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懷山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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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正午的陽光暖暖的照著大地。
    懷山郡那並不寬闊的街巷上走來了一個穿著灰白麻衣的老人。
    這個老人就這麽徜徉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對這地方很是好奇。
    懷山郡不大。
    它隻有兩縱一橫三條街巷。
    街巷也都不長,以至於有人說從街頭一泡尿可尿至街尾。
    這說法當然誇張了許多,但確實能從街頭一眼看穿巷尾。
    懷山郡也並不熱鬧。
    因為這裏距離京都有足足五日的腳程,而它的背後就是綿延數百裏的巍峨祁山,沒有通向其它地方的路,也就不是什麽交通要衝,幾無往來商旅,所以懷山郡的居民並不多。
    那個穿著灰白麻衣的老人此刻走到了一條名為小北街的巷子。
    巷子兩旁的店鋪開了一半,關了一半。
    他似乎是信步而行,來到了一間食鋪前,抬頭,便看見這食鋪的門邊插著一根旗杆。
    旗杆上掛著一串已褪色了的燈籠。
    燈籠上寫著幾個大字:
    香滿坊!
    他抬步走了進去。
    鋪子並不寬,裏麵隻擺了四張桌子,此刻正當午時,鋪子裏卻連一個食客都沒有。
    他坐在了最裏麵角落裏的那張桌子前,一個既是掌櫃又是小二還是掌勺廚子的微胖中年男子走了過來。
    他從肩上扯下了一條黑乎乎的布巾,隨意的在這張桌子上擦了擦,一點也不熱情的問了一句:
    “吃啥?”
    老人抬頭瞅了他一眼。
    “半斤牛肉,半斤醬豬尾巴,二兩燒酒,兩個饅頭,一碗粥,再加一個鹹鴨蛋。”
    這微胖男子一聽,撇了撇嘴:“牛肉沒有,豬尾巴倒是有,卻不是醬的,而是鹵的,要還不是不要?”
    “不要!”
    “好。”
    這微胖男子轉身,片刻之後端來了一個盤子,“哐當”一聲放在了這老人的麵前。
    偏偏這老人並沒有生氣。
    他就這麽慢吞吞的吃著,吃了大致半個時辰,然後丟下了一粒碎銀,就這麽起身走到了門口。
    “太多,隻要三十二個銅板,找不開!”
    “不用找了,上次還欠丁大先生六十六個銅板。”
    微胖男子忽的一怔,“……你就是二十年前欠錢的那個人?”
    “對,丁大先生何在?”
    “碼頭,釣魚!”
    “好。”
    ……
    ……
    懷山郡碼頭。
    這裏幾已荒廢。
    因為雙蛟湖水匪攔住了玉廣大運河,再加之這裏本也就是玉廣大運河的一條小支流,至今已少有船隻在此停泊。
    就在這碼頭上,就在這秋陽下,河裏卻有一隻小篷船。
    小篷船的船頭坐著一個也穿著一身灰白麻衣的釣翁,船頭還有一個小爐子,小爐子上有一口小鍋,小鍋裏正冒著熱騰騰的煙霧。
    岸邊的老人看了片刻,忽的笑了起來。
    他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在了這艘小篷船上。
    釣翁扭頭,“長孫驚鴻!”
    “你還是來了!”
    他是皇城司提舉大人長孫驚鴻!
    他離開了守了二十年的皇城司,來到了這偏遠之處。
    “嗯,你在這釣了二十年的魚,這裏的魚怕是被你釣光了!”
    丁大先生移開了視線,看向了河麵上一動不動的浮漂,“錢還了沒有?”
    “還了。”
    長孫驚鴻一屁股坐在了船舷上,也看向了河麵的浮漂,過了片刻才問了一句:“這些年,可好?”
    “還好……離開了皇城司那鬼地方,這心裏可就舒坦多了。”
    曾經,皇城司有一個聞名天下的生死判官,他叫丁大先生!
    當盧皇後在皇城司種下那顆大葉榕的時候,丁大先生就此消失無蹤,而今甚至已被人遺忘。
    有人說他做過太多惡事,被長孫驚鴻秘密處死。
    也有人說他在查盧戰驍一案的時候,被人給宰了。
    沒有人知道他還活著。
    就活在懷山郡,開了一間食鋪,生意不好,所以他更多的時候都是在這河裏釣魚。
    “聽說皇城司又來了個副提舉大人,”
    丁大先生又轉頭看向了長孫驚鴻,“這麽說,你終於舍得離開那鬼地方了?”
    “嗯,”
    長孫驚鴻點了點頭,“皇城司交給他,我也就能放心了。”
    “他不可能是盧皇後的兒子!”
    “我知道。”
    “那……你為何將皇城司交給他?”
    “因為我沒時間去找到盧皇後的兒子了。”
    丁大先生沒有驚訝,他看了長孫驚鴻三息,扭頭,從身邊取了一個酒囊喝了一口,遞給了長孫驚鴻。
    “我幫不了你。”
    長孫驚鴻接過酒囊也喝了一口:
    “我沒想你再卷進來,來找你,隻是讓你早些離開這裏。”
    丁大先生提起了魚竿,從身邊的一個小盒子裏掏啊掏,掏出了一條蚯蚓,眯著眼睛將這蚯蚓掛在了魚鉤上又拋了出去。
    “我比你還老。”
    “我在這裏住得很習慣。”
    “鋪子的生意雖然不好,但以往存下來的那些銀子足夠我養老……”
    “這一輩子都在顛沛流離中度過,好不容易這二十年算是穩定了下來,你卻又要我離開……”
    “不幹!”
