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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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兒子這麽無情一揭穿, 許澤南也感覺到有點丟臉。
    他抬手覆在眼瞼上,擋住自己半張臉,沒被遮去的部位, 奚言看到他嘴角翹起個明顯的弧度,肩膀微微顫抖,耳垂是淡淡的粉色。
    奚言鼓了鼓腮幫子, 無語地避了避視線,卻也很難不注意到他白皙修長的雙手,因為被沸騰的油點濺出幾個紅色的軟泡。
    她不經大腦的問出口:“手沒事吧?”
    說完,她就後悔了。
    但覆水難收, 她也隻好轉過身去, 全然不管這漸漸變得發燙的室溫裏,正有什麽火星子摩擦起了火,在壁爐裏熊熊灼燒。
    四溢著暖意。
    許澤南挪開手,突然來勁了:“疼是疼。”
    他往料理台邊一靠, 腰臀抵著大理石, 那腰勁窄緊實,臀周挺翹。他雙手環著胸, 目光滿是赤誠地望著她:“但比起生孩子,這根本算不上什麽。”
    他突然提到生孩子, 讓奚言一時間有些愣怔。一些遙遠的記憶湧上心頭, 她深呼吸後, 卷起袖子,重新拎了件圍裙往脖子上套,似是無意地低語:“你又沒生過孩子。”
    可他聽到了。
    他聽到了, 就不會不予回應。
    他直勾勾地看著她, 眼裏的霧氣卻是濃重的, 他認真而鄭重地道:“如果可以,我也希望生孩子這種事情能由男人來承受。”
    奚言很難描述自己此刻的心裏感受。
    她是能感受到他的誠意的,可這誠意就像丟入平靜湖水裏的砂石,它是帶來了一些漣漪,但也隻是帶來了一些漣漪而已,終究翻不出什麽驚濤駭浪來。
    湖麵依舊會恢複平靜。
    如果當初他能陪在她身邊,哪怕他什麽也不做,或者他就隻是個笨拙的爸爸,他們會像所有新手父母那樣爭吵,為了孩子為什麽哭而爭吵,為了誰才應該在寒冷的冬天,半夜披件衣服起床給孩子泡奶粉換尿布濕而爭吵。
    那也總是能好過如今這些遲到的真誠的話語的,千言萬語隔著歲月那都是空洞的,蒼白無力的,抵不消他缺失掉的那些日日夜夜的陪伴。
    哪怕那些陪伴其實更像是相互推卸,相互拌嘴,帶著相互指責的,也好過,那漫漫長夜裏和哭鬧聲抗衡的隻有無止境的沉默和妥協。
    盡管這不怪他。
    但現在,就是由他來承受了缺席的代價,他是不被需要的,是很難重新被接納的。
    奚言斂神,沒就著他的話再聊下去,而是微微欠身交待兒子:“泡泡,去給爸爸拿一下燙傷膏吧。”
    泡泡乖乖地拿了燙傷膏過來,遞到許澤南麵前:“呐,給你。”
    奚言接管廚房,把許澤南請出去。
    許澤南站一旁往手背上不慌不忙地抹燙傷膏,又不緊不慢地問,他能不能不出去。他解釋說,想在旁邊看她煎魚,他也可以學習一下。
    奚言沒說什麽,隻是默默地示範起了煎魚的前期準備工作。
    魚身抹鹽、廚房紙巾吸掉多餘的水分。
    油溫燒至冒泡,她擰了小火,一手拎著魚尾沿著琺琅煎鍋鍋壁將整條魚滑入,一手拎著玻璃鍋蓋抵著鍋口以及往上的位置。
    她邊示範邊說:“可以用鍋蓋抵住煎鍋這樣擋一下。”
    許澤南站一旁說記住了。
    奚言想了下,又說:“其實,你學不學都行。”
    奚言說,她爸爸明天就出院了,以後就不需要他來給兩個孩子做飯了。
    許澤南自己擦燙傷藥的動作頓了頓:“那我以後還能見孩子們嗎?”
    還能再見你嗎?
    他這話隻說了一半,還有半句被他咽下去,他怕直球式的表達,怕過於激進的追求會弄巧成拙,引起她的反感。
    重逢後,他好像再也也沒有辦法像當年那樣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了。
    從前,十九歲的時候,他想要她做他的女朋友,那就表達出來。
    現在,二十九歲的時候,他多了很多顧慮,因為她當年那句“不喜歡直球”這段時間總是翻來覆去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物極必反的道理,他明白。
    用來掩飾想見她的意圖的,也就隻能是想見孩子們了。想見孩子們是真,但……想見她也何嚐不真呢?
    “可以見啊。”奚言說:“我是個講道理的小學語文老師。”
    既然答應了他讓他參與到孩子的成長和教育中,就不會出爾反爾。更不會說,她父親出院了,她渡過了這段艱難的日子,就會過河拆橋就把他趕得遠遠的。
    這是第一次四個人坐在一起吃晚飯。
    長長的餐桌,爸爸媽媽坐在一側。
    小繁和泡泡坐在另一側。
    但這本該是溫馨一刻的團圓飯飯桌上,並沒有太多的熱鬧話題。
    泡泡本就是冷性子,這會兒自然也不會刻意去活絡爸爸媽媽之間漸漸僵硬的氛圍。
    小繁覺得叔叔想追媽媽,那得靠自己的努力,不能靠他們小孩子走捷徑。
    她於是一會兒看看媽媽,一會兒看看哥哥,一會兒也看看叔叔。最後,她端起叔叔給她盛的湯,豪邁地一飲而盡。
    “小繁吃飽了。”她從餐椅上滑下來:“媽媽和叔叔慢慢吃。”
    泡泡也擱下了筷子,酷酷的,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餐廳。
    餐桌上就剩下並排坐的兩個人。
    可能是這座位突然排得奇怪,許澤南默默端了碗挪到奚言對麵去了。
    他吃飯不多,筷子戳著米飯,詢問式的和奚言聊天:“明天你父親出院,要我一起過去嗎?”
