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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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元娘端著親手熬的烏雞湯來探望江嘉魚,她身體比江嘉魚好,即便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當晚就緩過神來。
“這次要不是表妹,我定然凶多吉少。”林元娘長長作揖,身體幾乎彎成九十度,“表妹救命之恩,我銘記於心,日後表妹所求,但凡我能做到絕不推辭。”
江嘉魚被這鄭重架勢嚇了一跳,連忙道:“大表姐你不用這樣,你快起身,都是我該做的。”
行完禮林元娘才直起身,望著不好意思的江嘉魚,輕輕笑:“這也是我該做的。”
“哎呀,你們倆就別客氣來客氣去了,”林五娘笑嘻嘻打岔,“表妹救人是應該,大姐姐謝救命之恩也是應該,都是應該的,姐妹之間本就應該互幫互助呀。”她目光炯炯看著江嘉魚,終於逮到機會問,“聽桔梗她們說,你是做夢夢到了大姐姐,你怎麽會夢的這麽準啊?還有你那個救人法子,哪學來的,都說大姐姐已經沒氣了,硬是被你救了回來。” 她可好奇死了。
窗外古梅樹洋洋得意:【我提醒的。】
江嘉魚麵無虛色:“大概是神靈不忍心大表姐離去,於是托夢給我。至於那個救命辦法,當時突然就想起來了,應該是我以前學的,不過跟誰學哪裏學,我沒想起來。”之前對著林伯遠林予禮父子她就是這樣回答,誰來都隻有這個答案。
林五娘眨巴眨巴眼,覺得匪夷所思,可好像隻有這個解釋了,要不然怎麽能把時間地點都夢地那麽準,她就誇張地哇了一聲,看向林元娘:“大姐姐你聽見了吧,有神靈在保佑你呢,你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林元娘輕笑,為林五娘的小心思,家中的妹妹們實在可愛:“我聽見了,有你們這樣的好妹妹在,我就想不好都難。”
林五娘咯咯笑,又問江嘉魚:“你知道了嗎,祖父同意大姐姐和離了呢,大姐姐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舅父已經告訴我了,”江嘉魚望著林元娘,笑盈盈拱手:“恭喜大表姐擺脫人渣。”
林五娘噗嗤笑:“人渣?竇九郎可不就是去掉所有好品德之後剩下的渣滓,這詞用得貼切。嘿,我發現你當真是人不可貌相,那樣出格的話都敢說,說的真好!”事後聽來江嘉魚那番離經叛道的話,林五娘簡直想五體投地,把她想說又不知道怎麽說也不敢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江嘉魚正經了神色:“這裏隻有我們姐妹,我便實話實說,那日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世道不公,女子生來便處弱勢,難免遇上不平之事,若是一味忍氣吞聲,隻會被得寸進尺,所以還是強勢些好,世人多欺軟怕硬。”
“聽妹妹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林元娘動容,雙手拉起江嘉魚的手,羞愧道,“之前是我懦弱無能,犯了糊塗。以後再不會,妹妹說得對,我連死都不懼還有何懼。”江嘉魚一番話讓她醍醐灌頂,她不再惶惶於能否和離,拿出敢於自殺的勇氣,別人就休想輕易踐踏擺布她。
江嘉魚喜笑顏開,真好,這才是徹底地救了林元娘,讓她不再覺得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即將被和離的竇九郎正在自己偷偷置辦的私宅裏與猛男狂歡,他已有整整五日未回家,是以壓根不知道林元娘被臨川侯接走一事,就更無從得知後事。
正快活著,房門被人一腳踹開,把赤條條的竇九郎嚇得一個哆嗦,抬頭一看,竟是林予禮,怒火頓時變成羞臊。白日宣淫撞上小舅子,哪怕無恥如竇九郎都臊得滿臉通紅,一把推開那相好的,手忙腳亂撿衣服遮醜。
他那相好的還當是情敵來捉奸,誰讓竇九郎屬章魚,長了八條腿,腳踩多條船。他示威性地摟住慌裏慌張的竇九郎,斜睨林予禮:“你誰啊,沒看見我們正在辦事,識相的趕緊滾。”
林予禮輕輕笑了下,薄唇吐出一個字:“打。”
身後家丁一擁而上,按著完全沒搞明白情況的狗男男一通揍,揍得竇九郎鬼哭狼嚎:“林予禮你瘋了嗎,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你姐夫!”
林予禮慢條斯理地回答:“打的就是姐夫,你毒打長姐,身為兄弟,我自然要幫長姐教訓你,不然豈不人人都當我們林家姑娘可以肆意欺辱。”不和離,那隻能君子動口不動手;可都要和離了,打一頓無傷大雅,這種對女子動粗的敗類,合該讓他感同身受下那番皮肉之苦。
抱著頭躲的竇九郎心裏一突,一直以來都沒人替林元娘出頭,以至於他都忘了林元娘還有娘家人,且還是實力不俗的新貴。
打妻子這種事,擱哪兒都是沒理的,竇九郎相當識時務地求饒道歉:“別打了,別打了,文長,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以後,我回去就向元娘賠禮道歉,保證以後絕不動她一根手指頭。”
林予禮冷眼看著哀叫求饒的竇九郎,林家家丁並未停手。
眼見求饒無用,竇九郎開始威脅叫罵:“林予禮,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們竇家也不是好欺負的,我祖母可是寧國大長公主!”
