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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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泉鯉生攢下來的學費全部存放在銀行,不然他現在真的得立刻想辦法連夜亡羊補牢。
那也太慘了。
這可能就是拿別人當原型寫作的代價吧。鯉生苦兮兮地想。
要是被那個男人知道自己這件事……恐怕還得來索要一筆不便宜的「使用金」。
明明完全不熟悉,被詐騙掏錢的全過程是他們這半年交談得最多的一次——但鯉生覺得他肯定會這麽幹。
愛情還是需要繼續琢磨的東西, 但還是得換一下研究對象才行!
不過這都不是泉鯉生現階段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在4月,他成功入學了東京海洋大學海洋生命科學部, 成為了一名擁有光明未來的大學生!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在鯉生給自己安排身份的時候早就過了考試的時間,如果硬擠進那些更好的學校,雖然可以做到啦,但是總感覺風險很大。
而海洋大的優勢就是, 人少, 地段非常非常好, 地鐵兩站就是銀座——那個號稱“亞洲最貴的地方”。
泉鯉生白天在學校學習,晚上就和同學一起去銀座。
同學快樂瀟灑, 他取材,順便打工。
這裏形形色色的人多得瞠目結舌, 有消費能力的和沒有消費能力的在同一時刻出現在同一片地區,隻是從那些很小的習慣就能看出很大的差異。
鯉生新就職的酒吧老板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平時穿著傳統和服, 說話輕聲細語, 與之相對的是狠辣的手段和淩厲作風。
泉鯉生不止一次在去後巷倒垃圾的時候看見老板站在巷尾, 腳邊匍匐著顫抖求饒的高大男人, 穿著木屐的腳碾上男人的手。
老板溫溫笑,讓他們聲音盡量小一點, 不然她就隻能自己想辦法讓他們聲音小一點。
那是欠了酒錢的男人, 似乎是被店裏的公關哄著開了一個月的香檳塔, 那些浮華奢侈帶來的滿足感比香檳塔的酒泡還要虛幻,心理得到滿足的代價就是在賬單結算的時候成為巷子裏慘叫的野犬。
能在極短時間裏,從1600多家酒吧和歌舞廳裏脫穎而出的女人……真是厲害啊。
老板在發現泉鯉生之後也沒什麽「做惡事被發現」的感覺,用振袖長袖捂住嘴,眼睛彎起來折出舒緩的細紋。
“泉君,晚上好,今天工作還順利嗎?”
鯉生向她鞠了一躬:“托您的福,今天也有在好好工作。”
腳底下的男人發出哀嚎,老板這次踩上了他的脖子,依舊對站在後門的青年細聲細語說著話:“有什麽煩惱的話可以向我傾訴哦,去工作吧。”
——老板對他的偏愛是肉眼可見的事實。
畢竟泉鯉生這種學生按理說是沒辦法在這裏工作的,用同事的話來說,就像是小羊不小心鑽進了狼群,渾身毛茸茸的,誰逗兩下都會臉紅。
“天然卷不是毛茸茸啦。”鯉生小聲抗議。
然後獲得同事不帶嘲諷的大笑,伸手揉揉他的卷發:“怪不得老板這麽喜歡你呢,真是可愛啊,噫,臉怎麽又紅了~”
那是生理反應,是因為這次自己的皮膚是非常敏感的一類,角質層很薄,外界刺激下會出現局部毛細血管擴張,換言之,這是生長正常的生理代謝表現。
而且老板對他那麽「客氣」的原因也不是因為什麽「可愛」。
因為她是自己的讀者。
泉鯉生完全是實名寫作,這本來就是筆名,要想開啟這個筆名的異能,或是達到新筆名的標準就隻能用這個名字發表作品。
所以在他麵試入職的時候,恰好在現場的老板隨口說了一句:“泉君和最近風潮正盛的小說家同名呢。”
鯉生臉上暈一層薄紅,有些不好意思說:“如果是那幾本拙劣愛情小說的話,是我寫的沒錯。不過風潮正盛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不然我也不會還需要通過打工維持生計了。”
在那之後,老板私底下和他聊過幾次,問起了小說中的男主角。
“很有魅力的男人,是會將女人迷得神魂顛倒的那種呢,實在難以想象泉君這樣性格的人會寫下這樣的角色。女主角在最後收獲了愛情,真好啊。”
“……”泉鯉生開始胃痛了,為了自己那天空掉的錢包,和尊嚴!
