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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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悶熱與煩躁所充塞了的渾濁空氣, 一刹那間,仿佛被這道聲音穿透了。
    這聲音……尹之枝難以置信地看去。
    不會吧,一說曹操, 曹操就到?
    王總喝了酒, 反應慢了半拍,不死心地拽了她的手肘兩下,遲鈍的聽覺神經才接收到後方的信號,轉過了身。
    夜色濃如浸墨,尖哨般的夜風嗚嗚作響。車子匍匐排列, 輪胎兩旁,雜草蕭瑟地晃動。暗淡的燈光都被路燈濾成了朦朧的白茫, 更遠的地方,便消隱在了黑暗裏。
    而此時, 就在距離兩人四五米的地方, 幽靈一樣,出現了一個高挑身影。因為環境暗,還戴著黑色口罩,根本看不清他的麵容, 隻知是個穿著衛衣的年輕人。
    意圖行齷齪之事卻被當場抓住,王總本能地有些心虛,手也鬆了鬆。不過, 當他眯起醉眼,看清楚了來者的模樣——年輕人,比自己高,但身板遠遠沒有自己肥壯, 那潰散的底氣就一下子全回來了, 扯著嗓子罵道:“關你什麽事, 少他媽多管閑事,滾遠點!”
    柯煬沒說話,將手從口袋抽出,活動了一下手腕,隨即,一個箭步,疾衝上前!
    幾乎是同一時間,尹之枝大驚失色,一邊取出手機,一邊叫道:“等一等!你不是他的對手!別衝——”
    不是尹之枝瞧不起柯煬,但剛才在她身體裏肆虐的難受勁兒,預警了柯煬馬上要遇到危險。
    橫看豎看,這個地方,唯一有可能傷害柯煬的危險源,就是王總這個色狼了。
    確實,和身高一米八、體重目測也一百八、長得跟個肥豬似的王總相比,柯煬看起來簡直不像他的對手!
    但是,“別衝動”這三個字還沒從她的喉嚨裏完整蹦出,尹之枝就看見了自己此生難忘的一幕——她甚至沒看清楚柯煬是如何出手的,王總就被揪住衣領,整個人像一隻笨重的麻袋,被重重摜在了車後蓋處,發出了“咣當”悶響!
    尹之枝:“…………”
    尹之枝呆若木雞,看了一眼自己手機屏幕上剛撥出去、還沒接通的報警電話,一個激靈,果斷點下了掛斷。
    廢話了,在這個情景下,警察要是來了,她覺得比較麻煩的人反而是柯煬!
    另一邊廂,撞擊的劇痛,讓王總幾乎在一刹那就蒙了。大腦仿佛晃成一坨稀碎的漿糊。一顆帶血
    的大牙,伴隨著憤怒而含糊的嚎叫,從那肥厚的嘴唇裏溢出。
    但他沒有反抗的機會,甚至是頃刻喘息的空間。柯煬就走了上去。
    一聲悶響後,王總的身軀在地上滾了幾圈,鼻血混雜著唾液,刷一聲,從他那張滿是橫肉的臉上淌下,看起來可怖又驚悚。
    此刻的他,早就沒了剛才的意氣風發,連滾帶爬地翻過身,鼻血也不擦,狼狽地往前爬去,胡亂地喘氣喊著救命。但沒爬幾步,他便再被一腳踹翻。
    剛才最憤怒的時候,尹之枝巴不得照著王總的臉狠狠地踢去,狠狠教訓他。看到王總在柯煬手下吃苦頭時,她也痛快得想要鼓掌。
    但隨著柯煬一拳又一腳落下,看見他那雙冷靜又充滿戾氣的眼,再眼睜睜看到地上那張醜陋的臉噴出血花和唾沫,慘叫聲不斷,尹之枝的喉嚨就像被什麽堵住了,手腳也情不自禁地發僵——無關於仁慈或是惻隱之心。而是一種震撼。
    這麽大以來,第一次直麵真實的暴力場景的震撼。
    好在,柯煬不是為暴力而暴力的人。確定這個臉青鼻腫的王總沒有回擊之力了,他就停了手,快步走向不遠處的尹之枝,蹲下來,抓住她的肩,與她平視:“你還好嗎?是喝酒了嗎?”
