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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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嘉魚並林四娘林五娘來到蘅蘊院時,小耿氏已經離開,林元娘又在出神地盯著那半畝殘荷。
    見了江嘉魚三人,林元娘強顏歡笑:“你們來了,我這裏有點亂,倒是失禮了。”
    她很努力地想表現得若無其事,可便是三人中最大大咧咧的林五娘都能感受到縈繞在她身上那種難以掩藏的悲哀,像是從靈魂深處溢出來。
    “大姐姐,你別和竇九郎那個混球過了,和離吧。”心頭酸澀的林五娘脫口而出,“你別顧忌那麽多,尤其別因為顧忌我們就勉強自己,那點名聲上的影響不礙事。”
    不知內情的林四娘驚訝看著語出驚人的林五娘,完全不明白怎麽就嚴重到要和離的地步了。
    便是江嘉魚都短暫的愣了愣,回過神來,她立刻補充:“真正的好人家也不會為了這麽一點事挑三揀四。”
    雖然一頭霧水,林四娘連忙表態:“如果就為了讓我們嫁到好人家,卻要大姐姐委曲求全,這樣的好人家我們寧可不要。”
    “我也不要。”林三娘從門口走進來,“大姐幫我們排除掉那些苛刻之家反倒是幫了我們。”
    綴在林三娘身後的林七娘怯生生道:“我,我也不要,大姐姐開心最重要。”
    女孩們互相看看,有些意外有些羞澀,緊接著一個接著一個笑了起來。外麵晚霞正好,微涼的晚風卷著遠方的荷花香吹入房內,一室馨香。
    林元娘哭了,起先隻是兩行淚默默往下流,哭聲漸漸大起來,最後她蹲在地上捂著臉嚎啕大哭。
    血脈至親不許她和離,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惟恐被她連累名聲,反而是這些隔了一層肚皮的妹妹們支持她。
    那麽溫暖,又那麽絕望。
    那哭聲太苦,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哀和絕望,聽得所有人心頭發堵眼眶發酸,淚水不受控製往下流。
    江嘉魚擦了擦眼角淚珠,對林元娘道:“大表姐,我們一起去找外祖父。”再提一次和離。
    林五娘連聲道:“對對對,我們一起去求祖父,人多力量大,祖父他老人家會答應的,不就是和離嘛。”
    無論是林三娘林四娘,還是怯弱單薄的林七娘,這一刻的眼神都格外堅定。這不僅僅是在幫林元娘,也是在幫她們自己。倘若將來她們所嫁非人,她們希望家族也會像救林元娘一樣會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林元娘收了淚,聲音帶著哭泣後的嘶啞:“好妹妹,你們的心意姐姐都知道了,謝謝,謝謝你們。”她揚唇輕笑,這一次的笑容不再勉強,“隻是我今日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明日吧,明日再去找祖父。”
    回到沁梅院的江嘉魚眼睛是紅的,賀嬤嬤嚇了一跳,想問什麽,被桔梗打了個眼色,遂將擔憂咽下去,吩咐人打來熱水為江嘉魚淨了臉。
    熱毛巾敷上臉,江嘉魚整個人都舒服起來,尤其是心裏:“嬤嬤,我覺得家中姐妹都是極好的女孩兒。”以前看的電視小說,裏麵親姐妹為了個外頭的野男人反目成仇鬥得你死我活,她就覺得離了個大譜,果然是純屬虛構。
    賀嬤嬤一怔,含笑道:“是啊,咱們家的姑娘都是好孩子呢。”
    梳洗過後,江嘉魚躺在床上,想著明天要去找臨川侯時該怎麽說才能說服他,或許她可以找林伯遠還有林予禮幫幫忙。
    江嘉魚翻了個身,心情漸漸變得沉重,可要是臨川侯還是不答應怎麽辦?那林元娘又該怎麽辦,繼續和那樣不堪的男人共度一生嗎?
