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把酒話桑麻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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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三是個好日子。
    和風習習、陽光明媚, 送走陳金虎後,許懷謙穿戴好書院給他發放的青衿,坐在牛車上, 從陳烈酒給他修的貫穿全村的杏花路,朝著書院的方向出發。
    一個冬天沒有出門了。
    雖說昌南的冬天不下雪, 外麵也沒有冷到能凍死人的地步, 可那種陰冷比直接的寒冷更令人討厭,尤其是許懷謙這種渾身帶病的。
    不管待在哪兒所有的風都在往他骨子裏鑽, 他隻有蹲在火盆旁才有片刻的暖意,為了不給這具病殃殃的身體增添負擔, 他是能不出門就盡量不出門。
    這會兒出來呼吸到新鮮空氣了, 許懷謙是看哪兒都覺得好看, 稀奇。
    還能給道路兩旁正在春耕的村民們笑著打招呼:“大伯、嬸子們忙著呢。”
    他這一打招呼, 可不得了, 把田地裏正在忙碌的村民們驚得不輕。
    “許、許相公!!!”有人鋤頭都嚇得拖把了, 望著許懷謙那雙雙目清明的眼睛,不可思議地道,“許相公的眼睛能看見了?!”
    “能看見了!”許懷謙見他們這麽大驚小怪,不好意思地揮揮手,“早就能看見了,就是天太冷了不方便出門,多虧了我家阿酒掙錢給我醫治。”
    許懷謙解釋了一句, 還不忘感謝了一下陳烈酒。
    他這麽一說, 還在許懷謙的眼睛好了的村民們又把目光落在陳烈酒身上,看到陳烈酒那張成了婚, 身上比起過去更加囂張的氣焰, 一個個緊了緊皮子:“那是得好好感謝感謝, 你家夫郎為了你可是辛苦了。”
    “看看你腳下走的這條路,你家夫郎可是寒冬臘月都在外麵給你修哩,以後可得對你家夫郎好啊。”
    村民們怕是怕陳烈酒,可對他一個哥兒敬佩得很。
    數九寒天,那地挖都挖不動,他敢召集人手修路,不懼辛苦地跟人天天紮在路裏頭,挖土、炒土、攪沙,從頭到尾連一聲累都沒有喊過,比男人還要硬氣。
    “哎,我會好好讀書報答我家夫郎的。”聽他們這麽一說,許懷謙也想起,修路那段時間,陳烈酒每天回來倒頭就睡,第二天天不見亮就出門的日子,緊了緊與陳烈酒十指相扣的手指。
    陳烈酒見他的小相公這麽緊張他,笑了笑:“別聽他們瞎說,一點都不辛苦,也不需要你做什麽報答我。”他都有他這個堪比狐狸精還要魅惑的人的相公了,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可是我想報答你嘛。”許懷謙挨著陳烈酒殷殷切切,陳烈酒為他做了這麽多,又是給他治病又是為他奔走的,他這具病歪歪的身體除了讀書什麽都辦不了,他要是不爭氣點,給陳烈酒考幾個功名回來,讓他也風光風光,許懷謙自己都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好吧,好吧,你自己悠著點,去了書院,別太累了。”陳烈酒對他這個小相公,向來都是沒什麽招的,他態度稍微軟一點,他就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
    “知道了,知道了。”許懷摸了摸耳朵,他聽陳烈酒嘮叨,聽得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看他們這對小夫夫,這麽恩愛的模樣,地裏耕種的人忙低下頭去把剛剛拖把的鋤頭撿起來擲好,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搖搖頭。
    其實,他們一開始不太明白陳烈酒修路的目的,就村裏這麽一截路,修得再好也沒有用啊。
    可是,這裏一開春,外村的陳氏族人,拿著錢到他們村裏買地起房子,其中不少都是陳氏宗族的族老等人物,導致他們村現在但凡還有點可以起房子的地都要被人搶著買時,他們後知後覺地好像有點明白陳烈酒這路是修來做什麽的了。
    他不會是想把陳氏宗族的人都遷回杏花村吧?