    “沒……我沒有喝。”尹之枝深呼吸了一下,攥緊柯煬的手,這會兒才有了實感,她探頭,緊張地問:“那個人不會死吧?”
    “沒事的,我有分寸。”柯煬言簡意賅,看她還坐在地上,就托著她的肩,微一使力,將她拉起。
    尹之枝的雙腿比剛才有力氣一點了,可頭還是發暈,站起來時,身體晃了晃,將大部分的重量壓在柯煬的身上。
    柯煬攙住了她,就在這時,他注意到夜色會所後門的幾個保安似乎聽見了某些動靜,正朝這邊張望。他眼神微變,攬住了尹之枝的肩,低聲說:“有人來了,我送你回家,快走。”
    尹之枝忙不迭地點頭。
    柯煬招手,叫來了計程車,將尹之枝塞進去,自己也坐下,關好車門。攏了攏口罩,再轉頭,恰好能看見那幾個保安正快速地跑向停車場。
    但計程車早已開遠,轉過了十字路口,什麽都看不到了。
    尹之枝有一肚子疑問,車門一關,就忍不住問了起來:“你怎麽會出現在那裏?”
    柯煬沉默了片刻。
    這大半個月以來,他聯絡上了可信的人——那是他父親生前的得力手下,兼工作搭檔,整合了和他父親的死亡有關的蛛絲馬跡證據,開始私下進行調查。
    其實應該處理掉尹之枝送給他的那部手機,但神差鬼使地,他沒有那樣做。
    每一天,她都會給他發一些信息。她似乎輕易就理解了他的不告而別,之後,每一天都會事無巨細地匯報自己的行蹤,並附贈問候語。
    【柯煬,你是遇到急事去處理了吧。】
    【你什麽時候要回來,記得提前說一聲,我要提前多買點菜。(▽)】
    【早上好,我現在起床去上班啦!今天早上降溫,我把長袖外套都翻出來了。】
    ……
    那天離開時,他就沒想過再回去。
    當斷則斷,不受其亂,不想再被那種令人發笑的手段擾亂心緒。
    但不知為何,每逢夜深人靜,無數次在對話框敲下的那句【我不會回來了,過段時間會將食宿費補給你】的文字,卻一直沒有發出去。
    尤其是看見她每天的那些溫馴討好、暢想著繼續和他一起生活的留言時。
    人心複雜,他也說不清,為何自己明知道應該明確告別,還是產生了猶豫。
    不想踏出那一步,仿佛踏出去了,就是倉促地關上了一扇門。
    微信的頁麵,就這樣別扭地停在了沒回複的狀態裏。他需要……好好地再想一想。
    今天晚上卻是例外。
    當在微信上,看見那張照片,柯煬沒法再視而不見了。
    星光傳媒是他家的。盡管柯煬不混娛樂圈,但耳濡目染,他也並不是什麽也不懂的白紙。
    在娛樂圈,有很多肮髒齷齪的人、肮髒變態的玩法,當中好些說出去,都會讓人大跌眼鏡,連連嘔吐。
    這個姓王的暴發戶,柯煬早已有所耳聞。
    此人雖然有錢,但私德很差,是個口味很重的老色狼,還曾經卷入過一些違法案件,包括兩起迷|奸案的控告裏。
    來b市發展後,倒是沒太多人知道他以前的底細。估計是覺得娛樂圈鮮嫩肉|體多,從前年開始,這王總就開始明裏暗裏地對柯家示好,試圖和柯家攀上交情。
    但柯家根本不可能和這種貨色往來。
    沒想到,再一次看到這張熟悉的臉,竟會是在尹之枝發給他看的照片裏。
    一閃而過的嫌惡和強烈的不安,緊緊地扼住了柯煬的心髒。他立刻回撥尹之枝的電話,但根本沒接通。好在,他今晚所在的地方離夜色會所並不遠,才能那麽快趕到。
    這些彎彎繞繞,沒必要和她說太多。柯煬頓了一下,才說:“我今晚正好在附近。”
    尹之枝睜大眼:“這麽巧?你在附近?”
