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把酒話桑麻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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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利抵達花椒樹下後, 陳烈酒取下咬在唇上的匕首,勾唇笑了笑,他就知道他家夫君是狐狸精變的, 有狐狸出沒過的地方,就一定會保佑他平安無事。
    他把陳五他們都招呼了過去:“順著我剛才吊過的樹枝下來, 我們得趕緊砍些枝椏回去扡插, 別誤了農時。”
    許懷謙去書院讀書了,他的五畝露田種了生薑, 這裏陳烈酒又去山裏找了花椒樹枝回來,把他剩下的五畝桑田也扡插滿了。
    十畝地, 就沒有一畝地種莊稼的, 村裏人表示很不能理解。
    “瘋了!瘋了!瘋了!”
    “許懷謙和陳烈酒兩口子這是瘋了吧!”
    “放著好好的莊稼不去種, 非要搞歪門邪道, 要是這些歪門邪道能掙錢, 我們還種什麽莊稼呢?!”
    幾千年以來, 老百姓的觀念都是地裏隻能種莊稼,就算要種別的,那也隻能是地主才能去做的事。
    許懷謙總共就十畝地,還都是一些不太好的地,他不好好種他的莊稼也就罷了,他拿去種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想靠這些發大財?
    整個村子的人都覺得他們異想天開!
    不是他們潑冷水, 主要是種地跟別的太不一樣了。
    像燒炭、孵小雞他們還可以在一旁觀望, 可是這種地就像是觸及村民的逆鱗一樣,反應極大。
    要是他們家有兒子, 好好的地不拿去種莊稼, 改種其他的, 今年一年沒收成,明年全家都得喝西北風,不得把人打死才解氣。
    可他們勸不動陳烈酒。
    就連陳氏宗族的族老都到地裏去勸過陳烈酒,叫他別由著許懷謙,好歹留幾畝地種莊稼,也被陳烈酒頂了回來。
    “有我家相公在,我家一不上稅,二不服徭役,三不缺吃喝,我這地想種什麽就種什麽!”
    族老被他頂得無法可說,隻得放棄了,畢竟,他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人家現在是秀才夫郎,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他們這些人管天管地還能管到人家地裏種什麽去。
    見勸說不動,一揮手讓其餘人也別折騰了:“隨他去吧,等到秋收,別人家都豐收,就他家不豐收的時候,他就知道後悔了。”
    年輕人,有衝勁,做事一根筋,總認為自己是對的,等他撞了南牆自然就知道回頭了。
    族老和村裏人一樣,不覺得許懷謙這歪門邪道能成事,可現在許懷謙和陳烈酒明顯在興頭上,良言難勸該死的鬼,索性他家不缺錢,讓他們折騰折騰又何妨。
    這下村裏人不勸了,全都等著看笑話了。
    “真是錢多燒的,有幾個錢就折騰,有幾個錢就折騰,把這錢拿去買地多好,等他們錢折騰完了,我看他們怎麽辦。”
    買的地是可以一輩輩傳下去的,給兒孫們掙個家業,有些能幹的,幾代下去就成大地主了。
    這裏的人還沒有大逆不道的生出沒有兒孫我享福的想法,都是隻要是為了子孫後代好的東西,他們就覺得好。
    當然,極個別自私的人除外。
    別人怎麽想,陳烈酒才不管,他費勁千辛萬苦去深山帶回來的花椒樹枝,要他不種,絕對不可能!
    他不僅要種,而且還要種好!
    因此,許懷謙在書院讀書這段時間,陳烈酒每天都在山上和地裏來回跑,原來不懂農耕之事的人,現在也勉強懂一些了。
    當然,許懷謙在書院讀書也不輕鬆,考上秀才隻是基礎得不能再基礎的學業了,舉人才是科舉中的重中之重。
    不見當年範進中舉直接瘋了?