“女主角失去的更多吧。”鯉生說,“如果用簡單的運算法則,這依舊是用金錢和權利換取來的「精神貨物」,並且是必須花費更多心神去維係的「貨物」,對於女主角而言或許是劃算的,在外人看來或許不是那樣。”
他露出煩惱的苦笑:“所以我才會被一些人批評,說這樣的故事完全算不上美好,是對愛情的扭曲詮釋——完全沒辦法反駁呀。”
老板看著他,溫煦堆砌的麵容凝滯了很久,輕輕問:“所以泉君是不主張這樣做的嗎?即使女人自己認為是值得的。”
“啊,可是每個人都會認為是值得的吧,人又不會去追尋自己覺得不值的東西。”
鯉生想了想,答道:
“比如角鮟鱇的生殖方式是「性寄生」,雄性寄生在雌魚身上,成為她身上的一部分,然後身上的器官開始退化,最終隻剩下用於繁衍的精巢。生物是為了生存的需求而進化的,要是認為繁衍就是生存的需求就會變成這樣。”
“人類沒辦法去判斷角鮟鱇的演化是否算是「值得」……我也還是一個不入流的小說家而已,談不上什麽主張啦。”
在那之後,老板消沉了一段時間,鯉生都以為自己剛入職就要失業了。
接著,她的事業心一下子變得非常明顯,一個月就把酒吧的業績拉到了原先沒有的高度。
生意越來越好,後巷的慘叫也越來越多。聽同事說老板終於放下了家裏的那個蠢男人,而鯉生也在打工期間見過那個男人兩次。
非常落魄地呆在酒吧的角落,那雙悔恨的眼睛一直追隨著言笑晏晏的老板,然後瘋狂地灌酒,最後醉倒在卡座上,嘴裏喃喃著“對不起”。
男人最後被老板隨口叫來人扔了出去,在那之前還取來他的銀行卡,把今晚的消費金額給刷走。
知道密碼還真是方便啊。幫忙遞上pos機的鯉生這樣想著。
事後,泉鯉生偷偷找到老板,懷著十二分地真誠,請教道:“您還愛他嗎?”
老板摸摸他的卷發:“我還是很愛他。不過泉君說得很對,那是我必須花費更多心神去維係的「貨物」,而「貨物」是會貶值的。”
鯉生若有所思,覺得自己又領悟了一點。
【美惠子小姐還是答應了男人的求婚。
她被那顆真心感動了。
美惠子不再是律司先生的附屬品,完全相反,在結婚之後,律司先生便成了一文不值的男人,依仗著美惠子的愛而活著。
他是多麽深愛自己啊,明明在幾年之前,這個殘酷的男人還對她的示好嗤之以鼻。
不過美惠子原諒了他,就像以前他原諒了美惠子莽撞的愛一樣。
他們的愛情是對等且守恒的,隻是時間的先後順序而已。
「親吻的時候請低下頭,因為我不想踮起腳尖。」
「覺得為難的話也可以離開哦,我不會去找你,所以請想好了再做決定。」
「屈辱得想哭的表情也很可愛,請抬起頭讓我看看吧。」
美惠子覺得這是再好不過的愛情了,在眾人的祝福中,她幸福地拋出花球,笑容燦爛又明媚。
「我教會了律司先生什麽是愛,就像之前他教我的那樣。」】
……
“鯉生老師……”拿到稿件的男編輯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您真的要把這篇文章投到愛情領域嗎?”
鯉生剛實驗室出來,把身上的味道洗幹淨花了點時間,還要趕著去打工,隻能和編輯約好在銀座的一家甜品店見麵。
“不可以嗎?我感覺這次寫得比之前的要順暢很多啊。”鯉生指著稿件,“從絕望中該重新振作起來的女人,很積極向上的主題吧。”
編輯:“……”
不,這完全稱不上積極向上啊!
編輯有些著急地辯白:“上一篇短篇也是類似的類型,雖然銷量很好,但是評論的兩級分化非常嚴重。您的讀者匿名寄來的貴重禮物和威脅信快把編輯部堆滿了,完全沒辦法處理。”
“故事不都是這樣嗎?喜歡的人會喜歡,不喜歡的人會覺得莫名其妙發展違和。但說到底這隻是個打發時間的故事而已。”
鯉生並不是很在意這些,他看看時間,現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於是背上書包起身,“如果您覺得不太適合發表的話就先將稿子壓下來吧,我這邊沒關係的。”
說完他就一路小跑著走了。
趕到酒吧,已經開始營業的夜場星星點點坐上了客人。
鯉生非常抱歉地向同事道歉,年齡最大的酒保小哥拍拍他的肩:“老板讓你過去一趟。”
“啊,是因為遲到嗎?”
“不是哦。”酒保小哥眨眨眼,“應該是什麽好事吧。”
明顯就是知道發生了什麽,卻不願意直接告訴他。
泉鯉生把書包寄存好,琢磨著老板可能會找自己幹什麽,剛走進精致奢靡的包間就站定了,要不是老板喊了一聲,他絕對會立刻拔腿就跑。
看著卷發青年在門口局促的樣子,水藍色的眼睛瞪得圓圓的,老板捂著嘴笑了,向周圍的人解釋:“你們想見的泉君就是這樣害羞的人啊,請務必不要把這孩子嚇走了。”
“老板……”
“鯉生老師,快過來坐。要不是偶然聽到沙耶說漏嘴,我們還不知道平時拜讀作品的作者就在她的地方工作呢。”漂亮的女人向他揮揮手。
其他人也應和著:“是啊,太狡猾了沙耶,要不是我們好奇你怎麽終於想明白了,應該還會被瞞在鼓裏吧。”
泉鯉生硬著頭皮坐到了沙發邊上。
這是一群和老板交好的女人,而她們交好的原因也很簡單:都是拋棄了傳統社會定位的狠角色。
雖然知道類型故事會將受眾固定,但他的受眾已經這麽……一時間鯉生居然也想不出什麽詞匯來形容。
——冷酷無情的野心夫人集團?
