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同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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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沈鉤鳴皮膚黝黑, 隱在暗影中不仔細辨認的話,眾人未必能瞧出他長什麽樣來,是以都以說話的那位為主。
    許良功一行人被趕走後一段時間裏, 暗自記恨打頭的是個四品的千牛將軍, 還道如今的四品官都這般張狂了,待回宮後要向崔太後添油加醋地稟報。
    待到許公公完全離開後, 沈鉤鳴讓周圍的禁衛也散去了, 而後走到一旁, 與說話的那位禁衛換了衣服, 待穿好後走到薛寄雲麵前, 抱臂審視了薛寄雲一會兒, 質問道:“你怎麽招惹了崔太後?”
    薛寄雲用手背擦了把臉, 臉上沾了泥點子,正好被他搓開,一張臉看上去亂七八糟的, 沈鉤鳴眸光一閃,卻忍住了沒有動作。
    “不是我, 我當然不想招惹太後娘娘, 我哪有那麽大的膽子。”薛寄雲委委屈屈說道,他自己都想不到呢,崔太後竟然這般對他, 想起來都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
    言罷,卻見沈鉤鳴突然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薛寄雲,他比薛寄雲高出了大半個頭, 身型也壯碩有力, 若是從背後看, 根本看不到他前麵還藏著個人。
    “你最好說的是實話。”沈鉤鳴沉聲道,語氣裏帶著不容忽視的威脅。
    薛寄雲向來膽小,特別是沈鉤鳴還曾謀劃著要殺了自己,更讓他避之不及,他本以為自己會在對方麵前嚇破膽不敢說話,卻不知為何聽了他的威脅,反而一股莫名的怒氣衝上心頭,有些不服氣地嘟囔道:“我說的當然是實話,你這個大塊頭,想一拳打死我嗎?”
    “你。”沈鉤鳴眸光冷厲地瞪他一眼,而後放下手臂,手中的刀鞘自虎口滑下落去,在地上重重地爭鳴了一聲,薛寄雲果然嚇得往後退了半步。
    沈鉤鳴嘴角掛著一抹輕蔑的邪笑,笑聲傳到薛寄雲耳邊,薛寄雲忿忿地盯著他,濕漉漉的眼神如同小兔子一般充滿了戒備。
    “走吧,還待在那作甚?”沈鉤鳴不在逗他,轉身往回走去。
    薛寄雲一愣,繼而跟了上去。
    一路上無話,沈鉤鳴的背影沉默如山,幾乎都要將那皎潔的月色擋在他那寬闊的背脊之外,薛寄雲拎著裙角碎步跟在他後麵,走兩步跑兩步,不由得氣鼓鼓地偷偷在後麵踩對方的影子。
    月光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薛寄雲越踩越興奮,幾乎都忘記了先前的不愉快,心裏惡狠狠地幻想著把沈鉤鳴踩得鼻青臉腫,結果快走到光亮處時,前頭的人突然一頓,薛寄雲重重地撞在了對方後背上。
    “吸——”
    沈鉤鳴的背不僅是座山,還是座石頭砌成的山,撞得薛寄雲眼淚汪汪,一瞬間感覺鼻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你……”沈鉤鳴轉過身來,正好看到薛寄雲站在月光之下,鼻頭嬌紅,淚盈盈的眸中閃著細碎的水光,不由得蹙起眉頭。
    這人真是太嬌氣了,怎麽撞一下就要哭。
    沈鉤鳴頗有些頭大,他語氣僵硬地道:“撞疼了?”
    “沒有。”薛寄雲吸吸鼻子,口是心非地搖搖頭,才不會承認自己就是怕疼。
    “那就好。”沈鉤鳴心中那份異樣立馬被驅散出去,他目光銳利地看著薛寄雲,半晌,像是妥協了什麽似的嘰嘰歪歪開口道,“一會兒進去後,若是那誰問起,你不要說……”
    薛寄雲疑惑地揚起頭,卻見他突然收回所有情緒,冷然道:“算了,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走吧。”
    說完,沈鉤鳴已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要說的話重新吞了回去。
    莫名其妙。薛寄雲在心中白了他一眼。
    直到眼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薛寄雲心中一喜,沈鉤鳴竟將他帶到了大明宮。
    大明宮分為前朝和內庭,此時蕭挽河正在前朝與眾臣和皇太後商議要事,而沈鉤鳴則從側門將薛寄雲帶入了內庭,也就是以往薛寄雲被小皇帝宣來陪駕的寢宮。
    殿內還是一如往常,苦藥彌漫,隻不過比之以前更加死氣沉沉了些,李公公見薛寄雲過來了,雖有些詫異,但仍舊挪過來,客客氣氣道:“薛娘娘,您來了,您這……要不要先換個衣服?”