    “不用了。”奚言先拒絕,隨後才想起什麽,說:“你明天不是有個開幕式嗎?”
    第五屆全國青少年無人機大賽明天正式拉開序幕,則安創始人是屬於可去可不去的存在。
    許澤南確實也沒打算去:“開幕式沒必要我去。”
    奚言嘴快了一下:“我爸爸出院,也沒必要你去啊。”
    許澤南撥著米飯的手一頓,頭低著:“嗯。”
    可能是覺得自己這話說重了,奚言重新拾過話題:“你帶孩子們去開幕式吧。”
    她這就站起來,準備去拿包:“徐老師今天給了我幾張門票,我拿給你。”
    他抬起眼睫,長睫毛低低地刷在眼瞼上,雙眼皮的褶皺不深不淺,寬度恰到好處,他不帶笑容地反問她:“我要票幹什麽?”
    是了,他一個主辦方。
    他要票幹什麽。
    奚言收了腿,又默默坐下了。
    啃飯。
    此後,今晚這飯桌上便再沒有人說話。
    不多會兒,許澤南覺得這頓飯似乎沒有了吃下去的必要,他匆匆離去。臨走之前,也將廚房裏的垃圾袋打好結,一塊兒拎走了。
    電梯廳裏並不明亮的燈光將他的驕傲打碎,他的肩膀略躬,聲音低沉:“明天早上我來接孩子。”
    小繁洗完澡,頭發半濕不幹地耷在腦袋上,粉色的幹發帽大大空空的在吸水。
    小小的人兒突然鑽進書房,一把抱住正在備課的媽媽的腿,仰頭撒嬌:“媽媽好久都沒有給小繁讀過睡前繪本了。”
    “這段時間臨睡覺之前,小繁想像媽媽那樣邀請故事裏的人物到我腦子裏麵來聚會,可是它們怎麽也不聽小繁的話。”
    “它們隻聽媽媽的話。”小繁嘟囔著:“媽媽今天晚上可以再給小繁讀繪本嗎?再把故事裏的人物邀請到小繁的腦子裏麵聚會,好嗎?小繁想和它們一起玩。”
    “當然可以了。”奚言放下手裏的教案,一邊給女兒擦頭發,一邊耐心地說:“爸爸在的時候,小繁也可以讓爸爸給寶寶讀繪本呀。”
    小繁陷入了糾結中:“可是媽媽你說,女孩子住的地方不能隨便讓男的進來呀?”
    “那個不是叔叔。”奚言有些好笑:“他是小繁寶寶的爸爸呀。道理是對的,但如果那個人是爸爸的話,沒關係的。”
    “可是媽媽你現在還沒有跟那個叔叔結婚呀,沒結婚的話,他就不能算小繁的爸爸。”
    奚言:“?”
    說到叔叔的話,奚言覺得還是有必要再和孩子認真解釋一下許澤南的身份。不要在孩子有限的認知內,她是個隨隨便便的媽媽,隨便找了個男人就讓孩子叫爸爸。
    “他真是小繁寶寶和泡泡哥哥的爸爸。”奚言思考了一下這個誤會的起源:“還記得媽媽跟小繁寶寶說過,爸爸出國了的事情嗎?”
    她用了最簡單的說法:“他現在回國了。”
    在小繁有限的認知裏,出國是爸爸去世的一種委婉說法。
    從她第一次明白爸爸這個詞的含義以後,她就請教過很多人,大哥哥、大姐姐,叔叔阿姨,甚至幼兒園的老師。
    這些人都告訴她。
    如果媽媽形容爸爸是一個很好的形象,可問到媽媽爸爸去哪兒了這樣的問題時,媽媽又會麵帶微笑的給出你爸爸出國了這樣的回答時,那麽,爸爸多半是去世了。
    因為媽媽的邏輯不攻自破。
    出國也是有電話的,爸爸出國怎麽就一次電話也沒有和小繁打過呢?出國也是有網絡的,爸爸出國怎麽就一次視頻也沒有和小繁開過呢?
    那些人還說,如果媽媽提起爸爸就麵色一沉,痛罵這個男人沒良心,數落他的很多不是,這種情況下,多半是爸爸和媽媽的婚姻破裂了,離婚了。
    小繁認真比較過媽媽提起爸爸時的表情和心情,麵帶微笑的,媽媽說爸爸是一個很棒的男人。媽媽甚至還願意給小繁看過爸爸的照片,所以,小繁知道了她爸爸的情況是屬於第一種。
    爸爸是真的去世了。
    小繁突然把腦袋仰得更高了,她認真地看向奚言:“那媽媽,你要怎麽證明那個叔叔是我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