廊間人的身上。
走廊空曠無人,也沒有其餘雜音。隻有兩位異世的旅人行走時鞋跟敲在木質地板上的噠噠聲,節奏規律,空落而寧靜。
——雖然不知道在她昏睡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
熒跟在高她許多的鍾離身側,腦內閃過千萬思緒之餘,不忘抬眸看了對方一眼。視線交錯的刹那,對方雖不言,柔和的眉眼間卻像是讀懂她的疑問般,又已訴說了萬千。
——不過,如果有這位先生在的話,不管是什麽難事,都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身處在提瓦特最強武力庇護下的金發少女這樣信心滿滿地想著,琥珀眸子炯炯閃著光亮,跟著這位頗具安全感的岩神走入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