    許懷謙也感覺自己快要瘋了,每天都有學不完的學業和做不完的課業,還有背不完的書。
    學習強度比在青蓮書院那邊上童生班時強多了,都快趕上他們考秀才前孟方荀給他們特訓的強度了。
    “我不行,我不行,我要死了。”堅持了兩個月後,許懷謙就直接躺在床上,大呼來不起了。
    不是他不行,是他這具身體不太行,原本養了一個冬,他都不怎麽吐血了,最近被他毫無節製的學習壓力搞得又開始吐血了。
    “不行也得行,”孟方荀把他拉起來,喂他吃了兩粒藥,“別忘了,我們還要一起考舉人的,看看裴望舒最近都開始奮發了,你不能掉隊。”
    裴望舒是真的努力,為了追上他們進度,看不進去書都在使勁看,聽說為了今年院試能一舉考過秀才,他還特意花錢請了個人,回號舍後讓人讀給他聽,免得他自己看,看著看著又睡著了。
    上個月,他靠自己的努力,順利進了丙班,不說能不能考上,好歹進步一大截了。
    “我知道,我就是口嗨兩句。”許懷謙當然清楚他不能掉隊,他還想弄死府城的那個貪官知府,要不是他一手遮天,縱容考院的物資官各種貪汙,他怎麽會考完就拖垮了身體,還弄瞎了眼。
    還有為了他家阿酒,為了讓他家阿酒風光,他也得努力奮鬥啊!
    可是他好累啊。
    許懷謙咬了咬牙,從來沒有覺得這麽累過,書本上的知識好難,他看都沒看過,學都沒學過,還得死記硬背,那麽多本書呢。
    他的腦袋又不是u盤掃一遍就能全部記住,全都得他逐字逐句的去記去背。
    太累了,太累了,被自家老婆養得有些養尊處優的許懷謙累到都快自暴自棄了。
    “許秀才,你家夫郎給你送了新吃食。”正當他躺在床上生無可戀的時候,門童就給他送來了希望之光。
    剛還在床上躺屍的許懷謙瞬間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去接了食盒。
    現在許懷謙換院子了,隨著他這麽一換院子,他也不能隨意進出書院後門了,好在,他們每個院子都配備了一個門童,有什麽事交代給門童去辦也是一樣。
    “等我吃完了,我再繼續奮鬥。”許懷謙提著食盒進了房間,見孟方荀他們幾個驚詫地看著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說。
    “行行行,隻要你肯努力就行。”孟方荀沒有意見,就是看他剛還要死要活,一聽到他家夫郎就瞬間有精神的模樣,有點驚訝。
    “吃快點,吃完了再把前幾天的複習一遍,今天下午吳縣令會來授課。”段祐言在一旁插了句嘴。
    不是他存心不讓許懷謙好過,實在是在青雲院這邊上學跟在青蓮院那邊完全不一樣,不僅山長會親自給他們授課,各縣縣令也時常來給他們授課。
    山長希望他們能夠考上舉人出人頭地,縣令盼著他們考上舉人給他們增添功績,每個人卯足了勁想要他們奮發,學習進度一趕再趕。
    而每個縣的縣令在授課時,最喜歡的就是考察他縣下秀才的學問了,看看他是不是可塑之才。
    許懷謙是吳縣令推薦來書院的,原本還以為他還要等兩年才能考上秀才,沒想到他隻用了兩個月就考上了。
    雖說隻是一個吊車尾,可那也是秀才呀,而且他私心裏覺得許懷謙這個人的才華不低,隻是還沒展露出來,對他抱有了極大的希望。
    每回授課,總是點他抽查學問,
    許懷謙一聽,吳縣令要來授課,臉色一下就垮了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這個吳縣令了。
    回回抽查他課業,回回讓他在一眾秀才裏被恥笑。
    本以為考上秀才了,大家都是秀才了是吧,總不會再有丁班那種歧視人的人存在了。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但是不良風氣哪裏都有。
    他們是沒有再歧視許懷謙的身體了,直接開始歧視許懷謙的學識了。
    下午,吳縣令授完課,抽查完許懷謙的課業,聽他結結巴巴把前麵幾天所學的內容背出來,不太滿意道:“學識還需勤勉,你文章、詩詞歌賦都不行,這唯一的背誦與默寫就一定要比常人更為融為貫通才是。”
    “是。”許懷謙也清楚,他比不過這裏麵的人,他隻有使勁下苦功夫才行,可一天就十二個時辰,他學八九個時辰,別人也學八九個時辰,他想拉開差距,就得更努力。
    更努力,他得有一具更好的身體才行,換成他在現代的身體,他能每天努力十個時辰,隻留兩個時辰睡覺休息。
    可是這具身體不行。
    除非他想死,不然他就得愛惜點自己。
    吳縣令一走,班裏有幾個同樣是靡山縣的秀才,見吳縣令這次的注意力又在許懷謙身上,不由得嫉妒紅了眼:“某些人就是有手段,學識不怎麽樣,巴結人的本事一等一。”
    “能巴結到也是我的福分不是,有些人想要巴結還巴結不到呢。”對於這種說酸話的,許懷謙向來是能懟則懟,不慣他的臭毛病。
    “歪門邪道終究不妥,實力才是硬道理,你這樣巴著縣令,自己又沒什麽本事,難不成縣令還能讓你一舉考中舉人?”
