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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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果真沒有睡覺, 他的困意就和烏雲一樣被日出驅散了,一個勁兒的找泉鯉生聊天。
他似乎是被風景所打動, 開始迫不及待地期待起下一個能為之駐足的景象, 並不斷征求這個似乎去過很多地方的同行者的意見。
泉鯉生去過的地方很少,去過一些地方的人是鬆本清張和早乙女天禮,前者是難得一次的出門取材, 後者是常年被帶著到處亂跑。
“是有很多值得去看的地方,但不能保證能帶給你什麽新鮮的體驗哦。”鯉生說, “五條君見過大海,也見過日出, 為什麽會喜歡這一次在海上的日出呢?”
五條悟回答不上來。
“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 如果有不認同的話直接當作廢話打斷就好——旅行途中的花雨,修學旅行夜晚的流星,路過陌生的邊隅突然被拽入狂歡的慶典,這些偶然出現的東西或許是比計劃中的旅行更令人快樂的事呢。”
五條悟聽完之後才說:“這樣的話,泉鯉生應該也算是「偶然出現的東西」。”
泉鯉生:“……雖然明白你的意思, 但是把人比作東西多少還是有些不合適。尤其是在當事人麵前。”
“你在介意嗎?”
“那也不至於……”
“你介不介意和我有什麽關係?”
泉鯉生:“……”
這個屑小孩!
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亂侃,居然一直聊到已經能看見小笠原群島的影子。
鯉生被拖著完全離開不了,眼看著天變得越來越亮,海風也沒那麽冷,鹹濕的氣味隨著逐漸靠岸而逐漸變淡。
當他們在當地人詫異的眼神中踏上陸地的那一刻, 鯉生徹底失去了回去的時機。
都是出海, 都是調查, 這何嚐不是一種實習。
鯉生這麽給自己做著心理思想工作,隻希望那兩個被放了鴿子的組員今天能健全的走下調查船。
做什麽事都有一個優先級, 優先級決定行動的先後順序。
而對於此刻的五條悟, 他的優先級最高的事情自然就是——
“那是甜品店嗎?”
他想要吃早餐, 在陽光明媚的清晨用甜膩的東西喚醒自己的大腦。
一開始鯉生還擔心著,島上看起來就很簡陋的甜品店能不能入這位有錢小孩的眼,而且現在太早了,大多數以新鮮為賣點的甜品店應該還沒來得及開始食物的製作。
正在售賣的甜品要麽是可以存放一段時間的冷藏貨,要麽是昨晚遺留下來還沒變質的那一批。
可五條悟這個矜貴的小少爺並不是很在意這些,買了光是看起來就像是深得法國巴克街真傳的甜點。
鯉生隻嚐了一口,馬上買了一升的水死命灌,才能勉強把嘴裏的甜膩清洗到人類能接受的程度。
五條悟把便宜的甜品一口一口地往嘴裏塞,一邊塞一邊嘲笑鯉生垃圾的接受能力。
在嘲笑聲中,鯉生突然摸到了小桌側麵的凹凸起伏,似乎是刻痕。
這張桌子是海邊常見的小圓桌,被商家擺在風景好的地方,以便顧客可以在享用食物的時候擁有一個較好的觀景環境。
鯉生側過頭去看,在白色塑料質地的漆麵有著被尖銳東西刻上去的劃痕。
起初他以為是哪個沒有公德心的遊客留了類似於「到此一遊」的字跡,辨認出劃痕的內容後卻發現不是這麽回事。
“五條君——”鯉生喊來了五條悟。 他們立刻找到甜品店店員,詢問外麵刻痕是怎麽回事。
年輕的店員聽了之後苦笑兩聲:“我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不過發現的時候我很氣憤地告訴了老板,說一定要把這個到處搞破壞的慣犯抓住,老板卻說不用管。”
五條悟:“到處搞破壞的慣犯?”
“是啊。”店員說著又開始不忿,雙手揮舞起來,“不僅是我們店,島上其他地方也全是這樣,被刻上了莫名其妙的東西,這也太不詳了,簡直跟詛咒一樣!”
泉鯉生:“既然老板說不用管,也沒有人去追究,那他們應該是知道是誰做的吧?”