    這就有些扯了,陳烈酒最初的目的僅僅隻是因為許懷謙看不見,坐車又難受,就想給他修一條四平八穩的路,讓他不管是坐車還是在上麵走都舒坦。
    簡單來說就是為了哄相公玩。
    沒想到開春不少要修房子的陳氏族人看到杏花村現在發展得這麽好,反正他們也得在杏花村這邊燒炭燒磚,在哪兒待不是待,那就幹脆回杏花村和陳烈酒他們待在一起好了。
    近水樓台先得月,萬一陳烈酒以後還有什麽掙錢的舉動,他們也好第一時間巴結上去。
    不管怎麽說,他們肯搬回杏花村,陳烈酒還是挺開心的。
    經曆過上次被人圍堵的事後,陳烈酒也覺得自己單打獨鬥不太行。
    如果那時候不是許懷謙恰好說過那樣一句話,讓他有機會脫身,不然,那天的他還真是在劫難逃。
    現在杏花村圍滿了族人,以後再有個什麽事,他直接在村裏喊一嗓子,就有人出來幫忙,這不比天遠地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好。
    這些事,陳烈酒都沒給許懷謙說過,許懷謙自然是不知道,他這會兒坐在牛車上,看著前路一直通向遠方遠遠沒有盡頭的路,不禁有些好奇:“這路通往哪裏啊?”
    “通向去書院的主幹道。”
    青蓮書院山腳下是有路的,不過那條路隻通縣衙,像他們這樣四麵八方趕去讀書的人,隻能從小路岔過去。
    要走大路也行,得先去縣裏,再從縣裏趕去書院,這一來一回的路程可遠了,還不如走小道。
    可小道太顛簸,許懷謙身體又不好,他這去書院讀書還不知道要讀多少年,長年累月地顛下來終究不妥,所以修路的時候,陳烈酒就存了點私心,把許懷謙去書院的這條路也一塊規整了。
    隻不過,他沒有那麽多錢,做不到這條路像村裏那條那般平坦又穩健,隻是用熟土芬實了。
    果然出了村許懷謙就沒看見像村裏一樣的煤炭渣子路了,而是一條比起以前來稍微平整一點的土路。
    陳烈酒臉有點紅,終歸是他這個做夫郎的沒用,給不了夫君更好的享受。
    “阿酒,你好厲害啊!”許懷謙對此完全沒有感覺,聽到陳烈酒還把路修到了書院去了,整個人都驚訝了,他老婆怎麽這麽厲害?
    “快給我說說,你是怎麽辦到的。”他拉著陳烈酒的衣服,一雙眉目含情的眼睛裏寫滿了崇拜。
    如果說村裏的路是村裏人看在他能夠掙錢,還有陳氏宗族給他麵子的份上,那村外這條通往書院的路呢?
    他又是怎麽說通外村人答應他修路的?而且這些事,陳烈酒瞞著他一點麻煩都沒有就辦好了,簡直太神了吧。
    麵對自家小相公異常崇拜的目光,陳烈酒心情有些複雜。
    他該怎麽跟他家小相公解釋,這路是他忽悠來的。
    上次他被各村圍堵,在其他宗族人麵前放下過大話,說他不僅要陳氏宗族的人幫他,還要他們來求他。
    當時,他們被陳氏族人趕出杏花村去時,確實不服氣,一點都不相信陳烈酒能有那麽大本事,能帶著闔族人發大財。
    後來,他們看見陳烈酒拉起了燒炭買賣,一車一車的炭從杏花村運出去,杏花村那些原本窮得吊兒郎當的族人們一個個富裕了起來。
    買衣裳的買衣裳,置地的置地,起房子的起房子,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原本他們對陳烈酒這個惡霸哥兒狠得牙根癢癢,恨不得他立刻去死,可是他們看到了陳烈酒能夠族人帶去利益後,又在想,他們族人中,怎麽就沒出一個像陳烈酒這樣能幹又能帶著闔族發大財的哥兒?