    “那可不一定,沒準我以後就靠歪門邪道考上呢?”吵架什麽都能輸唯獨氣勢不能輸,他們紮許懷謙的心窩子,許懷謙也紮他們的,“還有誰說我沒本事,我的字不是比班上所有人的都寫得好嗎?”
    別的不說,至少許懷謙來乙班上課之後,每個夫子和縣令都把他這手字誇了又誇。
    吳縣令還特意尋他寫了一篇文章,拿回去掛起來,日日觀摩。
    說到這個班上的其他秀才們就更嫉妒了,這個許懷謙學識沒有他們牢固和紮實,就憑著一手好字,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他們磨了磨牙:“字寫得再好有什麽用,還不是得等考上了,才能受大人們的重視,你這考都沒考上,就妄想用字博機緣?天真!”
    就他們永安府這個小府城,他的字除了能巴結夫子、縣令外還能巴結到誰?
    縣令都得靠他們這些秀才考上舉人增添功績,夫子就更不用說了,除了欣賞欣賞,誇讚兩句,他能落到其他實惠不成?
    他們不知道,遠在千裏之外的江河海江大人收到宋雲帆送的碑文後,有多驚訝。
    原本他對這個同為翰林院的後輩沒什麽感覺,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對他幾乎是毫無印象。
    在他致仕前突然收到他送來的碑文,以為他也跟其他翰林院的同僚一樣,純粹就是巴結賣個好,沒太當回事。
    可當他下衙回家,收到下人謄抄送來京城的碑文後,整個人都不太淡定了。
    “寫得真好。”江河海拿著宣紙,一遍又一遍地讀著上麵的頌德,唇角揚起。
    別的頌德都會把個人功績誇大了又誇大,明明沒有那回事兒,非要把它寫得跟朵花似的,讓人一看就尷尬。
    而他這份頌德卻不盡然,全都是實打實的功績,並不誇大其詞,隻是稍微從側麵描寫了一下,他在翰林院授課育人,著書福祉天下的事跡。
    這些都是真人真事,就是他著的那本書並不是很出名,在書行發行了沒有什麽水花,可是這有什麽關係,隨著他這份碑文在家鄉立起來,已經有不少書行給他來過信,問他能不能夠加印。
    加加加,當然要加了,這種揚名立萬的事,他為何要往外推?
