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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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良下衙回府,管家滿臉帶笑上前:“侯爺,臨川侯送來謝禮,謝咱們家世子爺前日在李府仗義出手幫了他們府上姑娘。”
    一聽姑娘,公孫良頓時來了精神,一點都不覺得累了:“他還能幫姑娘,怎麽幫的?”
    管家臉上都是欣慰笑容,彷佛自家的豬終於知道拱白菜:“臨川侯府的下人道是竇國公府的姑娘譏笑林家寒門,咱們世子爺押著竇家姑娘向林家姑娘道歉。”
    公孫良不禁想起朝上世家寒門黨爭激烈,寒門內部老牌勳貴和新晉勳貴又互不順眼,不禁長歎一聲,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壓下煩心的政事,公孫良繼續關注兒子:“阿煜就是前天開始不對勁,莫不是與此有關?”
    管家笑眯眯地說:“侯爺問問便知了。”
    公孫良一邊念叨著孩子大啦不肯跟耶娘說心事了,一邊往公孫煜住的瑞雲齋走。
    失戀小夥公孫煜正躺在屋頂上憂傷,有一下沒一下擼著趴在胸口的波斯貓,大概是被伺候舒服了,波斯貓喵喵叫了兩聲,奶聲奶氣得很。
    公孫煜視線往下垂,對上波斯貓渾圓的藍眼睛,又想起了那個聲音柔軟可憐的小姑娘。湖石背後荏弱無辜楚楚可憐,芭蕉叢旁伶牙俐齒盛氣淩人,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同一個人,可柔可剛,是如此可愛。
    她怎麽就定親了呢?公孫煜憤憤不平,定這麽早幹嘛!
    波斯貓不滿背上力道徒然變大,一爪子撓過去,長出來沒多久的小奶爪子雖破不了皮,卻也疼,公孫煜不滿嘀咕:“真暴躁,我都沒暴躁。”
    “嘖,怎麽還是這幅半死不活的鬼樣子。”公孫良嫌棄。
    公孫煜開始暴躁了:“要你管!”
    公孫良嘿了一聲:“有一份臨川侯府送來的謝禮。”話音未落,公孫煜抱著小奶貓一躍而起,站在屋頂上目光炯炯直視臨川侯,“誰送來的?”
    公孫良嘿嘿嘿直笑,笑得公孫煜火冒三丈:“老頭子你笑得好猥褻!”
    公孫良半點不惱,笑眯了眼:“你這是瞧上林家姑娘了,可人姑娘沒瞧上你?”
    “不是沒瞧上,是她定親了!”公孫煜強調,此非戰之罪。
    公孫良揚眉,不能吧,林揚那老家夥精得很,既然是這種說法,不可能是個定了親的孫女,心念一轉:“哦,你是幫了不隻一個林家姑娘,不幸,你喜歡那個已經定親。”
    公孫煜沒好氣:“你的語氣能不能不要這麽幸災樂禍!”
    公孫良直接笑出了聲,用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心情感慨:“我們家阿煜長大了,知道喜歡姑娘了。”
    公孫煜來氣:“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嗎,她定好親了,你到底聽沒聽清楚!”說到後來,聲音都有些委屈了,要是頭上長有兩隻耳朵,這會兒肯定是耷拉下來的狀態。
    “不就是定親嘛,瞧你這出息,”公孫良嘁了一聲,“能有你老子倒黴,你阿娘當初可是嫁進宮了。”
    公孫煜瞬間無話可說,外人對南陽長公主的前一樁婚姻諱莫如深,畢竟涉及到前朝皇帝。可在公孫家,從不避諱這一點,彷佛南陽長公主隻是再尋常不過的嫁過人然後守了寡,周幽帝這個前夫和張三李四王五沒區別。所以公孫煜對父母的愛情故事倒背如流,且有兩個版本。
    公孫良的版本是:他和南陽長公主早就相知相許,卻被周幽帝橫刀奪愛,於是他臥薪嚐膽,終於幫助老丈人推翻周幽帝暴|政,奪回心上人,從此老婆孩子熱炕頭。
    南陽長公主的版本是:進宮之前她壓根就不知道公孫良是誰,前周覆滅之後,她本是心如止水隻想平淡過完後半生,後被公孫良癡情感動,才決定改嫁。
    公孫煜概括出的真相是:他阿耶以馬奴之身覬覦他娘這個公府貴女,然身份低微,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娘嫁入皇宮為後。痛失所愛的阿耶自此發奮圖強僥幸憑戰功崛起,還推翻了昏庸無道的周幽帝。之後又死纏爛打他阿娘,正所謂烈女怕纏郎,再一次僥幸抱得美人歸。
    公孫煜狐疑盯著公孫良:“你的意思是讓我學你幹翻林予禮搶人,”他猶猶豫豫又蠢蠢欲動,“這個,不太好吧?”