    薛寄雲此刻衣衫淩亂,形容不雅,但因為沒有沐浴,實在不想再弄髒了別的衣服,他隻好搖搖頭道:“先進去看看陛下,實在是讓人擔心。”
    說著薛寄雲見對方傷未好透便忙前忙後,恐怕那傷更難好了,有些關切著道:“李公公,你去歇歇吧,若是你倒下了,陛下身邊可就沒有更得力的人伺候了。”
    “哎,奴婢實在不敢偷懶,怕耽誤了陛下的病。”李公公黯然道。
    薛寄雲勸說了幾次,李公公都推脫不去,薛寄雲也沒辦法,隻好由他去了。
    “沈將軍,你要同我進去看看陛下嗎?”薛寄雲轉過頭道。
    沈鉤鳴立在一旁,懷中抱刀,麵色肅然,簡短道:“不去。”
    薛寄雲就是客氣一下,見他不答應,也無所謂,轉頭跟著李公公進了內殿。
    內殿這會兒隻有幾個小黃門守著,太醫應當已經去休息了,薛寄雲輕手輕腳地走向龍床,但見床上之人雖然麵色青白,身形消瘦,此時毫無知覺地睡著,表情卻是一臉恬淡,亦不減清貴俊秀的好相貌。
    “陛下……”
    薛寄雲輕聲喚著沉睡的蕭令璋,然而對方完全聽不到,一動也不動。
    小黃門拿了凳幾過來,薛寄雲坐在床邊,片刻後微微起身,伸出手來,趁著周圍人少,往小皇帝的鼻間湊了湊,有溫熱的氣息隱約傳來。
    薛寄雲內心深深地舒了口氣,又坐回凳幾上。
    還活著,小皇帝不會被他克死。
    李公公帶了兩個小黃門過來,見薛寄雲望著聖人出神,不經意提醒道:“該到給陛下擦身的時候了,你們可得仔細著點。”
    兩個小黃門從床腳畢恭畢敬爬到龍床裏側,李公公則將小皇帝的龍袍自胸前解開。
    薛寄雲眸光一閃,瞪大雙眼,有些沒反應過來似的,看著小皇帝的衣袍被一一解開,露出大片青白的肌膚。
    小黃門則拿著藥浴浸泡過的熱帕子在小皇帝身上擦拭,薛寄雲忙站起身,臉色羞赧如花,嘴上卻說著:“李公公,我也來幫你給陛下擦、擦身。”
    剛說完,轉頭便看到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小黃門,手中拿的便是同樣的熱帕子。
    “娘娘看這兩個小黃門怎麽做,便跟著做就是了。”李公公萬分貼心道。
    他很快上了手,將那沾滿藥汁的帕子把著小皇帝來回抹藥,但因他不怎麽會伺候人,不一會兒差點將小皇帝的皮膚給弄破了,也就小皇帝這會兒人事不省不知喊痛,李公公看過眼,忙道:“娘娘鬆鬆手,力氣略有些大了。”
    帕子便聽話地重新換了個地方繼續抹藥,小皇帝清臒素雅,薛寄雲正奮力幫忙,隻見李公公卻已經幫小皇帝忙別的地方去了。
    幾個小黃門低垂著頭,不敢亂看,神色如常,薛寄雲卻是一頓,有些不自在地將眼梢瞥到了別處。
    恰好看到一個人影自殿外大步走來。
    薛寄雲愣住。
    卻見蕭挽河神色峻刻地走過來,厲聲道:“你們在做什麽?”
    “啊?”薛寄雲晃了晃手中的帕子,而後轉頭看向小皇帝,示意自己在給小皇帝擦身。
    誰料想李公公已完全褪下了小皇帝的褻丨褲,此時小皇帝未著衣衫徹底暴露在二人麵前,甚至還露出不容小覷的大包。
    薛寄雲:“……”
    蕭挽河眸光微閃,忙將薛寄雲一把拉下來,拉到自己身後,用朝服那寬大的長袖遮住薛寄雲的雙眼。
    “陛下龍體,怎可輕易窺視。”蕭挽河肅然說道。
    李公公被他這一係列行雲流水的動作打得措手不及,有些支吾道:“陛下應當不在意……”
    蕭挽河打斷他:“陛下病著,趕緊擦完換好衣服,太醫說了,不能讓陛下見風。”
    “是。”聽蕭挽河搬出太醫,李公公連忙應道,“你們幾個趕緊擦,別凍著陛下。”
    幾人埋頭忙碌,蕭挽河微斂神色,將薛寄雲帶出了內殿。
    沈鉤鳴還站在方才的位置,薛寄雲出來時與他目光相撞,不由得有些驚訝。
    “沈將軍,你怎麽還站在這?”不去巡邏的嗎?