    “好啊!真好!”江河海心情大好的把碑文看了又看,不光碑文寫得好,這字也寫得好,不剛不柔,厥德允修,一氣嗬成,字裏行間都透著一股歡欣雀躍真心實意為他鐫字之情,讓人一看就怡然自得,心情舒暢。
    再配合這份好頌德,渾然天成,再好不過。
    他哪裏知道,這是許懷謙婚後第二日寫的,彼時,他眼睛好了,又正值他春風得意,落筆那叫一個行雲流水,一揮而就。
    寫出來的當時就叫孟方荀他們幾個拍案叫絕。
    他越看越歡喜,越看越舒暢,越看越高興,真恨不得立馬辭官回家,好好地去放這塊碑的地方觀賞觀賞。
    光是拓文都讓他覺得這般愉悅,那碑文還不知道讓人有多滿意。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江大人自然而然地就把目光放在了宋雲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輩身上。
    聽說他被“發配”去昌南那種偏遠地方,三年都未曾上升,想到他的學生盛致遠也在昌南多年未歸,不免心生同情。
    向帝王致仕那日,特意在帝王麵前為這兩人正了正名:“陛下現在擔憂的無非就是朝中文臣過多,能臣太少,何不如將地方和京城官員相互調任,以免他們在一個地方待太久,心生倦怠,出現怠政懶政的情況。”
    朝中的風向變化,江河海也是看在眼裏的,他都要致仕了,也沒有必要去觸帝王的黴頭,還不如順水推舟一把,既討了帝王的歡喜,又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皇帝想了一下,覺得江河海說得也在理,京城這些文臣在京裏待久了,早忘了外麵的天地是什麽樣子,就該讓他們出去見識見識,才能洗洗那滿嘴的之乎者也。
    皇帝挑眉:“江愛有何高見?”
    “微臣隻是一侍講學士,抵不過朝中大臣,算不上什麽高見,”江河海搖搖頭,“一些拙劣的見解,陛下當聽個樂子就好。”
    江河海陪著皇帝在禦花園走了一圈:“陛下,依微臣拙見,昌南等地的官員是不是也該動一動了,他們長久待在昌南等貧寒之地,未曾見識過繁華州府的建設,即使心有抱負,也苦於無施展的才華,況一個地方的主考官,在地方待久了,考生們即使不想曲意逢迎,為了前程都要投其所好,不如一年一換地方主考官?”
    他這又提昌南,又提主考官的,皇帝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
    索性,人家也要致仕了,提的意見還算是符合他的心意,皇帝心思一轉,直接點明了:“江愛卿可有看中的人才?”
    “昌南學使宋雲帆出身蘇州府,雖說為人迂腐了些,但還算是大中至正,陛下想要能臣,何不如把這些眼裏隻有文章的學使召回編修書籍,另派學使重新主考?”
    江河海這番話不可謂不高明,既說到了皇帝心坎上,又把自己想要提拔的人給提拔了,還不惹人生厭。
    編修麽,也隻比檢討好上那麽一點點,算不上是高升。
    況且現在分散在各地的蘇州府考官的確多,考生都曲意迎合蘇州府考官去了,哪還記得讀書是為了明事理,辯是非?
    “江愛卿此言在理。”帝王略微一思索,覺得他這法子也不是不可以,可他也不是牽著鼻子就跟人走的主,意見他可以聽,但要怎麽執行還得他自己來安排,模棱兩可回了一句,便不再多言了。
    顯然江河海也明白這番道理,言多必失,點到即止。
    這日,江河海擢升為翰林學士,官至正三品,正式告老還鄉。
    江河海榮歸故裏的消息傳至昌南,起初宋雲帆沒有得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還以為自己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沒有引起江大人的注意,還失落了好一陣子。
    那孟方荀和許懷謙的文與字都是極好的,當時下人取回來的時候,他隻是掃了一眼,就喜得不行。
    以他多年在翰林院當檢討的經驗,翰林院裏看多了繁花似錦的文章的學士們,都喜歡這種樸實無華卻又不失真摯情感的頌德。
    本以為送出去再怎麽說也能博個江大人的好,沒想到卻是石沉大海,渺無音訊了。
    他也隻得收拾起心思,安安分分地在昌南這地當個不起眼的學使。
    沒想到,轉機卻在六月份的時候,突然出現了。
    這個時間,整個昌南的提督學院都在為新一年的院試做準備。
    一道旨意示下,陛下要重修文淵閣,召所有蘇州府學使回京述職,進文淵閣編修天下書籍。
    而眾多召回京的學使中,唯獨宋雲帆被晉升為翰林院文淵閣編修,其他人一律還是原來的官位。
    宋雲帆在京中並無勢力,何以讓皇帝注意到他?一定是江大人這條路子起了作用!
