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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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條悟花了六分鍾來整理這段突然冒出來的關係。
    時間太短不足以他思考這件事的真實性, 時間太長又會顯得自己太過於在意,所以六分鍾的時間正好合適。
    主要是因為他越想越合理。
    相處時間長短對他來說遠沒有「感興趣」來得重要, 所以在的確有可能這樣做的前提下, 和這個說話聽起來很真誠的人關係突飛猛進也是有可能的……吧。
    泉鯉生安靜看著麵前的男孩臉色飛速變化,在那張偏白的漂亮臉龐上非常明顯,而本人還在竭力隱藏這一點。
    剛剛受到了禪院研一幫助的鯉生, 怎麽也說不出來會連帶辱罵到自己親愛編輯的話。
    明明不認識還是收了稿,並且默默幫他解決了找上門的咒靈, 怎麽會有這樣品德高尚的好人啊,難道就因為他也姓禪院就要連著一起罵嗎?
    鯉生開不了這個口!
    但又沒有其他可以證明的事情, 於是鯉生隻能這樣, 用其他應該算的上秘密的事情來試著敲響五條悟的門。
    效果比預想的還要好。
    這個小孩的包袱真的好重啊,考慮到年齡和家庭,似乎完全是在寵愛裏成長的那一類呢。
    最後,鯉生看見五條悟似乎是確信了什麽似的,重重點頭:“好吧, 我相信你。”
    接著他話鋒一轉:“但是這個秘密你知道就好,不要再說出口了!”
    “可是隻要遇到下雨天,你很有可能還是會忘記我啊。”鯉生把他之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這和「抗性」沒有關係,受到詛咒的是我, 存在感被抹除的人當然也是我, 不管換誰來都一樣——你是這麽判斷的。”
    五條悟聽完之後不由露出一個得意的笑, 嘴角盡力下壓,但完全沒用:“是啦, 我就是這麽聰明的人。”
    鯉生也跟著他笑起來, 說了幾句:“是這樣沒錯呢。”
    如果五條悟有尾巴的話, 現在可能已經翹上天了。
    鯉生覺得這種差異很有意思。
    在之前,即使他用上「對五條悟專用小技巧」,五條悟的態度也隻是「能交談」,遠遠算不上平和。
    但是這次他的語氣要隨意了很多,語氣和話裏的內容一定要劃分的話,甚至能做「本人不自知的撒嬌」一類。
    是切入點和環境的差異嗎?
    還是說是他對被分在不同範疇中的人就是會有這樣明顯的雙重標準?
    ——這也是小孩的特性啊。
    泉鯉生絲毫沒有欺騙小孩的心虛感,因為昨天五條悟並沒有指出這是他不能知道的事情,所以嚴格說來這也不算是欺騙。
    鯉生沒打算對他有所欺騙。
    對於孩子來說,欺騙是最不可以原諒的事情,他們的信任交付得簡單,消失得也會十分幹脆,甚至沒有任何成年人會有的社交禮儀上的顧慮。
    洋洋自得夠了,五條悟終於開始進入到今晚的正題。
    “還有一點很奇怪,我不記得你,昨天的記憶也被歪曲成了其他能自圓其說的東西,可你留下的名字還在,這樣的話,不管怎麽樣,我會意識到不對勁也是遲早的事。”
    這已經不算是「消抹」了,真正的消抹應該是連名字都無法留下才對。
    鯉生正要開始解釋自己現在的狀態,五條悟又接著幹勁滿滿地說:“如果要調查的話,還是得從你的身份開始吧。”
    “我的身份?”
    “這麽繁瑣的詛咒,當然是蓄意的啊,要是路過某個地方偶然被詛咒成這樣……不如說這反而是一種運氣的體現。所以從你的身份入手是最簡單啊。”
    “事實上,我正打算說這個。”鯉生坐直了,雖然這具身體長期營養不良,但年齡差擺在那裏,讓他還是高出五條悟半個頭。
    對著那雙藍得不像話的眼睛,鯉生很認真說:“我不知道「我」是誰。”
    五條悟原本也打算挺起背,來讓自己的身量高一點,聽到鯉生的話之後頓住了,那雙眼睛睜大了一些:“什麽叫做,你不知道「你」是誰?”