“啊……說得也有道理。”店員也一副搞不明白的模樣,“不過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最近半年才來小笠原工作的。”
按照店員說的,鯉生和五條悟開始四處尋找起來。 不僅是鯉生和五條悟剛走出的甜品店,還有海邊休息長椅的靠背、商店的櫃台、餐廳桌麵的漆皮、藥房的瓷磚、遊客谘詢台的小桌……就像遊戲中的彩蛋一樣,這個劃痕無處不在。
五條悟能肯定的是:“的確詛咒有關係,上麵有非常淡的咒力殘穢,和你身上的相似,但不完全相同。可這些刻痕不具備功能性,不知道是弄錯了陣法還是咒力實在是太弱了,沒有起作用。”
“五條君能夠通過……咒力殘穢?是叫這個吧,能通過這個找到源頭嗎?”
“我又不是狗!”五條悟說,“而且我也說了,非常淡,隻是能感覺到存在,可能再過一陣子就什麽也不剩下了,隻有單純的刻痕留在這裏。”
“嗯……根據剛才店員說的,或許當地人知道些什麽。”鯉生思索了一陣,抬腳走向剛趕海回來的人群。
聽了他的來意,一個頭上圍著防曬紗巾的婦人歎了口氣:“osau啊……你們問這個做什麽?”
她知道——鯉生和五條悟對視了一眼,讀出了對方眼裏簡短的意思。
“因為看見島上有很多這樣的標記,不清楚是不是這裏的民俗還是什麽……拚起來像是一個名字?”
婦人猶豫了一會兒:“告訴你們其實也沒什麽……”
她提著魚的手指向海邊一角:“是那孩子留下來的。”
就在之前上岸的不遠處有一個凹陷的小海灣,中間唯一顯露的礁石上佇立著一座灰塔。
在夜晚航行的時候他們沒有看見任何燈塔,應該已經是廢棄了。
“因為島上之前禁止新生兒出生,那孩子是因為先天性疾病被人丟棄在這裏的,島上沒有醫院,他從小身體就很不好,攢了很久的錢才夠出去治病,前段時間回來了,隨後就開始在島上亂塗。”
婦人沒有帶上指責的語氣,地方口音中滿滿都是憐憫。
“我們都能理解,他一直很害怕自己會死。前幾天還在藥店詢問藥劑師怎麽才能活得更久……哎,可是大城市醫生都解決不了的病,藥劑師怎麽可能有辦法呢。”
先天性疾病,外出治病,前不久回到小笠原群島——幾乎可以百分百肯定了,就是天宮治沒錯。
“謝謝您。”鯉生和五條悟立刻前往灰塔。
看得出來天宮治是完全不和人來往的,海灣到灰塔的水域隻有一艘舊木船,被係在灰塔那頭的泊區零星飄著。
要怎麽過去?在提出這個問題之前,五條悟背對著鯉生站在他麵前。
“愣著幹嘛,上來。”
“什麽?”
五條悟轉過頭:“還能什麽,我背你過去!”
哇哦。
鯉生在他背上疾速掠過水麵的時候在想,原來咒術師是這麽神奇的存在。
以前他還覺得和異能者的性質差不多,都是擁有某種常人不具備天賦的群體,但現在看來咒術師能做到的似乎更多?
還是說因為有針對性的訓練,讓他們的能力泛用性更高?
“這樣的話為什麽還要坐船呢,按照這個速度,五條君完全可以背著我直接從港口抵達小笠原誒。”
五條悟把他放下來,泉鯉生的重量對他來說不值一提,這點距離也不算什麽,他連鞋底都沒打濕。
“那麽遠的距離你想把我當交通工具嗎,在做什麽白日夢啊。”
五條悟用「你應該感恩戴德而不是在那裏提需求」的眼神瞪了鯉生一眼,接著便走到灰塔前,很不見外地直接推門。
他破門一向很可以的,精神病院收容室的鐵門都跟宣紙沒什麽兩樣,更別說灰塔這個讓那個泉鯉生感覺「我上我也行」的木門。
門推開的時候,被海霧腐蝕的金屬軸發出“吱吖”的聲響,灰塔裏四麵都開著通風用的洞口,沒有窗戶所以完全透光透風。
走進裏麵,看清四周的場景,泉鯉生和五條悟一時間都沒能說出話來。
不斷向上延展,至少有四五米高的塔內,在灰牆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刻痕,一筆一畫全是手刻出的「osau」。
那些小字擠在一起,像是交疊的蜈蚣,看久了甚至有種頭暈目眩的惡心感。
“…………”
來自頭頂的幹嘔聲拉回了兩人的注意,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到悶悶的聲響,很緩慢地交叉在人聲裏。
那是鑿刻的聲音。
“含有咒力沒錯,但是這麽做對他的病完全沒有幫助。”五條悟走到灰塔中央仰起頭向上看。
直麵的是有些刺目的陽光,在強光下,他數了數燈塔的層數。
“他在第三層。”
“我在想,他不一定是因為害怕死亡……”鯉生回憶著之前婦人的說辭,“不是很奇怪嗎?腎衰竭的藥很貴,透析也很貴,但島上的物價水平並不高,低支出也意味著低收入。一個身體不好的孤兒是怎麽攢到那麽多錢的?”