    宋雲帆當即就快被這驚喜給砸暈了,隻他一個人的晉升啊!隻他一個人的晉升!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皇帝注意到他了!
    隻要他後續把皇帝安排的工作做好,還怕得不到重用麽?!
    顯然其他人也想到了這點,以往跟宋雲帆不太對付的同僚,在這個節骨眼上也不敢給宋雲帆上眼藥了,一個個虛情或複雜地拱手向宋雲帆賀喜:“恭喜啊,宋大人。”
    宋雲帆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此刻也不再跟這些同僚計較,在昌南找了家酒樓祝賀後,臨走前,想到許懷謙和孟方荀兩人,還特意撿了兩本有他注釋過的書籍和手書,送往青蓮書院,讓書院的夫子好好嘉獎兩人。
    告訴他們,他在京城等著他們。
    雖說,許懷謙的學識還是差了點,但有他那手字在,隻要他肯用心努力的學,一個同進士之位,絕對能考上。
    這個時候的宋雲帆和許懷謙都沒想過,幾年以後,許懷謙憑借自己的個人能力,考中一個他們所有人都沒有想過的位置。
    江河海致仕回了家,說是遠離了朝堂,可目光還放在京城。
    皇帝重修文淵閣的消息一出來,他就知道他給宋雲帆辦的事算是成了,可是他那學生卻遲遲沒有消息。
    明白了,皇帝隻聽了他換學使的意見,至於他那學生盛致遠,他就鞭長莫及了。
    好在,盛致遠拿自己的機緣換段祐言前程時就想過這個可能了,因此宋雲帆晉升的消息傳來,也挺能看得開,真心實意地送去了祝賀。
    這一切,遠在青蓮書院讀書的一行人都不清楚,他們隻清楚他們都快要學吐了。
    “還要背啊。”剛上完一堂課,聽到夫子又讓他們背一整本書的許懷謙簡直要絕望了。
    以前上高中的時候,也沒有上一堂課背一本書的情形,就算是靠公務員,要背的東西也沒有這麽多。
    古代考舉人真難啊。
    “隻是背些書籍就讓你這般難受叫屈,要是叫你做文章,以你那牛頭不對馬嘴的學識,豈不是要活活去死?”
    班裏的酸秀才們對許懷謙這個病殃殃的嬌氣子實在沒什麽好感,一聽隻是讓他簡單的背書籍,就叫他難受的模樣,心裏也挺不服氣。
    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為何到他那裏就不一樣了?
    許懷謙沒有覺得背書沒用,隻是覺得背這麽多的書沒必要。
    他在書院上學也有大半年了,每日除了背書就是背書,好似誰書背得多,誰就能考上舉人一樣。
    要是考這些書本的範圍,死記硬背下去也就罷了,可就連夫子和縣令都不知道下屆考什麽,讓他們多背書,多個希望而已。
    許懷謙就覺得好浪費時間,天下的書籍何其多,他總不能每一本都背完,然後去賭鄉試的試卷上有他背過的書籍。
    幾率太渺茫了。
    這種鄉試方法,許懷謙覺得就適合那種天生過目不忘的神童去考,不太適合他們這種凡夫俗子。
    要是下屆鄉試還考時政就好了。
    許懷謙正想著這事的時候,山長和縣令們也在愁這事。
    隨著重修文淵閣的消息傳來,陛下重時政輕文學的消息也一並傳了出來,修文淵閣不過是為了安天下文人的心而已。
    科舉以後不再采用詩詞歌賦文章,而是以時政論天下。
    “陛下這是要把天下文人給逼死吧!”吳縣令得到這則消息,就大呼不公平。
    學子們好不容易學了幾十年文,這突然一下不考文了,要考他們種地了!對這屆的學子,何其無辜!
    其他縣的縣令也是頭疼:“可陛下已經下了旨意,朝中大臣都愛莫能助,我們這些縣令又做得了什麽呢?”