    “你也發現了吧,我應該快死了,或者說「已經死了」。所以結論隻有一個,我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隻是偶然間依附於這具身體而已。”
    他沒有解釋太多「擬愛論」的原理,而五條悟也沒有追問,隻是瞳孔中開始有光澤流動。
    像是在觀察自己,然後驗證這樣的說法。
    “這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隱瞞的,尤其是對五條君,因為五條君是非常優秀的咒術師啊。”
    鯉生的語速很慢,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五條悟的表情,確認對方的心態在可承受範圍內才繼續說著。
    “而且對你來說,這樣不是更有挑戰性了嗎,所以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嘴上反駁著,明顯已經生氣的五條悟撐起膝蓋,他在房間裏轉了幾圈,幾次想要直接離開房間都又轉了回來。
    這樣周而複始幾次後,五條悟還是沒憋住:“那我是什麽時候告訴你……我怕癢的。”
    “昨天晚上。”
    “那個時候你是泉鯉生還是誰?”
    鯉生突然理解了他生氣的原因。
    他說:“當然是泉鯉生,因為我不記得這具身體的其他事情啊。在我醒來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你認識的也隻會是我,這一點毋庸置疑。”
    五條悟的表情鬆緩了很多。
    鯉生又說:“不過按你的說法,之前也有過其他人來調查的情況,但是他們覺得束手無策之後都遺忘了。”
    “不要把我和他們相提並論!”
    “完全無法相提並論啊。”鯉生說,“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本應該手足無措的我,被即使忘記也不放棄的你找到了,這也是一種很奇特的緣分吧,所以我還會回到這裏,而不是直接離開。”
    五條悟後退了一小步,臉上的憤怒和鬆緩都消失了,整個人呈現出一副收到衝擊後的空白模樣。
    沉默半晌後,他低低開口:“你是為了我留下來的嗎?”
    鯉生本意是覺得這樣的關係很恰到好處,是解密必備的條件之一,不然自己留在這裏也隻是呆在那個被束縛著的病床上等死。
    不過五條悟的總結也不算錯誤,關係存在的前提就是人,所以因為這樣的關係留下也等於為了對方留下。
    這樣的話……
    “毫無疑問,是因為你。”泉鯉生這麽回答,“我是因為你而留下來的。”
    然後他看見了,那雙原本就熠熠發光的眼睛,洋溢出了攝人心魄的光彩。
    天氣預報說今晚晴轉陰,雖然沒有直接是否有雨,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下雨的可能。
    為了避免再出現一場雨把五條悟腦子裏對於泉鯉生的回憶完全抹除的情況,兩個人決定抓緊時間連夜展開行動。
    五條悟雖然很強,可以完虐那些比他年長太多的咒術師,但是在某些特殊的專業層麵還是存在無法補足的東西。
    比如現在,他們首先想要調查出,和泉鯉生這具身體相關的人和事情,光靠武力是完全沒用的。
    好在作為咒術禦三家之一的五條家擁有十分寬闊的人脈,以及五條悟在家裏高得脫離小孩年齡的地位。
    這讓他們即時在深夜提出了一些算得上沒事找事的無理請求,聽到五條悟要求的人還是完全縱容著照做了,並且絲毫不考慮時間的問題,將他們要找對象的地址給到了他們。
    “真的有能找到所有幹係人的術式啊?不是在為自己的無能找借口吧?”
    已經在前往找人路上的五條悟依舊持有懷疑態度,在車後座提出了質疑。
    畢竟「因為術式的特殊性,那位咒術師沒有從事咒術相關工作」這樣的話,用普通人的觀點轉譯一下就是「因為這位先生天賦的特殊性,所以隻能在工廠搬磚。」
    不是說在工廠搬磚就是無能,而是站在五條悟的立場上,他當然會基於自己的價值觀來進行比較。
    “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吧。”鯉生說。
    “但是也不一定能找到「幹係人」,昨晚下了雨,最後一個見到你的我都完全遺忘的話,其他人怎麽可能還記得住啊。”
    “事實上,有一點我很在意。”鯉生看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街景,那些疑點就和風景後撤連成的線一樣,按照一定的順序在排列組合著。
    他轉回頭:“詛咒在我的理解裏一直是非常玄乎的東西,但聽你用咒術解釋之後,更像是類似計算機指令一樣的存在。”
    “計算機指令……是把術式當作算法,通過輸入得到輸出結果嗎?”