    於是這群外族人起了心思,想要把陳烈酒給挖走,奈何陳烈酒是一點都沒有想叛族而出的想法,他們就隻能退而求其次,希望陳烈酒也能帶帶他們一起發財。
    把鬥不過就加入,演繹得淋漓盡致。
    一開始,陳烈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麽答應他們,總不能讓他們也去燒炭吧,縣城就這麽大,容得一下一家燒炭窯,就容不下第二家了。
    但那會兒修路修得他都快魔怔了,這群人找上門來,他就惡向膽邊生了:“要是你們能同意我把村裏通向書院的小道擴充,我就願意帶著你們。”
    修路不是小事,還是修這麽遠的一條路,陳烈酒覺得這群外族人回去扯皮恐怕都要扯上個一年兩年的。
    沒想到,他們這地太窮了,太窮了,窮到了人一看到點希望,就立馬抓住不放。
    他們回去跟同族人商議了一下,幾乎是沒有猶豫的,人家就答應了。
    隻是損失一點土地,就能讓全族人發財的好事,換誰誰不答應?
    修這條路的時候,人家還主動出來幫忙了,就希望路早點修起來,陳烈酒好帶著他們發大財。
    “就——”對上許懷謙的眼睛,陳烈酒沒有給他說這麽複雜的事,隻是簡單交代了一下,“就是我們不是要燒仿銀炭麽,我答應買他們的樹,運樹總得有路吧,這路就這麽修起來的。”
    “是嗎?”許懷謙有點狐疑,修路是十月份開始的,說要燒防銀炭是十二月份開始的,中間隔了兩個月,難不成他能未卜先知?
    “就算不燒仿銀炭,”他家小相公太聰慧了,一點點不對勁都能叫他察覺到,陳烈酒不得不找補,“我們陳氏的樹木也支撐不了幾年,最後還是得向外族人買樹,所以修路的時候,我跟他們說了,他們要是願意修路的話,他以後就買他們的樹。”
    靡山縣,別的什麽東西不多,就是樹多,這些樹放在山上,不燒炭,隔上個幾百年都不會有用,現在這些沒人要的樹能掙上錢了,如何叫他們不歡喜。
    “哦,這樣啊。”許懷謙總覺得陳烈酒對他的話還沒說完,有什麽他沒抓住,可他又十分信任陳烈酒,私心裏覺得陳烈酒也沒必要騙他什麽,即使是有一點不舒服,也暫時性地互忽略了。
    “我夫郎真厲害,”許懷謙的眼睛直接變成了星星眼,“豈不是以後十裏八村的人提起你陳烈酒都知道你是燒炭的了?”
    “那是。”陳烈酒揚了揚下巴,臉上也露出得意之色。
    午夜夢回的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好厲害,居然連忽悠人的話都能給圓回來。
    原本他是打算,路修好了,隔幾年就向外族人買些樹的,畢竟,他們現在的炭隻燒冬季,陳氏宗族裏的樹,完全夠燒了。
    可是現在他們要燒防銀炭,想要外銷,一年四季都要開窯燒炭,樹就完全不燒了,不得不向外族人買樹了。
    說起來,還是他家小相公厲害,不顯山不露水,總是能在他意料之外的地方幫到他。
    他家小相公是他的福星來著吧!
    “阿謙?”想到這裏陳烈酒繾綣地叫了聲許懷謙。
    許懷謙抬眸:“嗯?”
    “不管千難萬險,你要的花椒樹,我都要給你找到。”陳烈酒還記得許懷謙貼在他耳旁親昵地說“阿酒,幫我”時的語氣。
    他家小相公無緣無故地入贅給他這個惡霸,從不向他要求過什麽,就這麽一點小小的要求,他都給他辦不到的話,算什麽好夫郎。
    而且許懷謙報酬都提前付過了,陳烈酒想到他家小相公的花樣,臉都是燙的,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學的那些招數,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哎呀,沒事啦。”許懷謙擺擺手,這都三月了,再找不到花椒樹就過了扡插的最好時節,總不能真要他老婆踏遍千山萬水去給他找樹吧。
    “實在沒有就算了,人生當放棄則放棄,你也別一天天想著這事,實在不行,我們種蘿卜吧,剛好冬吃蘿卜夏吃薑。”
    正好,播種過生薑的土地也不能連續重茬,得換點別的種才行,原本許懷謙還在愁,種了生薑該換種什麽好,這下沒花椒了,不如十塊地輪流種吧。
    “好,我知道了。”陳烈酒心裏有主意,就是現在還不能確定,他不能先給許懷謙說了,然後讓許懷謙空歡喜一場。
    到了書院,許懷謙提著自己的行李下去了,陳烈酒要幫他提上山去。
    “不用了,家裏還有那麽多事,你就別在我這裏耽誤時間,我自己提上去就行。”
    家裏一天天可忙了,陳烈酒不僅要燒炭燒磚,還得種地,這樣事那樣事,全都纏著他,能擠出時間來送上他上學,已經很不容易了,許懷謙沒有那麽不懂事,這點小事都要麻煩陳烈酒。
    陳烈酒想到許懷謙也不是很重,他確實事挺多的,也沒拒絕,牽著牛掉了頭:“那我就先回去了!”
