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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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見到了之前那位在酒吧有過幾麵之緣的男人。
他是一個不缺「愛」的人起初我是這麽判斷的。
這也是很顯而易見的吧。
得天獨厚的外型, 能夠把人哄騙得迷迷糊糊的花言巧語,再加上他周遭散開的「怎樣都可以哦」的氣息。
那股模樣像是來淺水層曬太陽的獅子魚,胸片散開,半透明的身體和斑斕的背鰭漂亮極了。
順帶一提, 漂亮的獅子魚是有毒性的, 被稱為最危險的水生生物之一。
不知道他危險性的人將他戲稱為小白臉, 知道他危險性的人依舊寧可將他當作小白臉。
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因為某種東西的存在而被壓製住了, 那些心甘情願付出金錢、時間、和更巨大代價的人是怎麽想的呢
我思索著。
一定是他的存在恰好填補上了某個不能自我補足的空洞,所以才會知道自己正在踏入由他所建立的秩序中也甘之如飴吧。
所以我的結論是,很多人「愛」他,而這些人加起來也無法填補他內心的空洞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
而在這次的相遇裏,毒刺險些就刺入了我的心髒, 而我握住了他的手。
是我抓住了他。
我的內心沒有空洞,所以先生, 您是否能同樣讓我步入您殘酷又不容幹涉的秩序呢
願我難做智者, 淪為愚者末流。
我自願成為受害者之一,如果他能做到的話。
擬愛論二
今天有實驗課,所以泉鯉生不得不在敲下最後一個字之後就將所有存稿的文檔打包,連修改的功夫也沒有, 直接發給了禪院研一。
因為之前案件的原因, 不太方便將擬愛論投稿道原先的出版社,恰好研一君之前說過, 可以將新文先給他看看,說不定能通過呢
鯉生自己也有些拿不準。
雖然他在禪院研一那裏的過稿率很高, 對方似乎什麽題材都願意接手, 也不會對著內容進行「不這樣修改的話是不行的」的指點
但是擬愛論其實是一篇很奇怪的愛情, 鯉生自己非常清楚。
甚至說是愛情都有些牽強吧,愛是主題,但不占內容的大多數。
畢竟目前為止僅存的兩個主人公都很奇葩。
一個不知道什麽是「愛」,一個像是對「愛」閾值高得恐怖,屬於硬湊在一起都會肉眼可見的摩擦不出火花。
會被說是失敗的人設的。
“是很新奇的設定啊。”禪院研一卻在電話裏這麽說。
剛下車,正在趕往港口的鯉生握著手機,對自己編輯的包容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你在寫一些被市場排擠的東西你的設定很新奇。
研一君對自己手底下作者的溫柔程度簡直可以算是無條件溺愛了,你還是那個曾經喝醉了之後大罵「禪院」狗屎的犀利編輯嗎
感恩。
“不過您要是想要在期刊上連載的話,得先將故事簡綱告訴我才行。”禪院研一說,“從refra來看,我不懷疑您能寫好浪漫故事。但擬愛論說實話,這個名字就透露著非常濃鬱的「清醒感」,想在愛情故事裏徹底保持清醒是非常冒險的做法啊。”
鯉生完全清楚禪院研一的意思。
就像是由主角感情推動作為發展線的那些,一旦將感情抽離,人物行為的動機也就一起消失了。
很多人覺得故事的發展莫名其妙,如果故事本身沒有硬傷,也受到其他讀者肯定的話,那大概率是期許和結果出現了偏差。
給想看爆米花電影的人看文藝片,給想看文藝片的人看恐怖片,給想看恐怖片的人看無厘頭喜劇。
電影沒有問題,觀眾也沒有錯,隻是他們關注的重點就不是一個東西。