    鯉生露出刻意的意外表情:“五條君居然懂得這個。”
    五條悟:“……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越來越不尊重我了。”
    “非常尊重啦。我的意思是,說出詛咒的那個人也應該有明確的目的:「我詛咒你活不過三十歲」、「我詛咒你後半生孤獨終老」、「我詛咒你會被所有在乎的人背叛」諸如此類吧。”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陰暗啊。”
    “對不起,我忘記五條君還是小孩,說了會讓人害怕的詛咒。”
    前排開車的司機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接著馬上裝作認真開車的模樣,目不斜視嚴肅望著前路,仿佛正在從事的是一項決定全人類生死的偉大工作似的。
    鯉生頂著五條悟的死亡視線接著開口:“我身上的詛咒很奇怪吧,被遺忘是最顯著的特征,而詛咒的結局卻是死亡。”
    “我沒有害怕詛咒——所以是哪裏不對?”
    “好的,你沒有害怕——就像是癌症,癌細胞造成破壞表現出來了體征,體征可以反應患病的時期,引起無法挽回的惡性衰竭,最後導致死亡。這個是相互反饋的邏輯關係。”
    “我警告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哄騙——所以你認為,被遺忘和死亡存在一定因果聯係?”
    交談中一定要先夾雜著關於五條悟「尊嚴」的廢話,然後才接著說正題,這難道還不算小孩嘛。
    鯉生失笑道 :“我收到你的警告了——因為現在我的狀態很奇怪,說已經死掉了也可以,但身體確實還活著。”
    “喂。”五條悟臭著臉,車窗外的街燈在他臉上接連劃過光亮,一閃一閃的,“不要在我麵前說什麽死掉活著的啊,是在瞧不起我嗎。”
    明明你自己就說過很多次啊。鯉生在心裏腹誹。
    「你覺得在你死之前,我還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嗎?」
    「那你就不能正常的去死嗎,等我感到無聊的時候再去死吧。」
    真的是非常鮮明的雙重標準——鯉生再一次這樣感歎著。
    很快他們就到了目的地,要找的人就在東京簡直是幫大忙了。下車的時候,司機恭敬地遞上來兩把雨傘。
    “今晚很有可能會下雨,請收下這個。”
    下雨直接與不那麽美好的東西相連,這讓五條悟的情緒來得突然:“你是在「詛咒」今晚會下雨嗎?”
    他那副樣子相當唬人,眼睛依舊是碎藍,卻因為沒有表情的麵部顯得像是脫離了人類的範疇。
    司機一下子被嚇住了,不知道是哪裏惹得這位小少爺不高興,甚至於露出了這樣令人不安的模樣。
    鯉生接過了雨傘:“走吧,要是能趕在下雨之前解決就再好不過了。”
    將不爽暫時壓住的五條悟十分講禮貌地將這股煩躁轉移到了別人身上——那個半夜被吵起來,一臉茫然失措的咒術師,似乎是姓川上。
    “五條……?”川上被敲響房門看見來人之後瞌睡立刻醒了,嘴裏的埋怨悉數咽了回去,戰戰兢兢往後退了一步,下意識為自己辯解起來,“我知道四處欠債不還是錯誤的行為,下個月,不,明天,等天亮我就——”
    沒等他說完整句話,五條悟已經毫不客氣地拉著鯉生進了門。
    非常封閉式的房間,屋子裏沒有窗戶,外麵的光線照不進來,能在裏麵生活似乎全部依仗時刻保持運轉的通風口運輸氧氣。即使這樣,那股沉悶的氣息也揮散不去。
    當關上門,這裏完全就與世隔絕了。
    聽到他們是要通過自己的術式來找「幹係人」之後,川上的臉色變得比之前更白。
    “你們是認真的嗎?一個人一生相牽連的人或許和人身體裏的細胞一樣多……真的要查的話……我會因為咒力枯竭而間接暴斃的!絕對會間接暴斃的!”
    五條悟盯著他:“我現在也可以讓你直接暴斃,要試試看嗎?”