    長孫驚鴻咧嘴一笑:
    “我也僅僅是希望你的餘生依舊能夠安好。”
    丁大先生轉頭,看著長孫驚鴻,極為認真的說道:
    “山裏的老鼠上萬……你這是在尋死!”
    長孫驚鴻伸手解開了冒著白煙的鍋蓋,一股濃鬱的魚湯香味飄來,他拿起勺子盛了一碗,吹了吹:“我必須尋死!”
    “成全那個小李大人?”
    “不全是。”
    “為了救出皇上?”
    “也不全是。”
    “那就是都占一些,剩下的理由呢?”
    “我對不住我弟弟,我終究沒有保護好他。”
    丁大先生一驚,忽略了正在移動的浮漂看向了長孫驚鴻,“長孫鐵線去世了?”
    “看來你當真不問世事了,他在中秋夜去世。”
    “誰殺的?”
    “你還記得昭化三年冬,紫禁之巔的那一戰麽?”
    丁大先生皺起了眉頭:“秦懷玉和賀公公?”
    “對,當年皇城司在那一戰之後仔細的搜尋過,卻未見這兩人的下落,至今也未見其屍首……”
    “所以你覺得他們還活著?”
    “魏三在夫子廟自縊,留了一張紙,紙上說若尋根源雲山行,我本以為指的是水雲山,後來才知道我錯了!”
    “我本以為秦懷玉或者賀公公這二人就在水雲山的隱月閣裏,如果他們或者他們其中的一個在隱月閣,那麽盧皇後的兒子就極有可能就在隱月閣中。”
    “但他們並不在隱月閣!”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你找到了隱月閣?”
    “沒有,但這一次雙蛟山剿匪之事,樊老夫人卻派出了司空豹、杜雲峰、苦難和尚還有童老邪這四大絕頂高手……而在雙蛟山中,出現了一位大宗師!”
    “寧國多出來了一個大宗師!”
    “他要麽就是秦懷玉,要麽就是賀公公!”
    “這個大宗師並不在隱月閣,他一直在宮裏!”
    “鐵線的死,是被一劍洞穿,劍口不大,但他體內卻被劍氣幾乎全部攪碎,但這一劍卻未盡全力,以至於鐵線還能回到他的家裏。”
    丁大先生皺起了眉頭,“這麽說是秦懷玉?畢竟他曾經承過鐵線的情!”
    長孫驚鴻點了點頭,“我認為宮裏的那個就是秦懷玉,而那個賀公公,他的名字叫……賀雲山!”
    丁大先生頓時瞪大了眼睛,“……雲山行,指的是找到賀雲山?他也沒死?”
    “極有可能!”
    “賀公公是麗貴妃身邊的人!”
    “對,所以,盧皇後之死,恐怕就是這位麗貴妃的手筆!”
    丁大先生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說不通!”
    “如果是麗貴妃的手筆,留下一個皇長子這後患有何必要?”
    長孫驚鴻抬眼望向了廣闊的河麵,“這個問題,我想了足足三十天!”
    “想明白了沒有?”
    “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麽?”
    “我猜錯了,真正有機會對盧皇後下手的人,是麗陽公主!麗貴妃派出了賀雲山,帶走了皇長子,是為保護!”
    “……怕誰?”
    “奚帷!”
    “那他們在紫禁之巔打一架的目的何在?”
    “欺騙。”
    “欺騙誰?”
    “還是奚帷!”
    “證據?”
    “盧皇後的貼身婢女名叫司琴,她在盧皇後遇難那一夜,裝扮成了李春甫的書童逃了出去,嫁給了李春甫的兒子李文厚,改名丁小娥。”
    “她給我來了一封信。”
    “信裏隻有三句話。”
    “什麽話?”
    “皇長子活著!”
    “蜀州有雲山。”
    “……還有一句是什麽?”
    長孫驚鴻俯過身去,在丁大先生的耳畔低聲的說了一句話。
    丁大先生大驚失色……
    “這些事,今兒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你現在知道了這個秘密就隻能離開這裏,另尋一個地方釣魚吧。”
    長孫驚鴻站了起來,又道:
    “等一切塵埃落定,將這些事告訴辰安。”
    “為啥你不告訴他?”
    長孫驚鴻笑了起來,“他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若告訴了他,他必來救我。”
    “我死可以,他不能死!”
    “你在日落之前,必須離開懷山郡,因為從長樂宮來的人日落之前就會到達這裏。”
    丁大先生站了起來,看著長孫驚鴻看了許久,“山裏的老鼠很凶!”
    “你……我不會冒險來給你收屍!”
    長孫驚鴻點了點頭。
    丁大先生飛身而去,消失在了這荒廢的碼頭。
    他沒有回香滿坊,他徑直離開了懷山郡。
    長孫驚鴻坐在了這小凳子上,握住了魚竿,釣起了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