    沈鉤鳴的臉色黑如鍋底,眼中更是暗沉沉的,一言不發地看著二人,完全沒有理會薛寄雲的問話。
    薛寄雲雖自討了個沒趣,但見沈鉤鳴的心情並不是很美妙的樣子,心中反而有些幸災樂禍,不知道沈鉤鳴做錯了什麽事,現在擺出這副鬱悶不已的德行。
    而蕭挽河隻是涼涼地乜了沈鉤鳴一眼,便帶著薛寄雲從廊下走過,穿過拱門,進了另一處院子。
    帝王寢宮之後,另有兩處偏殿,蕭挽河這幾日便住在東配殿裏。
    到了今時今日,皇室子嗣凋零,先帝死後,輾轉至今隻剩下蕭令璋一個皇子。而與先帝同輩份的,同在上京中也隻剩下蕭挽河一個,其他人要麽在某地就藩,常年不得回京,要麽早已客死他鄉,隻剩下子代分據財產,不複當日榮光。
    是以小皇帝拿蕭挽河當皇父一般尊崇,特地賜予東配殿為蕭挽河入宮後的穩定住所,東配殿與小皇帝住的內殿僅一牆之隔,代表著小皇帝對蕭挽河的重視,大明宮裏的宮人亦將蕭挽河當成了第二個主子伺候。
    蕭挽河將薛寄雲帶入東配殿,薛寄雲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發現雖然東配殿雖是大明宮裏的宮殿,實則並不如甘露殿華美,陳設同蕭挽河在宮外的住所一般,很是簡單古樸。
    隻見蕭挽河走進去脫了厚重的外袍,又拿了巾帕過來,將薛寄雲帶到燈下,明亮的燈光之下,薛寄雲的臉像是小花狸似的,蕭挽河拿巾帕細細為他擦拭幹淨,比方才薛寄雲為小皇帝擦身體的動作還要輕柔。
    “唔。”鼻子悶在巾帕裏,薛寄雲小聲哼唧,生怕自己喘不過氣來。
    正中的桌上已呈上了晚膳,蕭挽河與大臣們商議要事到現在,還未用膳。薛寄雲聞到了飯菜的香味,猛然想到自己也未用膳,空空如也的肚子在安靜的殿中咕嚕咕嚕地叫了兩聲。
    聽到動靜後,蕭挽河麵色柔和地道:“坐下來陪哥哥用膳。”
    薛寄雲忙點點頭,待擦幹淨了臉,便十分乖巧地坐到桌前,蕭挽河則開始熟練地上手為他布菜。
    一桌菜其實也不算多,兩人吃起來正正好,薛寄雲腮邊像玉兔點心一般塞得滿滿,吃了好一會兒,止了那一層餓意,才含混不清地道:“你,你怎麽不吃?”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蕭挽河,臉頰上沾了一顆飽滿的飯粒也渾然不覺。
    蕭挽河眸中笑意隱隱:“自是等金麟兒用完,再來給我布菜。”
    說罷他倏爾伸手過來,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掠過薛寄雲的臉頰,輕若鴻羽,再轉眼便看到他手中沾了一顆飯粒,薛寄雲臉色一紅,剛想說自己沒注意到,卻見蕭挽河竟徑直將那飯粒自然地放到唇邊,伸舌舔了進去。
    薛寄雲瞬間整個人如同被蒸籠蒸過了一般,渾身紅若櫻果,吃到臉上本就很丟人了,可蕭挽河又怎麽能食他臉上的飯粒呢,薛寄雲一時間羞赧又燥熱,還夾雜著一絲自己沒有察覺的僝僽,訥訥不言了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道:“那,那髒……”
    “金麟兒的東西,怎麽會髒呢。”蕭挽河神色自若,甚至還帶著一絲笑謔,“哥哥方才已將你的臉擦幹淨了。”
    燈下看著粉白丨粉白的,豆蔻也似,很是稚嫩。
    薛寄雲訥訥不言,此時此刻才覺出自打從汝陽歸來,蕭挽河似乎就一直不大對勁,若是在以前,便是薛寄雲弄髒了臉,蕭挽河未必會幫他擦幹淨,甚至還會問他怎麽弄的,並讓他記得教訓。
    可現在——
    薛寄雲的思緒又飄回冬日裏,蕭挽河嘴上說著要罰自己,好像除了打了屁丨股以外,倒也並未真的罰過……若是那日那樣弄他也算懲罰的話,那也太舒服了吧?!