    鯉生深諳恐嚇與說服交替進行的必要性,及時地站了出來,將自己會被遺忘的事情大概陳述了一遍,並保證道:
    “還記得我的人肯定不多,請放心吧,隻是想要請您幫個小忙,中途如果感到危險的話,立刻終止也是沒關係的。還是說請您幫忙需要支付什麽報酬?”
    川上被他的話說服了小半,依舊將信將疑:
    “這個描述就像是……某一天你會突然出現在麵前,說「雖然你不記得了,但你這家夥欠了我一大筆錢,趕快還錢啦」——真的有這樣的詛咒嗎?”
    五條悟麵無表情地抬起了他的手。
    “我知道了!我這就查!幫忙而已,請務必讓我幫忙!”
    川上屈辱地在半夜揀回了一向被評價為「完全是廢物」的術式。
    鯉生看不見他做了什麽,五條悟則是並不關心過程,兩個人都等著川上給出的結果。
    不一會兒,川上擦了擦臉上的汗:“好吧,你說的是對的,這還是我第一次使用術式沒有暈倒,也沒有因為咒力的過度使用而大出血……還真是奇怪啊,居然真的有這樣的事情……”
    五條悟第二次抬起了他的手。
    廢話瞬間消失,川上斬釘截鐵:“「幹係人」有兩個!”
    鯉生心裏湧起不妙的預感:“哪兩個?”
    川上咽了咽口水,知道他們來意後也大概能猜出他們找人的目的,所以反而沒膽子將結果告訴他們。
    五條悟不會一氣之下直接把自己宰了吧?
    網傳這個五條家的六眼就是個小魔王,除了五條把他當寶貝之外誰見了都發愁。
    ……小魔王還在用那副「再說廢話你這輩子就別想再說話了」的眼神看著川上。
    川上隻能心一橫,顫抖著手指指向五條悟:“一個。”
    接著伸回手指向自己:“兩個。”
    沒了。
    “這不對。”鯉生立刻對五條悟說,“你家裏的人也見過我,包括剛才送我來的司機先生。再怎麽都不止兩個。”
    聽到反駁的川上開始著急起來:“真的!這不可能出錯!”
    五條悟和鯉生對視一眼,前者拽起了川上,後者默契地拉開房門。
    門一打開,新鮮的空氣便湧了進來,他們走到應急通道的窗口,隻是靠近,那股不妙的預感便化為了事實。
    ——下雨了。
    “其實不用一直盯著我的,五條君。”
    鯉生有些無奈,天氣這種東西完全是無法掌控的,就連天氣預報也隻能做到不準確的預測。
    “而且就算你忘記了,我也會讓你再接受我的,就像今晚一樣。”
    五條悟比他說的還要過火,他不僅自己緊緊盯著泉鯉生,還強迫川上也一直幹瞪著眼,隻要眨眼或是轉頭就會被蠻橫地一把掰回來。
    一米七幾的男人在這個個頭比自己小了一圈的男孩手中毫無招架之力。
    “昨天的事情已經無從考證,但是現在知道你的隻有兩個人。如果你的設想是正確的,當我們都忘記你的時候——”
    「遺忘和死亡存在一定因果聯係」的話,那也隻能是那樣了。
    “「我」可能就會死吧。”泉鯉生平靜地說。
    五條悟沒說話,掰著川上的力氣更大了。
    川上也知道現在不是插話的好時機,逐漸淡出咒術界後他在黑色地帶摸爬滾打這麽久,欠了一屁股爛債還能苟活,自然是個很擅長察言觀色的人。
    但最後他還是忍不住驚呼起來:“啊——!”
    五條悟的視線依舊死死放在泉鯉生身上,同時聽見了川上的聲音:“三個!現在有三個了!”
    說完後他又頓住,小聲喃喃:“不對,還是隻有兩個啊。”
    “三個是三個!”他十分篤定說,“除了我和五條之外,還有一個!雖然一直在反複消失又重新出現,但絕對絕對不會出錯!”
    反複消失的話——那或許就是明明已經半隻腳踏進黃泉了,但還是維持著薛定諤的生存狀態的原因吧。
    鯉生覺得他們已經摸到真相的邊了。
    “那個人在哪裏?”五條悟看著鯉生,朝川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