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蘭嬪
字數:9414 加入書籤
不能怪皇帝想不起來駱才人是誰。
他和駱才人距離上次見麵已經過了兩年多, 而且上次他也是例行公事翻了一次牌子而已,連對方臉都沒看清。
他早就忘了自己後宮裏還有這麽一個人存在。
努力回憶幾秒鍾,周熠選擇放棄思考, 直接揮手吩咐道“把駱才人和那宮女都帶去審。”
想不起來就算了, 多大點事。
反正是個不認識的才人而已。
“……是。”
見皇帝這番態度,眾人就知道他根本沒想起來駱才人是誰。
蘇林恩遲疑著應了又不敢走,轉頭求助地看向皇後。皇後接收到他的視線,想了想, 扶著肚子上前,在周熠耳邊低聲說了一句。皇帝一愣,猶豫片刻,仍抬手示意蘇林恩按照方才的話去做, 蘇林恩便躬身一禮, 快步退了下去。
皇後也沒繼續勸, 她的月份大了,胎又養得不好, 略站了一會兒就有些精力不濟, 沒空替別人操心。周熠隻顧著婧月, 沒注意到皇後,婧月察覺了,連忙扯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一番,皇帝疑惑地看了幾眼這才意識到, 立刻讓人請皇後坐下。
“是朕疏忽了,皇後快坐下歇歇。”
“多謝陛下體恤。”
皇後確實累了, 沒和他客氣, 謝了一句就扶著靜姿的手坐下, 坐穩之後又抬眼看了婧月一眼,顯然剛才婧月和皇帝的互動被她看在眼裏。
婧月抿唇向她回了一個微笑,心裏仍在琢磨駱才人的事。
她選秀時的推測沒錯,駱才人家世不顯,資質普通,卻能在選秀時站在前排,越過一眾美人入選,定然是有不為人知的原因。今日皇後和蘇林恩的表現也證明了這一點,但皇帝對她一直不聞不問,表現出隻需要納她入宮,之後待遇不重要的冷漠態度。
也能理解,這是周熠對待聯姻妃嬪的一貫態度了。
宮裏的靜妃、景貴人、寧美人都是因家世入宮,但皇帝從沒慣著誰,也不會因為家世就將其放在心上。對他來說,大概臣子家的女眷能被他看上入宮就是榮耀了,入宮本身就達到了應有的聯姻目的,表達了雙方的政治態度。
至於之後這名女子過得好不好,他怎麽會在乎呢?
別無緣無故死在宮裏就行,其他的再不關心。
妃嬪在後宮不得寵,難道娘家人還能怪到皇帝頭上不成?
多半隻能怨自家女兒不爭氣,再想辦法培養幾個合心意的女人送進來。
另一邊,翠翎帶著人從那枚荷包查起,她需要將擁有緞料的幾人宮裏都查一遍,因為這碧水暗花緞皇後宮裏也有,靜容不能參與。
但翠翎一人去查又不太方便,正巧太後午睡醒來,得知消息派人來詢問,剛進門的翠風就被翠翎一把拉住,請她陪同審查。
翠風命人向給太後請示,太後應了,同時也坐不住地趕了過來。
太後到場,眾人紛紛起身向她行禮,婧月也掙紮著爬了起來。
“嬪妾見過太後,太後萬安!”
“你就別起身了,快躺下休息。”
太後急忙將婧月按回床上,憐惜地打量她幾眼,問了她的身體情況,這才歎著氣走到一邊感歎道,“這都是什麽事,什麽時候皇宮裏也這般危險了。”
“臣妾宮務打理不當,管理疏漏,造成這般後果,臣妾有罪。”聽出太後話裏似有不滿之意,皇後急忙俯身認錯。
“免了!”
太後看著她的肚子心驚膽戰,也立刻將皇後按住,“快坐下!哀家沒怪你,知道你懷胎辛苦,疏漏再所難免,隻能怪那賊人,竟挑得這種時機下手,十分可惡。”
“多謝母後諒解。”皇後又感激地行了一禮,這才退到後側找了一隻繡墩坐下。
看著宮人扶著皇後坐穩,太後自己也在宮人搬來的扶手椅上坐好,繼續詢問,“查的怎樣了?可有結果?”