    “當務之急,還是想想該怎麽給學子們說清楚,從現在開始,他們不用學文了,要開始學時政了。”青雲書院的山長左正諫倒是沒有他們這麽激動。
    反正他們青蓮書院就一直沒有把學子往讀死書上教,讓他們多背書,也是以防鄉試的考題範圍太廣,不知從何處下手點播他們,就隻好讓他們多背多看了。
    現在確定了時政方向,他們把學子往時政上教就是。
    “說得輕巧,書院裏的夫子懂時政麽?”吳縣令搖搖頭,“我們這些正規科舉出來的,也隻懂得如何作文章,寫詩詞歌賦,時政?時政……”
    吳縣令說到這裏自己都說不下去了,他也不懂啊!
    左正諫心神一凜,這倒也是,學院裏的夫子都是學文章的,讓他們教學子學文寫文章還行,讓他們分析時政……
    “我倒是會一些,不過,我會的也隻是一點皮毛。”盛縣令見他們這般為難,不得不站出來說道。
    他自去了平溪縣當縣令,時常下鄉勸課農桑,安撫貧民,收繳賦稅,會關注一點時政。
    奈何,平溪縣太偏了,偏到他派人出去打聽消息,得要好幾個月的時間才能有回信。
    得到的消息都過時了。
    “陛下重時政輕文人也是因華陰水患而起。”盛縣令說著,把他打聽到的消息,一一說給在場的人聽,“去年鄉試會試殿試的試卷都考了華陰水患,怎奈沒有一份讓陛下滿意的,陛下這是迫不得已想要改革科舉。”
    沒辦法先前蘇州府官員把持科舉,善用文人,導致天下學子,都朝這個方向努力了,像盛縣令這種有點腦子的雖然察覺到了不妥,可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隻能適應規則。
    安寧縣縣令歎了口氣:“可是這一刀切的做法未免也太寒人心了,十年寒窗,換來的是一文不值,我不瘋,學子們都要瘋了。”
    尤其是安寧縣縣令想到他們縣去年的案首孟方荀,本來人家可以靠文采出眾的,現在不考文采,考一個他完全沒有接觸過的領域,從受人尊敬的學子成了無人問津的學子,這落差誰受得了。
    “瘋也沒辦法,”左正諫見他們這樣搖了搖頭,“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當天子的不想要文人,想要能臣,我們就得給天子培養能臣。”
    “你們也別灰心,先前誰都沒想過要考時政,沒人往這方麵努力過,下屆科考,所有人都站在同一水平,我們未必沒有希望。”他們不會,別人同樣不會啊,尤其是……
    說道這裏左正諫有點幸災樂禍:“尤其是七賢書院,不知道他們得知這個消息,現在還笑得出來嗎?”
    經過左正諫這一點播,幾位縣令相互一對視,心裏突然都鬆下了一口氣。
    對呀,七賢書院的人肯定比他們還要著急,他們這些年可是一直在按照蘇州府主考官的喜好在教育學子,現在乍然傳出陛下輕文人重時政的消息,那些學子能接受麽?
    這麽一想,改了文舉變時政好似也沒有那麽令人難以接受了。
    “而且諸位也別把學生想得太笨拙,他們連文章都能學好,難不成時政就學不好了?”到底是山長,見識多,一下就想清楚了關竅,“還有兩年半的時間,我們專攻這方麵,還怕比別人差麽?”
    經過這半年的高強度學習,乙班的秀才們文采都提升了上來,就連寫文章假大空的許懷謙都進步了不少,現在寫出來的文章雖說還是白,但不會像以前那樣假而不實,詩詞歌賦都有所精進了。
    原本他們還在愁,許懷謙這進步雖說是挺快的,可跟別人一比還是很慢,尤其是越到後麵越吃力,他的身體能吃的消麽?
    現在一考時政,尤其是陛下還說了,時政寫得好的,還能破格擇優錄取,他完全可以放棄其他,隻攻這一方麵。
    下午,重新踏回學堂的山長,在班裏宣布了兩個消息。
    第一個,他把宋雲帆給孟方荀和許懷謙的書籍與手書交於他們。
    “學政大人很看好你們兩,希望你們下屆科舉能一舉考過舉人,他在京城等你們。”
    這話可不得了,一府學政看好兩個秀才?