    “哎、好。”目送陳烈酒趕著牛車下了山,許懷謙這才提著自己的行李,艱難地爬上了書院。
    太難了,太難了。
    那個大聰明想出來的在書院正門修九十九階的台階?這不是存心要他們這種病秧子的命嘛。
    等許懷謙好不容易爬上書院,實在沒忍住在台階上吐了一口血,抬眸看到門口的那兩個門童以一種十分恐懼地目光看著他,許懷謙也是無語。
    沒辦法,太久沒有這麽劇烈運動過了,實在沒控製住自己的激動之情。
    “咳,其他學子都來了?”許懷謙拿帕子擦了擦唇邊的血漬,跟兩個還算熟識的書童搭話。
    “都來了,許相公,不現在應該是許秀才了。”兩個書童也沒想到許懷謙僅僅隻是在書院裏讀了兩個月的書就考上了秀才了,雖然隻是個吊車尾的秀才,但這也實現階級跨越了,“段秀才、章秀才、孟秀才他們都來了,他們尋了新號舍,把你的東西都搬了過去,要小的領你過去嗎?”
    “好。”許懷謙頷首,剛好,他還沒有去過青雲院,有人帶再好不過。
    青蓮書院是正經教人讀書的書院,他收來書院找互結的學子,但堅決不允許書院的學子相互巴結。
    因為本朝允許商賈之子科舉,有些不安好心的商賈總是會讓自家孩子來書院裏結交有功名的人脈。
    結果自己學問不怎麽樣,反倒害得那些有功名的也跟著墮落。
    所以書院把有功名的和沒功名的學生直接分成了兩個院,沒有功名的這邊叫青蓮院,有功名的那邊叫青雲院。
    兩個院門之間落著鎖,沒有特許的話,兩個院的人是不會相互來往的。
    許懷謙被門童領著朝青蓮書院走過去的時候,書院裏的一群學子,都目光複雜地看著他。
    自許懷謙一行人考上秀才後,書院的山長和夫子就把縣城的秀才榜著人抄錄了一份回來,貼在丙丁兩班的學舍上,讓這群童生好好看看,為什麽人家能考上,他們就考不上!
    孟方荀、章秉文能考上大家不意外,他們意外的是許懷謙和段祐言這兩個後來的,居然也能後來者居上,考上了!如何叫他們心裏不複雜!
    “沒想到這個病秧子還真考上秀才了!”
    “可不是,先前誰說的人家會死在考院裏,瞅瞅,人家這不僅活著回來了,還考上秀才飛升去青雲院。”
    青雲青雲,青雲直上。
    一聽這名字,就跟他們這種還在青蓮院的不一樣。
    “這誰能想到呢?!”
    “要是當初沒有嫌棄他那病歪歪的身體,也跟著他們一塊學習,你們說我能不能也掛個吊車尾?”
    “不好說。”
    “那裴望舒跟他們一塊學,不也沒考上麽,可見這還是分人的。”
    “可裴望舒那樣不學無術的考不上也正常吧,我們跟他又不一樣。”
    這話倒也在理,裴望舒平日裏為人咋樣,丙丁兩班的人都看在眼裏,他要是考上了,叫他們這群人如何自處。
    所以說嘛,不是他們不行,是許懷謙和段祐言本身就挺有實力了,人家又那麽努力,咳血都在學習呢,要是考不上才不正常。
    “努力啊,努力啊,那許懷謙和段祐言成績說起來也就一般般,他們都能考上,為何我們考不上?”