“我們林家不過是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說到天邊理也在我們這邊。”林予禮輕嗤,“竇九,你強奪長姐嫁妝養男寵,長姐不允,你就毒打長姐,你說你該不該打?”至於林元娘自殺未遂,林予禮並不打算提,事情發生在臨川侯府,竇家大可以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甚至倒打一耙。
氣憤填膺的竇九郎霎時啞火,嫁妝是女子私產,夫家無權處置。竇家入不敷出十幾年,全靠典當祖上留下的產業維持體麵,可從未動過女眷的嫁妝。家裏女人太厲害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則是動女人嫁妝會遭人恥笑,講究的人家,寧可借錢舉債都不會動女人嫁妝。
林予禮帶著鼻青眼腫的竇九郎來到竇國公府,竇家人的反應和竇九郎一模一樣,先是憤怒後是尷尬。
竇九郎的母親竇三夫人硬著頭皮道:“這孽障合該教訓,元娘多好的媳婦,這個孽障居然不珍惜。”至於強搶林元娘嫁妝養男寵這種事,竇三夫人都沒臉提,她扭臉痛罵竇九郎,“你個混賬東西,看看你幹的好事,你要是再敢動元娘一根手指頭,看我怎麽收拾你。”為求逼真,竇三夫人親自上手錘了竇九郎好幾下。
竇九郎頂著一張豬頭臉配合地哎呦哎呦叫喚連聲賭咒發誓,無外乎以後會好好對待林元娘。
若不為和離隻為了替林元娘撐腰,其實目的已經達到。竇家欺軟怕硬,知道林家會為林元娘出頭,他們就不敢太過分。說起來林元娘這四年來所受皮肉之苦,實屬冤枉,但凡耿氏姑侄三個有些骨氣都不至於。
可林予禮的目的就是和離:“其實諸位長輩都明白,令郎另有所愛,對長姐並無情意,情不投意不合,難免生怨懟,不若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平地一聲雷,隻把竇家人炸得目瞪口呆。
“你們竟想和離!”寧國大長公主難以置信地高喝,她猜到林家會借機發作立威,但是沒猜到他們竟敢提和離,他們林家可有好幾個姑娘正值適婚之齡,他們怎麽敢!
林予禮語氣一貫的平和:“二心不同,難歸一意,莫如各還本道,免生憎怨。”
一直裝死的竇國公坐不住了,因為搶奪妻子嫁妝養男寵還毒打妻子,被女方提和離,竇家丟不起這個人啊。傳揚出去,誰還舍得把女兒嫁到竇家來,就是姑娘們的婚嫁也要受影響。
竇國公信誓旦旦地保證:“文長,實不必如此,你放心,九郎從今往後絕不敢再對不起元娘,不然我頭一個饒不了他。”
一旁的竇三老爺和竇三夫人也連聲附和,竇三夫人還推了竇三郎一把,他當即指天對地發誓,要多真誠有多真誠。
“國公爺。”林予禮抬手一禮,“恕晚輩直言,這不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九郎婚前就養男寵,已經到了耽擱綿延子嗣的地步。長姐第一次挨打是在兩年前,嫁妝被強奪是一年前的事。想來貴府沒少管教九郎,可九郎改了嗎?天性難改!長姐韶華正好,家中長輩實不忍她蹉跎一生。”
竇國公啞口無言,好男風是實在管不住,至於後兩者,其實是沒認真管,可這話讓他怎麽說得出口。
“你把我們竇家當什麽,想和離就和離!”如此好言相勸都不見好就收,深覺被冒犯的寧國大長公主怒不可遏,若是早上二十年,林家豈敢提和離。別說不過是打罵林元娘幾下,就是打死了林元娘,林家連個屁都不敢放。虎落平陽被犬欺,區區薄祚寒門都敢欺上門,寧國大長公主怒拍茶幾,聲色俱厲:“本宮告訴你,本宮不同意,她林元娘生是我們竇家婦,就是死了,也得是我們竇家的鬼!”