“你這麽一說……他在東京隻治療了兩個月,長期沒有醫療支撐的情況下,兩個月的時間完全做不了什麽,離開醫院的時候應該已經惡化到影響生活的程度了才對。”
鯉生點頭:“但他還是在東京呆了很久,直到出車禍。”
“那就去問問本人唄。”五條悟開始順著牆邊的旋繞石梯向上走。
走到第三層,他們終於見到了天宮治。
一個看起來十分淒慘的少年。
人瘦得幾乎隻剩下骨架,水腫和脫皮的現象很嚴重,臉色是不健康的蠟黃,靠在那張破舊的床邊,抵著牆有氣無力地鑿刻著什麽。
身後的動靜讓他緩緩轉過身,就這樣輕微的動作都得費很大的功夫,並且伴隨著又深又長的呼吸——腎衰竭晚期如果影響到骨骼係統的病人會感到渾身骨痛。
那雙眼睛也是渾濁不清的,不清楚是否能看見陽光下的兩個人。
不過泉鯉生猜他是能看見的,因為那雙隻能算是勉強鑲嵌在眼眶中的外凸眼珠轉了轉,猛然爆發出驚人的亮光來。 “他在喊什麽?”五條悟的眉頭鎖的很死。
泉鯉生開始向前邁步,被五條悟拉住後平靜地轉回頭:“應該是在喊我。”
這麽判斷是有依據的。
從對方眼眶裏不斷溢出的眼淚,回光返照般精神的狼狽麵容,還有向泉鯉生伸出的手。
“或許,我大概知道發生什麽了。”鯉生說。
天宮治有一個玩伴,他們從小就被遺棄在海邊的灰塔。
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和蹦蹦跳跳的玩伴不一樣,他是不健康的,所以什麽也做不了。
他隻能看著玩伴劃著木船去到人多的地方,或是乞討或是幹雜活,換來錢,再用錢去換食物。
時間長了,外麵的人和玩伴熟悉起來,偶爾會隔著那片淺灘喊他的名字:“治——你在嗎?”
他喊的不是天宮治,而是玩伴的名字,本鄉治。
起初天宮治並不清楚這一點,會慢吞吞走到岸邊,對著那雙茫然的視線問:“是你找我嗎?”
那個孩子搖頭:“我不認識你。”
那個時候天宮治明白了。
「我是那個被遺忘的存在啊。」
但這也無所謂,因為本鄉治和他一起長大,他們擁有同樣的名字,相似的喜好,知道彼此的所有秘密。
本鄉治會在小島的慶典後帶著別人送給他的禮物分給天宮治一半;會站在灰塔外揮舞著煙花棒,畫出他們共同的名字;會計劃著開支,說攢夠了錢就帶他去大城市看病。
他們擁有同一個名字,時間長了之後就像是也在共享著生命。
很少有人記得灰塔中的天宮治,但一說起「治」,大家都會自然而然的想到,是那個住在灰塔的孤兒啊。
這樣是否也是自己存在的一種體現呢。
等到他們十五歲,天宮治的病已經拖不下去了,本鄉治拿著所有的存款,決定帶他去東京。
離開這裏的船票就要四萬日元,兩個人就是八萬。而真正開始治療後,那些數字後麵的零更是令人頭暈眼花。
湊錢很痛苦,透析後依舊沒有好轉的身體也很痛苦,一開始是越來越想嘔吐,等到渾身的骨頭開始發痛,嗜睡狀態下也會無意識地發出呻|吟。
本鄉治每天都要偷偷打幾份工,因為還是未成年,所以拿到的薪水很低,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他們一天能見麵的時間不足兩個小時,在那兩個小時裏總有一方是熟睡著的。
天宮治開始懷念灰塔了。
「至少在那裏,有人會在對岸喊著那個名字,即使叫的並不是我。」
「等我死後,灰塔裏就隻剩下一個“治”,所有人都會忘了我,就像我從未出現過一樣。」
在這樣的絕望和痛苦中,天宮治犯了人生中最嚴重的一個錯誤。
他開始想:「為什麽被遺忘的人會是我呢?」
我們明明都被遺棄,我們明明有相同的名字,為什麽不幸的那個人是我呢。
負麵情緒是無情的沼澤,會淹沒一切。
當本鄉治說:“好奇怪,昨天便利店老板看著我好久,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我是誰。”的時候,天宮治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些不能被原諒的事情。