這聽起來也太怪了!
所以那些讓編輯無從下手的貴重禮物就是這麽來的嗎……
而令他如坐針氈想要離開的原因不是這些對自己不含惡意的女性,而是被這群女性喊來的那個人。
詐騙犯先生。
和明顯拘謹的男大學生不同,詐騙犯先生一個人撐起了整個場子的熱絡。他實在是太熟練了,三兩句就把這群心裏澄亮的女性哄得眉開眼笑,心情大好,直接點了不少價格恐怖的酒水。
而且和在之前酒吧裏不一樣,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動手動腳的「附加服務」,也就是單純的,富婆一擲千金花錢買高興。
看老板的樣子……應該是故意把詐騙犯先生叫來提高業績的,應該事後會和他分成吧。
酒精和暖氣交織在一起,泉鯉生默默看著賬單上不斷累加的數字,都快要對錢不敏感了,甚至有了一種「既然你這麽能賺錢,當初何必要詐騙我,讓男大學生痛徹心扉呢」的想法。
不過詐騙犯先生應該是不記得自己了,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和鯉生有過利益糾葛的模樣。那雙幽綠的眼睛遊離在房間裏,始終沒有落到過他的身上。
泉鯉生被熏得有些頭暈,稍微和她們聊了兩句,以「我還得工作,不能辜負老板支付的薪水」終於成功逃了出去。
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老板端著酒杯:“泉君很可愛吧,明明沒有喝酒,臉和耳朵都是紅的,就是這樣的小孩寫出那樣的故事呢。”
男人似笑非笑地嗯了一聲,和老板捧杯,嘴角的疤揚得邪氣。
雙方的笑裏都是金錢的氣息。
泉鯉生跑去酒吧後巷吹風,終於稍微從那種糜醉的氛圍中脫身而出。
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吐了出去。
臉上熱熱的,想也知道是被烤得通紅,半天都消散不開,剛從包間出來的時候,那群同事起哄的聲音簡直要把耳朵炸爛。
欺負大學生的想法也太明顯了,你們完全不收斂的嗎!
腹誹半晌,鯉生正打算回去工作,剛轉頭就看見了坐在對麵石階上的小男孩,那雙和詐騙犯先生十分相似的綠眼睛直勾勾看著自己。
啊,是那個孩子。
……他在等詐騙犯先生「下班」嗎?
和那個似乎完全將受害者拋之腦後的男人不同,男孩“啊”了一聲,明顯是想起了鯉生,然後一張臉皺起來,露出掙紮著什麽的思索神情。
然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從台階上跳了下來,小跑到鯉生麵前。
“我記得你。”他仰著頭說,“是當時把錢給了混蛋老爹,然後就走了的怪人。”
“……”鯉生沒想到他一來就是無差別掃射,也開口和他交談起來,“雖然是有點蠢……也算不上怪人吧。”
“可你什麽也沒要,那為什麽要給錢呢?”男孩罵起自己的父親來毫不留情,“把錢給那種混蛋甚至不算是善心,隻是單純地被騙了而已。”
就是被騙了啊!你混蛋老爹當時看起來可憐得要命,又帶著一個孩子,兩雙眼睛盯著誰不犯迷糊啊!
鯉生差點就說出來了。
“你的錢有一半被他拿去賭博了,剩下一半落到我的肚子裏。我才不要被當成和混蛋老爹一樣的人。”男孩在兜裏摸索了一下,然後掏出來什麽東西,在手掌上攤開。
兩顆水果味的醒酒糖。
他別過眼,別扭地說:“反正他也喝不醉,你看起來像是喝了很多酒,就當我賣給你的。”
鯉生心情複雜,沒想到詐騙犯先生兒子的性格能和他完全不沾邊,一時間忘了接過來。
見他沒反應,男孩抬高了手把糖塞到他掌心,非常認真地重申:“我不是騙子。”
鯉生現在明白為什麽當初貝爾摩德這麽喜歡逗小孩了。
對方的綠眼睛亮亮的,帶著稚嫩的堅持,似乎是怕自己拒絕,還把小一圈的手掌扣在他的掌心上麵,大有種你不接受我就要生氣了的虛張聲勢。
他把天價糖收起來,彎下腰,一頭藍灰色卷發擦過對方高高翹起的黑發發梢:“不是騙子的話,那你是誰?”
男孩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是伏黑惠。”
他再次重複:“伏黑惠不是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