    公孫良嘿了一聲:“可真有你的,自己不想幹人事還想把髒水潑給老子。”
    公孫煜堅決不認:“你不就是這個意思!”
    “下來,仰得我脖子疼。”公孫良衝著屋頂上的公孫煜勾勾手指頭。
    公孫煜警惕:“幹嘛?”
    “作為一個過來人,想指點你兩句,既然你不想聽,那就算了。”公孫良掉頭就要走,便聽見輕巧落地聲,回頭果見他家傻兒子臭著一張臉站在那兒,小眼神的渴望藏不住。
    公孫良咧嘴一笑,在院子裏的石凳上金刀大馬坐下,眼神指指石桌上的茶壺。
    公孫煜額頭青筋跳了跳,直想甩手走人,又想到有求於人,糟老頭子雖然不靠譜,可畢竟是個撬牆角成功的過來人。於是他捏著鼻子過去,倒了一杯茶,還雙手捧上:“行了吧,你倒是說啊。”
    啜了一口涼茶,慢慢品了品,在公孫煜忍無可忍準備掀桌的最後一刻,公孫良才施施然開口:“搶什麽搶,你以為你是土匪嗎,還搶,那是救!”
    公孫煜腹謗,糟老頭子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救的前提是人過得不好,那才需要救,”公孫良義正言辭訓子,“你確定那姑娘的未婚夫不是個好人嗎?你確定人姑娘不喜歡她未婚夫嗎?要是個人中龍鳳,小兩口兩情相願,有你什麽事啊,別添亂。”
    公孫煜豁然起身頭也不回往外走:“我去確定下。”話音猶在,人已經無影無蹤。
    公孫良搖頭失笑:“年輕人呦。”
    到了後院,公孫煜笑嗬嗬對南陽長公主如是這般一說。
    “哪有你這樣坑孩子的,萬一他白歡喜一場怎麽辦?”南陽長公主埋怨。
    公孫良捋捋胡須:“那是他自己時運不濟,認了唄。努力過將來就不至於後悔,酸了吧唧地說如果當年怎麽怎麽滴。”
    不愧是兩口子,南陽長公主覺得沒毛病了,轉而關心起另外一件事,興致勃勃地問:“是林家哪位姑娘?”
    “不是林氏女,是武安公遺孤。”早從公孫煜一句幹翻林予禮裏,公孫良便得出真相。當日江氏靈堂上,有不少附近城池的武將趕去祭拜,是以他聽人提起過。
    同樣剛下衙的臨川侯拿著一塊隨手翻出來的玉石,以請竇國公幫忙辨真假的名義上了竇國公府的門。如今的竇國公也就是寧國大長公主駙馬,是個喜好金玉奇石的頑主,平生除了揮金如土買買買萬事不管。
    臨川侯每每被林伯遠氣得想吐血時都會想一想竇國公府一幹兒郎,瞬間心平氣和。雖然林伯遠也是個紈絝,整日裏吃喝玩樂不思進取,但是好歹不敗家不惹事。
    其實這種內宅之事,理當女眷出麵,可林家的女眷,老耿氏大耿氏小耿氏都是糊塗人,祝氏輩分低身份也不夠,所以隻能臨川侯自己出麵。
    既不是低人一等,又占著理,臨川侯話就說得比較不客氣了,直把竇國公臊得老臉通紅。
    過猶不及,臨川侯歎道:“老親家,你說我在戰場上拚死拚活不就是為了讓子孫後代過上好日子。做夢都想不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家元娘竟過得是這樣的日子,在家裏,我們是一根手指頭都不曾動過她。家中老母聽罷,當場就撅了過去。老親家,你也是有孫女曾孫女的,設身處地想一想,隻怕你也跟我似的,真是恨不能,恨不能……哎。”
    恨不能錘死那王八蛋,竇國公不由自主地補上那後半句話,臉上更加臊得發燙:“是我之過,管教不力,親家你放心,我定用家法好生修理九郎,堂堂男子漢,豈能對媳婦動粗。”
    竇國公渾身不自在地送走臨川侯,一起隨著臨川侯離開的還有要回去給老耿氏‘侍疾’的林元娘。
    這麽大的動靜,寧國大長公主當然被驚動了,還在想為著什麽,竟然讓臨川侯這個當家人親自出麵帶走林元娘。
    一旁的竇鳳瀾俏臉微微發白,她怎麽都沒想到,祖母會為了她一番話把大耿氏叫來發作一通。隨便想想都知道,大耿氏回去後肯定要質問江嘉魚和林五娘,一問之下自然真相大白,可再怎麽也不至於讓臨川侯親自出馬吧。