    還在丙丁兩班裏的學子嘴上說著羨慕許懷謙他們,心裏已經決定,也要像他們一樣,努力學習,爭取掉個車尾飛升。
    就是要是他們當初沒有孤立許懷謙他們就好了,不然他們現在也能跑去問問他們,他們究竟是怎麽學習的,怎麽就學了兩個月就考上了。
    可惜,他們現在都把人家給得罪死了,想也知道巴上去人家也不會搭理他們,眾學子雖然都心中意動,但還是識趣地沒有上前打擾。
    許懷謙被門童領著去青雲院的時候,自然聽到了丙丁兩班對他的羨慕嫉妒。
    羨慕嫉妒也沒有辦法啊,他考上就是考上了,當初嫌棄他身體不好,集體孤立他,現在想巴結他都沒有辦法巴結他了吧。
    唯獨還留在丁班的裴望舒聽到那些人嘲諷他的話,握緊了拳,一邊看書一邊打著哈欠落淚,不停地在心裏給自己暗示: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雖說他這個方法依舊阻止不了,他一看書就想睡覺的毛病,但好歹能讓他跟上一點點夫子的進程了。
    這就是有進步了啊!
    穿過青蓮院的回廊,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通往青雲院的月亮門,門童拿鑰匙打開了上麵落著鎖的門板,帶許懷謙去了他現在的新號舍。
    許懷謙一踏進去左右觀察了一下,這青雲院和青蓮院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啊。
    裏麵光是陳設都比青蓮院精致了好幾倍,更別說是四人一院的單獨號舍了。
    許懷謙終於不用跟別人擠在一間號舍裏,怕夜晚咳嗽吵到別人了,因為他有獨屬於他自己的房間了。
    “這個好。”跟孟方荀幾人匯合,得知自己單獨有間房的許懷謙不停地讚同點頭。
    他也知道,他這個病弱的身體給段祐言他們幾個添了不少麻煩,老讓他們夜裏睡不好覺,現在他們可以放心了。
    “知道你怕冷,”孟方荀沒跟他住過,不知道他的苦楚,指了指向陽的一間房給他,“給你留了間最暖和的。”
    許懷謙正要給他說謝,段祐言打斷了他:“先別急著謝,現在太陽也升起來了,除了你,我們恐怕也在那間屋子待不住。”
    “明白了。”他這樣一說,許懷謙就不說謝了,他現在這具身體可是完全感受不到熱的存在的。
    去年酷暑的時候,他都完全沒有熱的感覺的——
    等一下,去年五六月的時候,他記得陳烈酒夜夜都把他抱得很緊,他還以為他老婆想跟他貼貼來著。
    現在看來,他這是被老婆當涼寶寶使了?!
    涼寶寶也行吧,自家老婆,要大方一點。
    “不過你也別先急著鬆氣,”段祐言看他這樣,苦笑了一下,指著他房間裏擺滿了一個書案,高高摞起的書籍,苦笑道,“還是想想未來三年,怎麽把這些書倒背如流吧。”
    許懷謙抬眸望去,見那至少有上百本的書籍,倒吸一口氣:“這麽多?!”
    “這還算是少的,”就連一向覺得學習不是什麽難事的孟方荀這次也頭疼了起來,“還有很多書籍,需要我們自己購置。”
    鄉試跟院試就不一樣了,院試還在規定範圍內,隻要把這個範圍內的書籍倒背如流再靈活運用怎麽都能考上秀才。
    但鄉試就不一樣了,鄉試的範圍更廣更深,就算把這些書籍倒背如流了也沒用,因為根本不知道他會考什麽。
    或許會考你背的內容,或許考的是你完全沒有聽過的事跡。
    說到這裏,孟方荀抽出一份試卷來,歎了口氣:“這是山長交給我的,去年昌南鄉試的試卷,考的是華陰水患,這華陰在哪兒我們都不知道,如果知道它的水患?”