    難怪柯煬能像天降神兵一樣出現了。
    “嗯。”柯煬似乎不欲多說自己的事,轉而盯著她,皺眉說:“尹之枝,剛才那個人不是好東西,你以後不要再見他,知道了嗎?”
    尹之枝點頭,憤然道:“我當然不會再見他了,我真的沒想到他是那種變態,第一次見麵就動手動腳的!”
    計程車很快就開到了尹之枝租住的老城區附近。前方修路,隻能下車步行。柯煬付了車錢,關了車門。
    路上,路燈昏黃,他們穿過了繁忙的夜市,小吃攤的煙氣騰空而起。後方,是一片安靜佇立於昏黑中的居民區。
    尹之枝的頭已經不怎麽暈了,但她擔心柯煬會跑掉,從下車開始,就裝作還沒恢複,一直纏著他的手臂,巴不得鎖著他,不讓他走。
    柯煬沒拒絕她的靠近,還放慢了步速,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問:“你怎麽會為他工作的?”
    尹之枝就將自己應聘工作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了柯煬,踢開了路邊的小石子,嘟囔說:“好在這份工作的工資是日結的,今天也不算白去。”
    “嗯。”
    尹之枝瞄了柯煬一眼,抿抿唇,鼓起勇氣,提出道:“那個,柯煬,你之前的急事都辦好了嗎?這次送我回家後,你能不能別走了啊?其實我……”
    這時,柯煬突然停住了,微微一眯眼,盯著前方。
    尹之枝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也一停,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較為安靜老城區城中村地帶。森然的暗夜,昏黃的路燈,長街窄巷,水管蜿蜒在沾滿牛皮鮮廣告的舊圍牆上。
    除了風聲和偶爾幾聲犬吠,便什麽動靜也沒有了。
    但柯煬卻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個黑幽幽的巷口,瞳孔細縮,冰冷而警惕。
    危險的預感本能地上湧,尹之枝低聲問:“怎麽了?”
    “……沒事。”柯煬慢慢收回目光,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走吧。”
    帶她拐入了一條暗巷裏,柯煬的步伐不自覺地越來越快。尹之枝也意識到了什麽,跟著他快跑了起來。哪知道,暫時甩掉追兵,路過一個岔口時,柯煬突然伸手,將她拽入了一個凹陷的位置,低聲道:“你馬上走,沿著這條路,不要回頭,也不要跟著我。快走!”
    柯煬輕輕推了她一下,轉身,就如一尾魚,反方向跑開了,鑽進了黢黑的長巷裏。
    即使再笨,尹之枝這一刻也明白了——她剛才在夜色會所門外感受到的預警,並不是因為那個戰五渣王總。
    真正的危險源,在這一刻,才從黑夜裏顯露出端倪——是柯煬的哥哥派來的人!
    尹之枝本能地退了兩步,拔腿就跑。
    然而,跑出了二十來米,她還是慢慢地停了下來。臉色變幻幾許,驀地一咬牙,往回追了過去!
    ……
    那潛伏在黑暗裏的人,如影隨形,在兩人分開後,就轉而跟上了他。
    黑魆魆的冷巷地麵積滿了油膩的汙水,低矮的棚戶,爛尾樓,門窗緊閉的違建建築……柯煬腳底發力,翻越過鐵欄網,風在耳旁呼嘯,後方的追兵仍緊追不舍。摩托車的引擎聲轟然嗡鳴,慘白的車頭燈追逐、圍堵著獵物,來到一片沒有攔好的建築工地前,敵人終於圖窮匕見。
    柯煬微微喘著氣,瞳孔緊壓,看見了三輛摩托車在工地前方停下。
    一個身材精悍、眼小闊鼻、眉心有道細疤的男人,領著兩個手下跨下了車,有意無意地攔住了去路,不懷好意地逼近了他。
    “小少爺,好久不見啊。”
    “你這段時間呀,藏得太好了,我們真的以為你悄無聲息就死在什麽地方了。”男人從後腰的地方抽出了一把尖刀,晃了晃,說:“躲貓貓的遊戲玩了那麽長時間,也該結束了,不是嗎?”