皇後就將之前調查結果同太後說了,太後對駱才人也沒印象,聽完沒有任何反應,隻讓她們繼續查。
婧月率先拿出她自己的那塊料子請眾人過目,整匹布扯開一量,被裁去了三分之一左右。
她解釋說給腹中孩兒做衣服用了,命青露找出那幾件小衣服給大家看,拿出之後她又忍不住悲從中來,將衣服抱在懷裏泣不成聲。
皇帝連忙又心疼地抱著人安慰,“是了,那日朕進來就見你做衣服,就做得是這些。”
皇帝親口認證過,再沒人不長眼的多問,翠翎和翠風轉身去查下一家。
大家其實心裏都清楚,對婧月的盤查隻是例行公事而已。她是這事件唯一受害者,又是她率先指出荷包的問題,誰會覺得她是在自導自演呢?
賠上一個孩子來害人,代價未免太大了。
婧月正利用了眾人的這番心理,劇本中的一切疑點都在她的小產下不複存在,哪怕有人站出來質疑她,她也不怕。
誰會信呢?誰能想到一個孕婦親手給自己佩戴含有麝香的香包,誰會認為一個孕婦親自動手在花盆裏埋下帶麝香的香料?
哪怕親身參與了一部分的青雪和青露都不相信,她們隻是覺得有人要害自家小主,婧月隻是引導著將一切曝光出來罷了。
另一邊的審查結果也出來了,蘇林恩進來匯報。
據駱才人說,她是為了幫嫻貴人討助孕養胎的方子,因此有意接近蘭貴人,常常來訪,但她沒想過害人,隻是交朋友而已。後宮眾人皆知她和嫻貴人走得近,這番解釋也算合理。
但她的貼身宮女卉兒卻不這麽說。
卉兒是駱才人的陪嫁侍女。多扛了幾道刑才開了口,說駱才人讓她害蘭貴人。因為駱才人心懷嫉妒,蘭貴人進宮事與她同位分,自身不受寵,兩年來任人作踐,蘭貴人卻長寵不衰接連晉位,她因此嫉恨。
卉兒說,得知蘭貴人有孕後,駱才人更加怨恨不忿,因此指使她接近容春閣的宮人,打聽蘭貴人慣用的貼身物品,命她仿製了香包,用銀錢買通青梅尋機換上,害了婧月的胎。
卉兒甚至還有證據,她說她的房裏還有做香包未用完的布料,那是駱才人賞給她的,一查便知。
“真是毒婦。”
周熠看著從卉兒宮裏搜出的布料,一臉厭惡。
“你且退下吧,不用再問了。”
他揮手讓蘇林恩退到一邊,布料什麽的也都撤下去,直接定了駱才人的罪名,隻等翠翎翠風那邊搜宮結果出來,所有賞罰就一並下旨。
太後和皇後也沒為駱才人求情。
可憐駱才人奔波數月,四處求人,最終連皇帝一麵都沒見到就被定下了命運。
連一個替自己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婧月感覺無語。她和皇後的想法一樣,都覺得駱才人沒這個本事,若駱才人有能力做成這些事,也就不會在宮裏沉寂兩年多,混成這般淒慘樣子。
這姑娘實在不適合在後宮生存,陪嫁侍女被人收買到這種地步仍然渾然不知,這得心多大啊。
太後和皇後坐著說了幾句閑話,翠翎和翠風匆匆回來,向著皇帝和太後匯報了緞料的調查結果皇後、怡才人的緞料都沒用,一寸不缺。
嫻貴人的緞子已經裁成衣裳了,但在她的大宮女丹朱房裏搜到了散碎布料,丹朱正在用這碎布料做荷包,模樣和青梅包裹裏的那隻極像。
翠翎說完,眾人目光一齊投向她們身後。嫻貴人和丹朱被一同帶來,嫻貴人麵色蒼白站在後麵,丹朱被宮人押著按在地上,往日她也是極為得臉的大宮女,走到哪裏都被人捧著,此時卻一絲臉麵都沒給她留。
主仆二人顯然是毫無準備就被帶過來了,均穿著家常衣裳,發髻歪斜,看起來非常狼狽。
“嬪妾見過陛下、太後、皇後娘娘。”見眾人看過來,嫻貴人定了定神,走上前給三位行了禮。
三人一齊審視著她,看著她狼狽跪在地上,皇帝發問。“嫻貴人,你有什麽可解釋的?”
“回陛下。”感受到皇帝的冷漠態度,嫻貴人心一沉,來得路上她向宮人各種旁敲側擊的打聽,將事情經過推測了七七八八,雖不知是誰在陷害自己,但這無疑又是一次生死危機。
到底是誰要害她?