    秋風乍起,大片烏雲飄來,掩下月輝,夜空不由暗了三分。
    呆坐著的林元娘忽然吩咐桃柳:“頭發亂了,給我重新梳一下。”
    在桃柳想把頭發盤起來時,林元娘說:“就這樣吧,快睡了,沒必要。”
    凝視鏡中散著發的自己,林元娘笑了一笑,盤發為婦,可她不想再當竇家婦了,左右端詳片刻,恍惚間差點以為這是未出嫁的自己。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其實也不怎麽快樂。她多麽希望自己能夠糊塗一點,那樣就不會因為長輩種種而羞愧難堪。或者自己聰明一點,可以勸得長輩棄惡從善。偏偏她既不夠糊塗又不夠聰明,於是隻能痛苦。
    林元娘站了起來,往外走。
    桃柳忙道:“姑娘,外麵天黑了,而且看樣子要下雨。”
    “屋子裏有些悶,我想出去走走。”林元娘想起了園子裏那片開得正好的紅蓮。
    桃柳嘴唇動了動,沒再多言。姑娘在竇家過得太苦,一言一行都得小心翼翼,回了娘家,能鬆快鬆快也好,不然真要把人逼死了。這半年姑娘呆坐著出神的次數越來越多,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眼神空洞神情麻木看得她都害怕,仿佛已經被折磨到生無可戀。
    桃柳提了一盞燈籠陪著林元娘往外走。
    涼涼月色,為萬物蒙上了一層輕紗,林元娘的眼底也起了一層霧氣。
    妹妹們不在乎,但是她不能這樣自私,何況,祖父不會同意的,何苦自取其辱。退一步說,便是祖父同意讓她和離,可和離之後,祖母和阿娘還是會再把她嫁出去,嫁給她們心目當中的好人家。至於她喜歡不喜歡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的人品,都不重要。
    這樣被人當成物件擺布的日子,太累了。這種悲喜由人不由己的日子,也太累了。她這二十年,過得實在太累了。
    斜風帶來細雨,打在荷葉上。就著朦朧月光,林元娘看見了水中央一朵含苞待放的紅蓮,在月色下靜靜綻放。
    “桃柳,你回去拿把傘來。”
    桃柳應了一聲,遮著頭快速跑出水榭。
    目送桃柳的背影消失,林元娘走出水榭走進水裏,她要去采那朵遲開的紅蓮了。百花之中,她獨愛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淅淅瀝瀝的秋雨打在樹葉上,帶來富有韻律的滴滴答答,把江嘉魚送入夢鄉,夢見自己回到了自由的家鄉。
    【醒醒,醒醒,睡什麽睡,趕緊起來!林元娘要自殺,快淹死啦!】
    硬生生從美夢中驚醒的江嘉魚一個激靈睜開眼,整個人幾乎是跳起來:“什麽地方?”
    【水榭!】
    外間守夜的桔梗聽到動靜飛奔進來,與披頭散發往外跑的江嘉魚撞了個滿懷,桔梗眼疾手快扶住江嘉魚,驚訝:“郡君怎麽了?”
    江嘉魚聲音發抖,往外推桔梗:“去水榭,我夢見大表姐要自殺,你快去!”
    眼見著江嘉魚臉色慘白,滿眼驚慌,桔梗嚇了一大跳:“郡君,您做噩夢了,不是真的!”
    【快不行了,趕緊的,趕緊的!】
    江嘉魚心急如焚,隻恨自己沒有一雙翅膀,她用力推桔梗,聲色俱厲:“大表姐不對勁,我怕這是真的,你快去水榭,你跑得快,你快去!”
    從蘅蘊院回來後,那股縈繞在心頭的不安終於有了解釋。離開時林元娘對她們說:“妹妹們以後擇夫婿,一定要把人裏裏外外調查一遍,莫要赴我後塵。惟願妹妹們覓得佳婿,恩愛兩不疑。”
    可以當做過來人的忠告祝福,也可以是……臨終遺言。
    實在是江嘉魚這模樣過於嚇人,桔梗心頭不安,她不敢再隻當噩夢,便道:“郡君別急,奴婢這就過去。”說罷,桔梗就衝了出去,直奔水榭。
    江嘉魚緊隨其後,也被驚醒的忍冬等人奔上前,一疊聲地叫:“郡君,郡君!”
    “閉嘴!跟我去水榭。”江嘉魚難得一見的疾言厲色嚇得忍冬她們不敢多言,急忙跟上。
    江嘉魚奔跑在雨中,冰冷的雨滴打在她身上,帶來刺骨寒意,浸透五髒六腑。
    如果她不告訴臨川侯林元娘的遭遇,局麵是不是就不會惡化到這一步,林元娘是不是便不會自殺?
    好像……是的。
    這個念頭化作成千上萬的螞蟻,啃噬江嘉魚的五髒六腑,使她痛不欲生。那個才二十歲的女孩,她的人生才剛開始,怎麽可以就這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