    孟方荀自不必多說,人家是案首,被學政看好,在所難免。
    許懷謙這個病秧子,一個吊車尾的秀才憑什麽也被學政看好?
    像是知道其他秀才們在想什麽一樣,山長直言不諱地說了:“學政大人很喜歡你的字,他希望這三年你也不要荒廢了自己的字跡,科舉固然重要,有個一技之長也很重要。”
    天底下會科舉的人多了去了,可成為書法家的人少之又少,如果許懷謙假以時日能把自己的字練到登峰造極,未必沒有成為書法大家的可能。
    成為書法大家了,就有可能獲得帝王的青睞,不通過科舉,直接召為官身。
    當然能科舉還是盡量科舉,畢竟,時下科舉才是正統出身,哪怕隻是吊個車尾,有這層皮在,他的仕途之路也能更順暢一些。
    聽到這裏,先前酸過許懷謙的幾位秀才,臉色都變得異常難看,還真的能因為字好而額外獲得大人們的垂青?
    他們不知道,世上有種官叫擬旨官,許懷謙學識是差了些,可隻要他字好,考上進士,進了翰林院就能被選去當庶吉士給皇帝擬旨,作為天子近臣,天子也會培養他成為內閣首輔。
    別人成為首輔要經曆千難萬難,而許懷謙隻要能考上進士進翰林院就相當於是成功了一半,可不就得另眼相待一點麽。
    “我知道了。”不管其他秀才和學子們如何震驚,都快把自己學吐了的許懷謙拿到書籍和手令的時候,終於展露出了笑顏。
    有了宋大人的手書,今年冬天他家阿酒的炭不用愁怎麽打開銷路了。
    然而,這還沒完,緊接著,左正諫又在班裏拋出了一個重量級的消息。
    “陛下已經下旨傳令天下,以後科舉將重時政而輕文賦,眾位秀才得做好我們以後得換個學習方向的準備了。”
    “啊——???!”
    如果說剛才許懷謙這樣都能獲得學政大人的青睞讓他們小震驚,現在科舉改革的消息一出直接讓人大震驚了。
    他們學了十幾年的東西啊!
    十幾年的東西,說不考就不考了?!
    “這不公平!”當即就有學子大喊大叫起來,“我都學了十幾年的詩詞歌賦了,現在好不容易能到中上水平了,說不考就不考?!憑什麽!”
    “就憑人家是皇帝!”左正諫直接懟了這位學子,“你不公平,別人就公平了?!”
    “就你學了十幾年,別人沒學十幾年?!”
    “你該感到慶幸才對,你是首屆科舉改革能去科考的學子,那些跟你一樣學了十幾年,文采比你不知道優秀多少的人,要跟你一樣從頭開始學時政,要是還考文采,你的中上水平如何抵得過人家從小到大的優異?”
    “但現在不一樣了,有個機會,能讓你和那些優秀的人處於同一水平,隻要你抓住機會了,你就能比那些文采好的考得還要好,你們有什麽覺得不公平的?不公平的是那些比你們有文采的人才對。”
    左正諫這會兒就沒明著說,科舉這一改革對他們這個秀才班來說,最不公平就是孟方荀了,他可是下屆最有希望中舉的人,現在皇帝這麽一改革不知道他還頂不頂得住?
    眾人聽到這話,都朝孟方荀看了過去,孟方荀臉色的確有些不太好,但他還算是鎮定。
    “沒關係,大家都一樣。”孟方荀搖了搖頭,他剛剛確實有一瞬間很難受,不過轉過頭來想,事已成定局,他就算是難受也沒用,隻會浪費時間,就像山長說得隻要他把握住機會,未必會比別人差了。
    就是……
    “就是,這時政考什麽啊?”章秉文問出了他的疑惑。
    “考當時國家的政治措施,就好比去年的鄉試考卷,考的前年華陰水患。”剛拿到宋大人的手書正準備回家跟自家夫郎大幹一場的許懷謙還沒從驚喜中回過神來,就被一個更大的驚喜砸中,忙幫他們解了惑。
    “可是我們永安消息閉塞,外麵有什麽時政消息也很難知曉。”段祐言皺眉說了一句。
    然後許懷謙和章秉文還有孟方荀三人直愣愣地朝他看了過去。
    段祐言被他們看得疑惑:“看我做什麽?”