    柯煬的身體繃成了一張弓,足底摩挲過布滿砂礫的地麵,忽地發力,朝著後方的建築工地跑去!
    建築工地裏複雜的地形,鋼鐵架,竹棚,還有沒有修葺好的樓梯走道,無疑都是可以利用的地方。利用這些阻礙,柯煬狼狽又敏捷地躲避著圍堵。然而,空手以一敵三,還是太過勉強了。
    待柯煬將那兩個小嘍囉打得暈死,僅剩的那個刀疤男仍有餘力,還將柯煬逼到了靠牆的位置。
    柯煬雙眸發暗,肋骨劇痛,眸底淬著孤擲一注的狠意,蹲在了一個腳手架旁。而對方的模樣也沒比他好多少,頭破血流,走路也在晃悠,手中仍握著那把刀子。
    似乎想用僅剩的力氣殺了他,刀疤男將刀一拋,反握於手心,猛地衝向了他。
    “砰——”
    可隨之響起的不是刀尖插入肉裏的聲音,而是硬物砸在皮肉上的聲音。
    刀疤男前行的動作也停住了,身體晃了晃。
    柯煬內心浮現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因為半張臉都是血,他連視物也是血色的。
    隨著前方的人轟然倒下,他終於看見了後方的玄機。
    尹之枝不知是什麽時候追過來的。她滑稽地用外套蒙著臉,兩條腿也在顫呀顫的,手緊緊抓住了一根不知從哪撿的竹竿——因為太用力地打下去,竹竿已經彎折了。
    看見刀疤男倒地,尹之枝膽戰心驚,舔了舔唇,問:“他……我沒打死他吧?”
    她扔了竹竿,跨過了刀疤男,快步跑向柯煬,攙起了他:“你沒事吧?”
    柯煬盯著她,喃喃道:“你怎麽會回來?”
    尹之枝道:“你今天幫了我。輪到你有麻煩了,我又怎麽能袖手旁觀?”
    當然,這其實隻是她回來的一半理由。
    在普通小說裏,主角要打架時,炮灰不自量力,執意留下,隻會拖累對方。但在這裏不一樣,係統說過,她和柯煬在一起,是柯煬安全的絕對前提。
    如果她在這個關頭跑了,那麽,柯煬今天晚上一定會凶多吉少的。
    她知道柯家的發家史不那麽幹淨,柯煬的哥哥手上更是沾了人命,他對柯煬一定不會心慈手軟。如果說一點也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不管是從維護原劇情的角度,還是個人良心的角度,尹之枝都不想當逃兵——她覺得自己逃了,明天一定會後悔的。
    柯煬的喉結微微一滾,深深地看著她。
    他曾經以為,尹之枝對他隻有膚淺的、皮相上的喜歡。
    但原來不是的。
    今晚,明明她自己也那麽害怕,卻願意為他涉險……
    那些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裏,從來沒有誰,願意為他做到這一步。
    時間緊急,尹之枝沒解釋太多,更沒留意柯煬的表情,低頭,就鑽進了柯煬的臂彎下,想把他給撐起來:“你還能起來嗎?我們快走吧!”
    誰知,就在這時,他們同時聽見了一聲低哼。原來剛才被打暈的刀疤男居然沒完全暈過去,居然爬起來了!
    柯煬臉色劇變,第一反應是將尹之枝護在背後。可不等他有所動作,靠牆的一排本來靜默不動的長竹,突然跟撞邪了一樣,全部滑了下來,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刀疤男。
    刀疤男剛爬起來,一句狠話沒放,就又被一通好砸,打暈了。
    柯煬:“……?”
    果然,係統沒騙她,隻要她和柯煬在一起,這本狗血文就會啟動主角不死光環,自動去保證柯煬的安全!
    尹之枝鬆了口氣,高興地說:“太好了,這個壞人暈了,我們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