如果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記得自己,那個人一定就是本鄉治。而他因為自己的難堪而詛咒了這樣善良的玩伴。
“我不想治病了,我們回去吧。”他這樣說。
本鄉治一向不會拒絕他,聽到這樣自暴自棄的話後也隻是皺著眉,說錢的事他會想辦法的。
在天宮治的堅持下,他還是出院了,但沒有回到灰塔。本鄉治說為了能在小島更好的生活,他們得攢點錢再離開。
在那段時間裏,本鄉治似乎找到了非常不錯的工作,衣著越來越光鮮,存折上的數字越來越多,他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
好幾次被病痛折磨到徹夜難眠的天宮治即使等到天亮也沒有見到玩伴的身影。
「就連他也要把我遺忘在這裏嗎?」
「我好痛。」
「我不想死在這裏。」
「我想回到灰塔。」
在一個暴雨天,本鄉治和一個男人一起回到家裏,他們在客廳說著話,天宮治叫了他很多聲都沒得到回應。
他聽到男人說:“多虧了本鄉你的能力啊,那些蠢貨完全不記得你曾經出現在他們麵前,還在疑惑貨怎麽突然消失了,那副樣子真惹人發笑。”
——是因為我的詛咒。
——我詛咒了他,人們有時會忘記這麽一個人的存在,這成為了他活在這裏的力量。
接下來的事情天宮治記得不太清了,等回過神,他已經站在血泊中艱難地喘氣,而本鄉治捂著男人不斷往外冒血的喉嚨,滿臉崩潰地看著他。
水果刀掉落到被血浸透的榻榻米,天宮治又開始嘔吐。他的玩伴非常果斷地離開了男人,過來輕撫著他的背。
“沒事,沒事。他們不會記得我,所以是我做的,罪名全在我身上。”本鄉治說,“被關進監獄也沒關係,我已經有了足夠多的錢,你隻需要在醫院等我,等你病好了我們就一起回到灰塔。”
天宮治攥著他的衣袖,眼淚簌簌向下掉:“對不起。”
本鄉治將刀柄上的指紋擦掉,印上自己的,又處理了現場,保證即使警方調查,自己也會是最有嫌疑的一個。做完這一切之後才帶著天宮治一起出門,想把他先送去醫院。
而就在他們出門後不久,車禍發生了。
天宮治被推開到路邊,所以依舊保持著清醒。他看著有人叫來了救護車,而被撞入通水渠的本鄉治也被醫生發現。但就在醫生轉身去喊擔架的時候,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奇怪起來。
他把重傷昏迷的本鄉治忘記了。
這樣的事連著發生了四次,本鄉治四次被發現,又四次被遺忘。
天宮治竭盡全力嘶吼著,求醫生去那條臭水溝看看,救救他的玩伴——沒有用。
深夜沒什麽人,隻有他記得在沒人注視的角落,還有一個快要死掉的人。
而那個人也就從次消失在了天宮治的世界裏。
天宮治找了他很久,這完全是徒勞的,不管他是死去還是活著,見到他的人也會在轉眼將他遺忘。
在最後,快要病死的天宮治一個人回到了小笠原群島。
小島上的人完全不記得本鄉治,當提起「治」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們腦海裏隻會出現一個病弱的孤兒,不怎麽和人來往,在之前離開小島治病,回來之後變得很沉默。
為什麽是「變得」很沉默,他們也不清楚。
更令天宮治崩潰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有些不記得本鄉治了。
沒有任何他存在的證據,即使詢問那個以前和本鄉治關係最好的店員,也隻能得到一個禮貌的回笑:“我認識的叫「治」的人應該隻有你吧。”
藥店的藥劑師十分委婉地詢問他是否需要精神類的藥物,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這個四處尋人問“你還記得有個叫做本鄉治的人嗎?”的天宮治是不是瘋了。
孤獨的人總會虛構出自己的身邊存在著別人看不見的人。
隻有自己知道那個人的存在,他的存在也隻能被自己證明。
——本鄉治的存在對於我而言是否是虛假的呢?