她心裏恨得咬牙,麵上卻是無限委屈,抬眸淚光盈盈看了皇帝一眼,又埋下臉,恭恭敬敬拜倒在地,“嬪妾不知這是怎麽回事,妾與蘭妹妹並無仇怨,和昭陽宮的宮人更是素無往來,不知是誰要害嬪妾,請陛下明察!”
皇後聽了,抬手從宮人端著的托盤上取過那兩隻荷包,略一對比出言說道,“這兩隻荷包的針法確實如出一轍。”
“我看看?”太後聽了,主動伸手將荷包接了過來,眯眼細看。
婧月、嫻貴人、丹朱的心一起提了起來。
“不錯。”
等待片刻,太後放下荷包點點頭,“這兩隻荷包確實出自同一人手。”
怎麽可能?!
嫻貴人和丹朱如遭雷擊。
婧月則放下了心,低著頭抬手撩了撩耳邊發絲,掩飾了唇邊抑製不住的笑意。
“這怎麽可能?”迎著嫻貴人充滿懷疑的目光,丹朱腦內一片空白,口中低聲喃喃。
嫻貴人怎麽想的,她心裏自然十分清楚,但她此時是有苦說不出,滿心驚疑甚至恐懼。
隻感覺見了鬼。
作為嫻貴人身邊最得臉的大宮女,丹朱是一個人住的,房裏除了她再不會有別人。這荷包她才繡不久,沒讓任何人見過,怎麽會平白無故冒出來另一隻一模一樣的呢?
還都是一樣的針法?
除了太後、皇後聯手騙她一個宮女之外,隻有鬧了鬼、她記憶出問題這兩種可能性了。
但又這怎麽可能呢?
實在是太荒謬了,荒謬到她竟然想不出替自己辯解的方法來。
“王氏,這就是你說的素無往來?”皇帝漠然收回視線,叫著嫻貴人的姓氏,“那你解釋一下,為什麽你宮女的荷包會在這裏?”
“嬪妾……”嫻貴人語塞,餘光瞥見丹朱仍然呆在原地,不由暗自惱恨,隻能費盡心思自行破局,繼續辯解道“一隻荷包罷了,並不能說明什麽,許是丹朱帶出門不小心掉了,被青梅撿了去。”
好像也有可能?
房裏一時沉默,婧月頓感不妙,適時開口給皇帝出主意,“這緞子是上個月陛下剛賞下的,姐姐那身衣裙也剛裁不久,丹朱姑娘就算做了荷包帶出去,想必也沒過幾日。不如派人問問景和宮的其他宮人,近日可見過丹朱姑娘佩戴這荷包?這緞子名貴罕見,光澤不俗,若是見到,宮人們必定有印象的。”
好建議。
周熠連連點頭,翠翎見了,立刻轉身出去問。
嫻貴人心裏惴惴不安,忍不住又轉頭看了丹朱一眼,見丹朱臉色慘白,她心裏更加忐忑,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丹朱內心如墜冰窟。她感覺到了自家小主望過來的視線,但她不敢抬頭,更不敢回視。她知道自己根本解釋不清,今日怕是難逃一死。
但她真想不明白,對方是怎麽做到的。
難道世上真有千裏眼或未卜先知之術不成?
不多時翠翎就回來了。
“回陛下,景和宮的宮人都對這個荷包沒有印象,更不曾在丹朱身上見過類似的緞料。”
完了!
嫻貴人渾身一抖,頂著皇帝的視線,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別的辦法。眼看著滅頂之災即將降臨,她心態瞬間崩潰,忍不住向前膝行兩步,抓住皇帝的衣角哭訴,
“陛下,陛下!嬪妾真的不知道啊,定是這個賤婢自作主張,不、定是有人收買了她,要害蘭妹妹和嬪妾!陛下,您信我!”