    正當她惴惴不安之際,麵色鐵青的竇國公進了門,見竇鳳瀾也在,當即嗬斥:“看看你幹的好事,竟然譏笑林家是淺薄之家,還被林家和留侯府的世子聽了去,好好的親戚,讓你一張嘴就把情分壞了。”
    寧國大長公主驚愕看向竇鳳瀾。
    竇鳳瀾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竇國公又責備寧國大長公主:“你也是,不說對錯,晚輩口角罷了,又是把林侯夫人叫上門,又要求人家帶著孫女外孫女上門道歉,你可真是威風,皇後娘娘都沒你威風。都是親戚,至於做的這麽過嗎?”
    寧國大長公主板著臉硬邦邦道:“我沒要求,她自己提的。”
    “她提你就應,她鄉野出身沒見識,你也沒見識不知道輕重尺度。你這樣踩林家的臉分明是奔著結仇去的,咱們家現在也就這幾門親戚還拿得出手了,你是打算都得罪光?”
    寧國大長公主勃然大怒:“你還好意思說,倘若你有祖父阿翁一半的本事,竇家何以落到這般田地,以至於連個泥腿子都敢上門發難。”
    竇國公呆了呆,隨即勃然大怒:“我是沒本事,但是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倒是你,一口一個泥腿子,你們楊家和我們竇家往上數三代都是泥腿子,當了公主,真把自己什麽出身忘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鳳瀾這丫頭就是跟你學壞的。你狂,繼續狂去,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我看你怎麽狂!”
    氣不過的寧國大長公主抓起茶盞扔過去:“用不著你操心,這個家你沒操過半點心,現在也輪不到你跳出來指責我,有本事從此以後你來掌家!”
    竇國公險險避開茶盞:“你!”想硬氣一把,卻沒那個底氣和擔當,隻能長袖一甩,丟下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旋身怒氣衝衝離開,管教竇九郎的事早拋之腦後。
    寧國大長公主咬牙切齒:“廢物!若我為男子,還用得著指望你。但凡先帝在,我又何至於受這窩囊氣。”想起先帝與公爹俱在時,那些風光歲月,寧國大長公主悲從中來,虎落平陽被犬欺,當年仰望她的那些人慢慢俯視她。唯獨那大耿氏身為侯夫人,卻對她卑躬屈膝戰戰兢兢,恍惚之中,讓她覺得自己還是那個位高權重的長公主。
    竇鳳瀾縮著脖子,隻恨自己不能隱身,冷不丁聽見上頭傳來一道冰冷怒聲:“七娘!”
    驚懼交加的竇鳳瀾噗通一聲直接跪下,涕泗橫流:“祖母恕罪,孫女知道錯了,孫女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個糊塗東西,竟然被公孫煜看了個正著,你還怎麽嫁進留侯府!”寧國大長公主憤憤拍桌,比起孫女騙她導致她出醜,她更在乎的是公孫煜。
    “我會彌補的,祖母,”竇鳳瀾生怕寧國大長公主覺她無用了,便將她聯姻其他門戶,“其實這未必全是壞事,小侯爺不近女色,孫女好歹給他留下了個印象,壞印象總比沒印象好,正所謂不打不相識。”
    寧國大長公主瞧著竇鳳瀾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若有所思,驕縱跋扈的美貌姑娘自有魅力。南陽年少時也是個驕縱跋扈的,還用馬鞭抽過公孫良。公孫良還不是照樣愛得跟什麽似的,一等就是二十年,明明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依然甘願冒著被先帝忌憚的風險求娶身份尷尬的南陽。親父子,總有些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