他開始分不清了。
為了不讓自己遺忘,他開始在灰塔上刻下那個他們共同的名字,沒有人會用這樣的方法去記住自己的名字,所以在看見名字的時候,他就能想起那個人。
有次去取藥,回到灰塔後,天宮治被四麵八方的名字嚇住了,緊接著便開始放聲大哭,伴隨著身體的幹嘔,聲音在腦海中震顫,像是一輩子也不會停。
「我才是那個被遺忘的存在啊。」
天宮治開始在小島的各個地方刻下那個名字,要是連自己也忘了,那就再也沒有人還記得他。
——可是我就要死了。
「全都是我的錯。」
「我隻是,想要和他一起回到灰塔。」
「對不起。」
天宮治死了。
在泉鯉生走近他之後,發現這個依舊睜著眼的少年已經沒有了呼吸。被呼喊的名字似乎還回蕩在灰塔裏,伸出的手卻已經垂在床邊。
“有一個和他同名的人,那個人因為詛咒被所有人忘記了,隻有他還想要記得。事情好像就是這麽簡單。”
鯉生抬起手,緩緩替天宮治合上眼皮。
“詛咒應該也來自他吧,如果是多重詛咒相互交織的複雜結果,那也隻有一種可能了。”
五條悟看見泉鯉生身上的詛咒沒有絲毫變化,不如說因為施咒人死亡而蔓延的情緒而加重,把原先就足夠紊亂的情況變得更加不可控。
“什麽可能?”他問。
鯉生指著自己:“「我」對自己下了詛咒,即使是普通人也有詛咒的能力,是這樣沒錯吧。”
“大概是清楚自己會被忘記是因為天宮治的原因,所以在死前希望連天宮治也忘了自己。這樣的話他就可以毫無負罪感地去治病,好好活著了。”
存在的所有痕跡會被抹除,可是天宮治不想忘記,所以在自己經過的每個角落留下相同的名字,說不清楚是天宮治還是誰,隻有他自己知道有一些事需要記得。
這必須是擁有相同名字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吧。
到現在,所有人都忘記了,隻有灰塔還記得。
接著,鯉生突然說:“記得「我」的人已經死了,這具身體很快也撐不下去了吧。”
這也是六眼告訴五條悟的事實。
晴朗的天空沒有要下雨的跡象,但總有某個時刻五條悟會來不及離開暴雨。
在雨後,他就會把「泉鯉生」徹底忘記,並且再也沒有能走到他麵前提醒他的人。
“這樣的真相也太無聊了。”五條悟有些煩躁起來,這股情緒在視線放在灰塔裏的那些名字後更甚。
“「泉鯉生」這個人也很無聊嗎?”鯉生問。
“是啦!無聊透頂!”
“那五條君有沒有時間再陪「無聊透頂」的泉鯉生一會兒,直到雨落下。”
五條悟悶悶地回答:“勉為其難陪你一會兒好了,就一小會兒。”
他小聲說:“直到雨落下。”
——直到你死亡,或是被遺忘。
【在分別之前,我們做了很多事。
在擁有晴朗天氣的海邊潛水掰貝,在海岸線眺望日落,海灘上的篝火晚會把夜空都染上狂歡的顏色。
我們圍著篝火大吼大叫,島民送給我編織的花圈,我反手套在了玩伴的頭上,他十分嫌棄地想摘下來扔在地上,卻被我直接抱住手,在喧囂中說不行不行。
他開始追著我打鬧,然後一起摔在沙灘上,在篝火前,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謝謝你啊。」我說。
他不是我幻想中的玩伴,而我是否會被他記住呢?
我不清楚這一點,但我記得我們在暴雨淋不濕的邊隅縱聲大笑,握住的手是溫熱的。
我們在世界盡頭的灰塔望著滿天的繁星,最明亮的幾顆掉到我們的眼裏。
那天晚上沒有下雨,我也沒有和他一起看到黎明。
不過沒關係,他的眼睛就是藍天。
「我們會重逢的。」我記得他說,「世界上沒有能難住我的東西,包括記得去找你。」
「如果有那一天,你看見了我,不要猶豫,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樣。」
「我會無數次認識你,而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忘記。」
那一刻,在我的世界,雨終於停了。
————《ref:r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