    “嗯?”難得在一眾詩詞歌賦的試卷裏聽到有關時政的題,許懷謙好奇地湊了過去看。
    題目是,華陰府前年發生了一場水患,朝廷做出了一係列舉動,卻根本沒有任何作用,災民們背井離鄉,不僅沒有得到其他地方衙門的妥善安置,還導致有些地方發生了瘟疫,問學子,若他們所在的州府出現了這個情況,該如何妥善處置。
    這個簡單啊。
    許懷謙掃了一下題,腦子裏就列舉了數十條抗洪救災的措施。
    “好難。”而段祐言看完題卻皺起了眉,“當時官府都已經派了數十名禦醫先去治瘟,依舊沒有讓瘟疫得到控製,我們這種普通大夫又能怎麽醫治?”
    “有沒有可能不是禦醫無能,而是官府的防控方向沒做到位?”許懷謙不這麽想,他瞬間就想到了,在現代疫情期間他春晚都在值班的時候,不是醫生沒有能力,而是有些人他就是有點問題的。
    沒有做核酸就跑去參加婚宴,喪宴之類的,還不戴口罩,結果一傳十十傳百,害了自家人,也害了別人,導致全城封控。
    來這裏也有一年的許懷謙,對這裏的官府執行能力不敢苟同。
    孟方荀疑惑了一聲:“怎麽講?”
    “這防疫,防疫,做的就是一個防字嘛,”許懷謙指著試卷上的防疫兩個字說道,“要是防沒有做好,疫還是會蔓延的。”
    “你們看,”許懷謙又指著題,“一開始禦醫也有效地治愈了一兩個染上瘟疫的,可是到了後麵,越染越染越多,救治跟不上染病的,才導致了無法收場的局麵。”
    “這分明不是禦醫的問題,而是官府的防疫工作沒有做到位。”
    題目和段祐言的思維都把他們局限在了治病救人上,沒想過,那樣的情況下,不把病人和正常人徹底隔絕開,那麽禦醫再怎麽救治,他也分身乏術啊。
    “有道理。”孟方荀和段祐言同時點頭,然後又同時向許懷謙看去,“你為何對時政了解得這麽清楚?”
    被他們盯著許懷謙也不慌,頓了頓,想出了兩個字:“天賦?”
    這不就是他在自誇,他天生就適合當官一樣?!
    孟方荀和段祐言兩人收回了視線,第一次知道許懷謙臉皮這麽厚!
    許懷謙才不管他們怎麽想,他望著鄉試考卷,在想,要是鄉試不考詩詞歌賦了,都考這種時政的話,那他豈不是就不用做學渣了?!
    嗚嗚,這也太好了!
    孟方荀和段祐言還在為鄉試的時政大題而犯難,而考上秀才,完成了自家祖父對他期望的章秉文就沒有那麽緊張了,他朝大家雀躍道:“哎呀,你們也別繃太緊了,離鄉試還有三年時間呢,沒準三年後,題又不一樣了,現在擔憂有什麽用啊。”
    兩人一想也是,鄉試的題每次都飄忽不定,今兒考這個明兒考那個,誰知道下次又會考什麽,還是努力背書才是正經。
    他們不知道,遠在千裏之外的朝堂上,那坐在龍椅上,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對著這次鄉試會試殿試的卷子,大發了一通雷霆。
    “好啊!好啊!這就是朕禦下的學子們,全都是一群酒囊飯袋,水患水患不會治,防疫防疫不會,治理治理不會,朕要這樣的臣子來究竟有何用!”
    “陛下息怒。”說著他一腳踢倒了案桌,把整個殿裏的朝堂都嚇得全部跪地顫抖。
    今年的鄉試殿試會試跟以往都不同,分別考了華陰的防疫、防洪、治理,結果所有呈上來的試卷,沒有一份讓天子的滿意的。
    交上的卷子全都是一些之乎者也的文章,好看是好看,可跟治理這些一點關係都沒有,想也知道,這些人選出來做官,到了地方,什麽作用也沒有!
    “息怒!息怒!”皇帝是真的背氣得不輕,一張硬朗的臉上全是怒容,“你們嘴裏永遠都是這兩句,但凡朝中少兩個隻會花拳繡腿做文章的人,華陰的慘狀都不會發生!”
    皇帝一想到華陰府,整整十萬人,十不存一的慘狀,心都在滴血。
    本朝才開朝四十餘年,不過是遇到一點水患而已,就讓一個府的人口淪陷,那其他的問題呢?