不遠處的丹朱麵如死灰,聽見她這番話後,掙紮著抬頭說道,“沒錯,是奴婢幹的!奴婢嫉妒蘭貴人搶了小主的寵愛,嫉妒她有孕,是她克死了小主的孩子!奴婢想為小主報仇,因此擅作主張。所有事皆是奴婢一人所做,小主並不知情,請陛下不要為難小主。”
說完,她掙開宮人的鉗製,準備一頭碰死在地上。宮人們眼疾手快將她攔了下來,但攔得晚了,她仍然磕得頭破血流,額頭上撞出碩大的血洞,整張臉都染得一片血紅,淒厲可怖。
隱約的血腥氣在房裏彌漫開。
婧月似乎被這幅場麵嚇到了,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沒眼色的東西,還不趕緊拖出去!”蘇林恩立刻出言斥道,宮人們連連告罪,七手八腳地將人按住,堵上嘴拖了出去。
“嚇到了?”周熠伸手攬住婧月,在她肩上安慰地拍了拍,又掃了一眼挺著肚子的皇後,見皇後麵色也不好,他眉頭皺得更緊,對嫻貴人更加不喜。
丹朱說的那些,他一字不信。他自幼在宮裏長大的,什麽陰私之事沒見過,豈會被這三言兩語說動。
“陛下……”嫻貴人沒去管被拖走的丹朱,趴在地上淒聲喚著皇帝,她已經哭花了臉,衣衫不整,發鬢散亂,往日的清麗雅致風姿全然不見,再也看不出曾經寵冠六宮的動人模樣。
“陛下,您真的不相信嬪妾了嗎?嬪妾跟了您六年,為您懷過兩個孩子啊陛下!”
她聲聲哭訴透著歇斯底裏的絕望。
“證據確鑿,你讓朕如何信你?”然而皇帝毫無動容,隻低頭看著她發問,“你有什麽讓朕值得相信的?”
這話好紮心,婧月心想。
嫻貴人聽了,哭聲頓了一下,之後再沒抬過頭,隻趴在地上哀泣。
皇帝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貴人王氏,褫奪封號,貶為庶人,遷入冷宮查證後再處置。芙蕖閣的宮人,全部帶走審問。”
“陛下!”嫻貴人又忍不住抬頭,失聲喚了他一聲,見他態度冷硬,便轉而去看太後,“太後!太後娘娘您幫幫嬪妾,嬪妾真的是冤枉的!”
“太後!求您幫幫嬪妾!”
太後轉頭看看無動於衷的皇帝,歎了口氣,沒有出聲。
她沒必要為了一個低位妃嬪駁了皇帝的心意。畢竟嫻貴人又沒孩子。
婧月則在想芙蕖閣。
芙蕖閣是嫻貴人住的景和宮西偏殿,皇帝曾稱讚嫻貴人亭亭玉立,人若芙蕖,特意將她住的宮殿改名為芙蕖閣。
這名字是嫻貴人受寵的證明。
而如今呢?
宮人們上前將嫻貴人拉了出去,皇帝漠然看著,麵上的神色隻有不耐。
他在嫌對方吵鬧,婧月意識到。
帝王恩寵,不過如此。
說到底,妃嬪們除了生孩子的作用外,就如同皇帝圈養的一群貓狗,漂亮可愛性情乖巧的就多寵愛幾分,會賣萌撒嬌的就多關注一陣。
皇帝不關心妃嬪們的內心想法,不重視妃嬪之間的爭鬥,隻要不影響他的後宮樂趣,就隻做不見。
誰會在意貓貓狗狗為什麽打架了呢,誰會關心哪隻貓貓挨打了呢?說不定還會覺得貓貓打架真有趣。
隻要爭鬥不牽連到自己,皇帝都不會在意。
但若是貓狗打紅了眼,不知死活的撲上來連他一起咬。那就不能忍了,皇帝就得處死這隻失心瘋的畜生。
嫻貴人就是這樣的結局。
她並不是敗在婧月“小產”的事上,落得這番下場的主要原因是蛇禍事件牽連了皇帝,因此皇帝格外憤怒。
周熠不知婧月的腹誹,處置完嫻貴人,他有些煩躁,站起身在房間裏轉了一圈,沉吟片刻說道,“蘭貴人護駕有功,晉為嬪位,其母晉三品誥命夫人,封嬪儀式待修養後再進行。駱才人降為選侍,暫且禁足,查證後與王庶人一並處置。”
說完皇帝又遲疑了一瞬,他原本想直接晉婧月為妃的,轉而一想又覺得嬪位更加妥當,等月兒下次有孕,再晉妃位也不遲。
但這樣以來,又顯得有點薄待了月兒。
他想著,繼續補充一句,“昭陽宮位置不好,環境也單薄,蘭嬪病愈後就遷到景華宮去吧,那更大些,主殿也是才修繕過的,你一定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