    雖然蕭挽河後來也說過不再罰他,可薛寄雲卻越發覺得怪異起來,怎麽覺得蕭挽河將調丨戲女郎的把戲用到了自己身上,是不是還露出那種似是而非的目光,或是說些奇奇怪怪的話,甚至用親吻當懲罰……
    雖說要好的兄弟姊妹亦會那般親近,但不知是不是薛寄雲想歪了,總覺得蕭挽河的動作怪令人浮想聯翩的,特別是跟崔太後接觸過之後,更讓他莫名地加深了這一印象。
    哎,薛寄雲在心中重重地歎了口氣,他實在猜不透蕭挽河在想些什麽,自己又愛胡思亂想,竟有些破罐子破摔得想把蕭挽河的腦袋撬開,看看裏頭到底裝的到底是什麽。
    蕭挽河看他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唉聲歎氣,一會兒咬唇,一會兒又麵露嬌粉,不由得微勾唇角,道:“說好的要為哥哥布菜呢,金麟兒怎麽還偷起懶來了。”
    薛寄雲回過神來,神態不自然地避開蕭挽河的打量,忙拿起銀箸為蕭挽河布菜。
    然而他的手方放在滿桌菜前,禁不住有些傻眼,怎麽覺得蕭挽河一向無比了解他愛吃什麽,但是薛寄雲倒未觀察過蕭挽河喜歡的食物。
    蕭挽河他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薛寄雲茫然。
    他猶豫了片刻,決定將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夾給蕭挽河,好像一直以來他都是這麽幹的,畢竟他喜歡的東西那麽多,總有蕭挽河喜歡的吧。
    果然薛寄雲夾什麽,蕭挽河吃什麽,時不時薛寄雲也為自己夾一點,見縫插吃,不一會兒便將自己喂得飽飽的。
    用完膳後,薛寄雲摸了摸鼓起的小丨腹,打了一個隻有自己能聽見的飽嗝。
    “今夜便在這裏歇息吧。”蕭挽河用完,起身道,“旁的宮殿久不住人,並未有人打掃。”
    薛寄雲吃飽了飯,正犯困呢,聽他這麽說,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蕭挽河便當他同意了,轉身去了殿外。
    不一會兒,來了兩個女侍,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幹淨,薛寄雲才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他們今夜又要睡一起了嗎?
    不過已經同住了好幾次了,薛寄雲悻悻地想,也沒什麽好稀奇的。
    夜裏,等蕭挽河再次回來,薛寄雲坐在塌上打盹兒,聽到開門的動靜後迷迷糊糊驚醒了。
    “怎麽還未去睡?”蕭挽河小聲道,他身上帶著深夜裏才有的一絲寒冷,沁得薛寄雲的睡意消失了大半。
    “還未沐浴,不好躺到床上。”薛寄雲聲若蚊呐,他問過女侍在何處沐浴,但這裏除了侍寢妃嬪用的浴桶,便是皇帝的浴池。
    他本想用妃嬪用的,隨便洗洗便罷,但因女侍說因陛下未曾宣人侍寢過,那浴桶許久未用,恐怕並不幹淨。
    薛寄雲隻好打消了念頭。
    蕭挽河了然地點點頭,道:“跟我來吧。”
    他將薛寄雲帶到內殿之後,便是皇帝的浴池,這方池比甘露殿的大了一倍,雲霧繚繞,雕梁畫棟,宛如仙境。而那浴湯則是專門由宮人燒的熱水,時時備用,可供聖人隨時梳洗。
    薛寄雲站在池邊躊躇片刻,轉頭問道:“哥……你洗了嗎?不若你先去洗?”
    “還未。”蕭挽河搖搖頭,而後看著薛寄雲,語氣平平道,“一起洗吧。”
    薛寄雲驚訝地看向他。
    在這?聖人的浴池裏?他沒聽錯吧……
    蕭挽河已走過來,他神色舒然,仿佛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走到薛寄雲麵前,十分自然地伸手將襦裙裏的上杉慢慢地抽出來。
    那絹絲綾羅所做的衣物很是絲滑輕柔,抽出去時輕擦柔嫩的肌膚,帶著一點點的酥麻。
    “又不是沒有一同沐浴過,金麟兒怎麽呆了?”蕭挽河鳳眸含笑道。
    話音剛落,那層層疊疊的石榴紅衫裙如盛開的花一般,在仙境中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