    要是遇到其他更大的問題,難倒也要像這次一樣,拿更多的人命去填嗎?
    別說是百姓了,就連他這個帝王都覺得這樣國家不行,這樣的皇帝不行,這樣的朝廷不行。
    若再這樣繼續下去,縉朝可能連百年的時光都支撐不了。
    要是、要是、要是他能早些登機,就絕對不會像父皇一樣,聽信世家大族的話,科舉采用文采的方式選拔人才,而讓真正有才能的人得不施展。
    可惜——
    四十多歲的帝王沉著眸,眼神陰沉得可怕。
    “陛下……陛下……華陰的水患完全就是天災啊……”一位顫顫巍巍的老臣爬出來,向天拱手,“若是一般的水患,那會這般凶慘,這分明就是老天爺降下的警示……”
    “閉嘴!”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一旁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老臣嚇得身子直抖,忙捂住他的嘴,說話的聲線都在打顫,“……陛下,趙大人老糊塗了,開始說糊塗話了……”
    “哦,是嗎?”帝王轉過身,眼神陰鷙地瞧著那位被人捂住嘴的趙大人,“朕倒是想聽聽,這人老糊塗了,會說些什麽糊塗話出來。”
    “陛下……”這位老臣死死地按著趙大人的嘴巴,不讓他說話。
    奈何,趙大人就跟鐵了心似的,捂著他的嘴他都在不停地說。
    “放開他!”帝王沒耐心看他們同僚情深,直接下了命令。
    “……哎!”這位老臣歎了一口氣,鬆開手的同時,像被人瞬間抽幹了精氣神一樣,完全匍匐在了地上。
    其他的朝臣也是一樣,完全匍匐在地上顫抖得不敢抬頭。
    “這分明就是上天對我等的警示,”而這位趙大人被放開以後,就跟作死一樣非要在帝王的底線蹦躂,“警示陛下得位不正,才會有如此大災降下!”
    整個朝廷的人都知道,他們現在這位當今是弑父囚兄上位的,非嫡非長,根本就不是天命所歸,要不是礙於他手上的兵權,他們這群朝臣,何以對他卑躬屈膝!
    趙大人越想越覺得自己沒錯,縉朝以往又不是沒有水患,哪有華陰這次的水管這麽糟糕,不僅淹沒了大半個州府,還連帶著十萬人染上瘟疫,藥石無醫。
    定是上天的警示!定是上天的警示!
    “那他為何不直接一道天雷劈死朕!”皇帝對天命一說,純粹就覺得是無稽之談,他爹都是造反上位的,何來的天命?
    要真是上天覺得他這個皇帝得位不正,直接劈死他,不比拿十萬人來折磨他更有用?!
    趙大人被皇帝這一聲暴怒哽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是啊,要是上天真覺得陛下得位不正,為何不直接把他劈死呢?!
    “拖下去,斬了!”對於這種讀書讀傻了,隻會愚蠢愚昧的朝臣,皇帝向來是沒有什麽好感的,既然敢當場頂撞他,就要做好殞命的準備。
    趙大人被這聲命令驚得回神,知道自己今天難逃一死,他就算是死,也要證明自己沒有錯:“亂臣賊子!亂臣賊子!就算你今天砍了我也沒有用!你堵得我的嘴!你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嗎?!”
    不管怎樣,皇帝得位不正是事實,今兒他的事跡傳出去,想也知道,不知道要多多少攻訐皇帝的文人。
    天子看不起他們文人,文人的口誅筆伐他又能承受得住多少呢?!
    “陛下,息怒,”有那腦子反應得快的很快也想到了這層,看到被禁軍拖下去的趙大人,忙出來說話道,“趙大人出生蘇州府,要是他一死,蘇州文人……”
    “讓他們說!讓他們寫!”皇帝態度也堅決,“要是他們說的好,寫的好,能夠讓華陰的十萬人起死回生,朕這龍椅給他們做又何妨?”
    “……使不得。”一眾朝臣嚇得不輕,這得位不正的皇帝就是混,連皇位拱手讓人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有何使不得,”皇帝真是煩透了朝中這群一點用都沒有的朝臣,“皇帝本就是輪流坐的,要是朝中再多些像你們這樣的官,我這個帝位又能坐幾年?”