    “回去好好伺候你家夫郎?”許懷謙給他出了個注意。
    段祐言向來嚴肅的臉有點微紅:“我本來就有好好在伺候我家夫郎。”
    “再伺候好一點。”章秉文湊過來,“好讓盛縣令多給我們打聽一點消息。”
    他們這些人中,有人脈的人隻有段祐言。
    “這個,我不用伺候我家夫郎,”段祐言偏頭想了想,“我家嶽父也會給我講的吧。”
    他們家沒誰比他嶽父更希望考上進士了,不見他嶽父來給他們授課的時候,揪著他的課業就沒放過。
    科舉換成考時政了,嶽父應該會主動派人出去打聽,回來說給他聽。
    眾人看他這樣,不知道為什麽,都同時升起想要打他一頓的衝動。
    這就叫什麽?
    叫命好啊!
    他們也好想有一個這樣的嶽父。
    “有消息我會給大家分享的。”段祐言也不吝嗇,反正消息都一樣,早晚都能打聽出來,考的是大家相互各自的見解罷了。
    “我也有個辦法,”許懷謙見他們這樣,也不再掩飾自己了,“時政考的無非就是民生、政、策、論,我們完全可以把這些全部例舉出來,然後逐一破解。”
    說著許懷謙就沾墨在紙上寫了起來:“就好比華陰水患考了防疫,肯定還有防洪,治理措施等等。”
    然後許懷謙繼續寫:“以此類推,還有幹旱、雪災、地震、海嘯、蝗蟲等等……”
    “這些都是天災的,還有人為的呢?”許懷謙換了張紙繼續寫,“瘟疫、火災、叛亂、戰爭……”
    “除了這些不好的,那麽還有好的,”許懷謙一邊想一邊寫,“比如治理國家、改善民生、鼓勵教育、推廣醫療等等一係列措施……”
    “這些都有可能是時政會考到的,”許懷謙一口氣寫了好多好多,“我們隻要未來兩年半把這些題都做熟,到時候就算是考一些我們沒有打聽到的時政,也不害怕。”
    等他說完,抬起頭,見其他三人都以一種難以置信和驚詫異常的眼神看著他,許懷謙滿頭問號:“這樣看我做什麽?”
    許懷謙這相當於是把所有要考的時政題全都例舉了出來,隻要照著這些題練就行了。
    段祐言和孟方荀對視了一眼,同時搖搖頭,還挺複雜地說:“沒什麽,突然發現,你好像是挺有當官的天賦。”
    許懷謙揚了揚下巴:“當然!”
    嗚嗚嗚嗚,也不知道諸天神佛誰聽到了他的祈求,讓皇帝改革了科舉,不考詩詞歌賦文章了,改考時政,不然他還不知道要在學渣裏打轉多久!
    “不過也不能全用標準答案,”許懷謙還給他們提了意見,“自己也要多下鄉去看,時政時政,都跟當時的民生百姓離不開,隻有傾聽他們的訴求,才能寫出最符合你自己理想的時政。”
    有了學習方向,許懷謙終於從無盡地背書折磨中脫離了出來,得以喘口氣了。
    有效學習的時間,是過得最快的,感覺還沒有學習多久,就到了金秋八月。
    又是一年一度的院試時間。
    給還在青蓮院那邊的裴望舒加油打氣,祝他今年得以順利考上秀才進入他們乙班和他們一塊學習後,許懷謙這才回號舍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跨上他的小挎包,迫不及待地飛奔回了家。
    也不知道他的阿酒想不想他?!
    還有家裏的生薑有沒有成熟?這個季節正是嫩薑出土的時候,要是都成熟了,他就可以請他的朋友們來品嚐他的美味生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