“你胡說八道什麽!”竇國公大驚失色,這老娘們瞎擺什麽威風,還當自己可以仗勢欺人。
林予禮直視臉色鐵青的寧國大長公主,聲色漸冷:“如此,那就隻能勞駕京兆府查一查長姐嫁妝失竊案,好在那當鋪的掌櫃還記得是誰所當。”
竇九郎心口狂跳,縮起脖子。
京兆府一出麵還不得鬧得人盡皆知,竇家本就不體麵的名聲更會雪上加霜。
饒是盛氣淩人的寧國大長公主這會兒也不敢繼續叫囂,一雙渾濁的眼睛惡狠狠盯著林予禮,彷佛要將他扒皮抽骨以泄心頭之恨。
迎著寧國大長公主噬人視線,林予禮不卑不亢道:“殿下,好聚好散吧。”明明理虧的事,和和氣氣把婚離了,日後還好相見。偏寧國大長公主耍橫撕破臉,弄得大家麵上都不好看,何必呢。竇家敗落,實在情理之中。
事已至此,竇家不想把臉丟到大街小巷,於是憋憋屈屈寫下和離書。兩個時辰後,林予禮帶著林元娘被補足的嫁妝浩浩蕩蕩離開。
當林予禮帶著林元娘的嫁妝回府,他得到了姐妹們的熱烈歡迎,宛如打了勝仗的將軍凱旋。林予禮搖頭失笑又心生憐惜,姐妹們是為林元娘歡喜,何嚐又不是為自身歡喜。於女子而言,一個願意庇佑她們的家族,就是她們最大的底氣。
一場秋雨一場寒,連著兩天秋雨過後,氣候徒然涼下來,江嘉魚換上了厚實的秋裝。
桔梗為江嘉魚發間簪上一朵白色珠花,今天是七月十五,道教謂之中元節,佛教則稱盂蘭盆節,在民間又被視為祭祖節。
林伯遠和林予禮先在家祭了林氏先祖後,帶大病初愈的江嘉魚去寒山寺祭奠江氏一族。
林伯遠定了一場法事超度江氏族人,木魚誦經聲回蕩在大殿之內。
經曆過穿越,見過古梅樹,江嘉魚早已經從堅定的無神論者徹底轉變成鐵杆有神論者,她無比規矩地跪在蒲團上,對著寶相莊嚴的菩薩祈願:一願江氏一族往生極樂;二願那一頭的父母妹妹健康喜樂;三願自己一覺醒來已穿回去;四願回不去便讓自己的人生能自己做主。
願望有點多,不大好意思的江嘉魚虔誠地拜了又拜,希望菩薩能大發慈悲顯顯靈。
法事結束後,林伯遠對林予禮和江嘉魚道:“我要去找覺明大和尚嘮嗑,文長你帶淼淼四處轉轉。”林伯遠交遊廣闊,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連寒山寺的大和尚都沒放過。
林伯遠拍了拍林予禮的肩膀,給了他一個眼神,兩孩子雖然共處一個屋簷下,然而接觸並不多。這可不行,他們是要做夫妻的,成婚前培養出感情總比成婚後好。
林予禮垂了垂眼瞼,不是他不想和淼淼培養感情,而是淼淼麵對他時,坦坦蕩蕩沒有絲毫羞澀扭捏,當他試圖以未婚夫對未婚妻的目光看待,就會冒出難以描繪的尷尬和罪惡感。
無知是福的江嘉魚興致勃勃參觀寒山寺,旁邊還有人帥聲動聽的林予禮當解脫,各種典故信手拈來,是個相當合格的導遊了。
走到一半,人有三急的江嘉魚道:“表哥,我去更衣。”
林予禮頷首:“我在這裏等你。”
江嘉魚轉身離開,桔梗忍冬跟上。
李老夫人也在寒山寺內上香,她要和主持論經,遂打發李錦容出去轉轉,小姑娘家家還是少聽這些為妙,免得冷了性情。這三年下來,原本開朗明媚的孫女越來越清冷,李老夫人可不想她哪天被佛祖點化渡了去。
李錦容無奈退出去,帶著婢女在寺內漫無目的閑逛,這一逛就和坐在涼亭內等江嘉魚的林予禮撞了個麵對麵。
猝不及防之下,兩人俱是愣了愣。
林予禮率先站了起來,盡量穩住語氣裏的平靜:“來上香?”
“陪我祖母過來。”李錦容麵容平靜語氣疏離,隨口道,“你呢?”
林予禮靜默了一瞬,才道:“陪表妹來祭奠江氏族人。”
李錦容略彎了彎唇角,理當如此的:“我去別處轉轉。”說罷,人已經轉身,既已決定放下,那就沒必要再產生任何聯係,對誰都好。
一抹蕭瑟爬上林予禮的麵龐,他佇立在那兒,久久沒有動彈。
月亮門後的江嘉魚躡手躡腳往後退,退出去老遠才敢大聲喘氣,雖然隻有簡簡單單四句話,但是隻要不眼瞎心盲,都能察覺到林予禮和李錦容平靜之下的暗潮洶湧。
“這兩個人明顯有情況,可沒能在一起,”江嘉魚刮了刮下巴,分析,“是李家不同意嗎?” 說話間江嘉魚發現桔梗忍冬神色複雜,像是憤怒又像是震驚,她驚奇,“你們這表情是什麽意思?”
滿腔震怒的桔梗愕然回望江嘉魚:“郡君您怎麽不生氣,大公子他可是您的未婚夫!”
未婚夫?
未婚夫!
江嘉魚如遭雷劈,他喵的:“我有未婚夫我怎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