    殿中一片寂靜,無人敢接話。
    好在,皇帝也知道他們的尿性,直接下了令:“下屆科考開始,除院試以外,鄉試、會試、殿試都以時政為主,其他為輔,時政寫得好的,可以破格擇優錄取。”
    說完,帝王就要走了。
    有人跪地攔住了他:“陛下,那這次的殿試,一甲如何欽點。”
    “你們決定就好。”皇帝一甩袖走了,對於一群把分析時政寫得跟一朵花一樣的的這屆考生,實在沒什麽好感。
    他能忍著惡心把卷子看完都是他定力好了,還要讓他欽點一甲?
    帝王一走,一群被汗水浸透的朝臣嚇軟了腿地坐在地上,雖然皇帝沒有作廢這屆科考,但這屆科考的考生都讓皇帝生了厭。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辛辛苦苦十幾年,好不容易榜上有名,卻讓帝王生了厭,坐一輩子冷板凳,想要也知道,帝王剛才的命令一下達出去,天下所有文人和考生有多崩潰和絕望。
    他們這幾十年學的東西都白費了啊!是他們這些文臣沒用啊,攔不住刀兵在手的帝王。
    隻能屈服於他。
    不然就隻能像,他們看向大殿外被禁軍一刀斬首的趙大人,不由得都膽破驚心。
    文人的筆能誅善者,卻永遠也誅不了意誌堅定的惡魔。
    朝中的這一切,都跟杏花村這個小地方無關,更與陳烈酒這個惡霸無關,他這會兒真帶著人在茂密無間的深山中流竄。
    “老大,我們都在這山裏轉悠十來天了,什麽也沒有,確定能找到嗎?!”陳五身上的衣物都被林間的荊棘給劃得破破爛爛,看著這周圍什麽也沒有的山林,想到身上被蛇蟲咬傷的傷口,心中的那口氣泄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陳烈酒身上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他雪白的皮膚全是蚊蟲要的斑點,坐在地上狼狽地啃幹糧,酸得他牙疼。
    天熱了,什麽東西都放不住,他們在這山林裏待了十幾天,幹糧都發酸了。
    “再堅持一天,再找不到就撤了。”陳烈酒想了想,也不能讓弟兄們跟著他受苦。
    陳五撇嘴:“沒準是那個獵戶胡謅,這麽深的山林哪有什麽溪水和花椒樹。”
    他們找遍了整個縣城,沒人肯賣花椒樹給他們,隻在一個獵戶的嘴裏打聽到,在這深山裏的溪澗旁有一處野花椒樹群。
    他也隻是偶然追一隻狐狸進來過一次,此後再也找不到這個地方,需要他們進山來找。
    當時陳五一聽這話就假,但是不知道他們老大發什麽瘋,一聽到狐狸兩個字,就帶著他們進山來了。
    正抱怨著,在前麵探路,猴精猴精的陳三回來了:“老大,找到了,找到了,前麵幾裏地的地方確實有一處溪澗,溪澗旁全是花椒樹,但是……”
    他話還沒說完,陳烈酒就從地上爬了起來:“走!”
    但是,等他到地的時候才發現,那群花椒在溪澗的對岸,而他們這裏離溪澗正好處於一個懸崖邊,懸崖
    “這怎麽過去?”陳五傻眼了,他以為就一個水溝溝,結果是一處懸崖。
    陳烈酒看了眼周圍枝繁葉茂樹枝連著樹枝的崖隙:“也不是沒有辦法,吊著樹枝過去。”
    可是很容易摔死!
    大家都知道這句話,可是都沒把這話說出來,陳烈酒還心情頗好地與他們調侃:“我這要是吊過去,不慎摔死了,算不算是為了你們二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當然算了。
    自從他們老大找了二哥以後,數數都為二哥幹過多少驚天動地的事了?
    還不等他們回神,所有人都嚇大了眼。
    因為陳烈酒咬著他的匕首,紮起手腕上的衣袖,整個人攀上樹,吊著一串又一串的樹枝,如一團火紅的絲綢,絲滑地滑到了懸崖對岸的花椒樹下。
    還真風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