想看愛情的人當然是想看糾葛,看在相處中逐漸堆積的酸澀、甜蜜、和痛苦。
這完全是「清醒」的反義詞。
不是不能這樣寫,隻是很冒險。
“主題和內容的方向我是清楚的,但沒有簡綱。”
鯉生在港口奔跑著,還有三分鍾就要到集合時間了,他不得不言簡意賅道,“如果研一君能相信我的話,我絕對能寫完,是否能被讀者接受倒是不確定。”
“我想要簡綱還有別的考量在,鯉生老師您存稿展示出來的感覺很奇異。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和您約好時間,等我整理好表述之後再詳細談一談。”
渡邊和石田已經在登船口朝鯉生揮手了。
鯉生快速道“沒問題,我把課程表發過來,隻要是沒課的時候都有空我馬上要出海做實驗,得掛電話了,抱歉。”
掛掉電話,鯉生快步跑到組員旁邊。
這次的溫深鹽深測量依舊是他們三個人一組,教授都已經習慣了這樣一拖二的分組,隻要能順利完成並提交實驗報告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渡邊對此還十分不滿足,每天叫囂著想去殺魚,也不知道他對殺魚哪兒來的這麽大執念。
想要殺魚的話去隔壁海漁專業啊,這裏是海科,殺魚佬滾出海科
<101nove.comtd溫深鹽深測量儀,一邊聽著兩個組員在那邊以互噴的形式說著最近的八卦。
渡邊一開口就是一段造謠“通識課結束,專業課越來越多,來蹭課的人越來越少,那個有很嚴重包袱的教授,就是禿頂到反光那個。他終於不再戴假發來上課了”
泉鯉生“”
渡邊接著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頭頂發涼,這段時間教授臉上的笑容都沒了,像家裏小女兒跟野小子跑了一樣哭喪著臉又沒人逼他摘假發,嘖嘖嘖。”
石田涼涼道“是因為隔壁船舶機械專業又有學生在實習的時候跳海自殺了,他剛掛了科,雖然調查出來是因為感情糾紛,但是教授壓力還是很大。”
“這是這學期第幾次感情糾紛出事的了”
“放心吧,你沒有這樣出事的機會。”
渡邊無能狂怒。
憤怒完了,他突然想起了在一旁心平氣和操作著儀器記錄數據的泉鯉生。
“小泉哥,這麽看來你很危險啊。”
石田居然沒有習慣性反駁,順著渡邊的話說了下去“是啊小泉哥,自從你溺入愛河無法自拔後,我們一直憂心忡忡。我們出海的次數這麽多,每次跳一下,夠你跳完整個學年了。”
石田給了他一拳,堵上了這張臭嘴。
“什麽溺入愛河無法自拔”鯉生愣了一下,茫然說,“你們在說什麽”
“你是不是從來不看海洋大bbs”
石田剛摸出手機就想起了海上沒信號,又把手機塞回兜裏,將最近長期飄紅的那個標題完美複述了一遍。
“「有沒有英雄把海科小泉哥從愛情的泥淖中拯救出來我快看不下去了」差不多是這樣子。”
“你這是每天都刷五十遍才能背下標題的程度吧”渡邊吐槽道,“而且明顯就是標題黨,明明標題是眾籌奪回小泉哥,點進去全是一群神經病”
泉鯉生被他們帶得重點也開始奇怪起來“那個,有多神經病”
“五十個渡邊的程度吧。”石田說。
鯉生倒吸一口涼氣的動作明顯激怒了渡邊,他甚至願意開始動手幹活也不想再和這兩個人說一句廢話。
場麵一度十分欣欣向榮,不遠處的教授都欣慰的笑了。
插科打諢的主力熄火,實驗進行得異常高效又迅速,沒有任何差錯的結束了。
“處理就交給你們了,繪製參數的剖麵分布圖是可以的吧”鯉生將ctd回收到甲板,確定關閉電源後記錄下出水時間。
“ok,這個我來,渡邊你記得提前把處理後的數據給我。”
“哦。”
鯉生“因為時間還夠,接下來把海水聲速和水下光照度觀測也一起做了吧。”
渡邊“哦。”
石田“聲速儀和水下照度計在哪兒呢”
渡邊“哦。”
渡邊成了一個沒有感情的答“哦”機器,而組裏其他兩個人明顯完全不在意他的心情,倒不如說對他這樣的狀態充滿了感激。
石田甚至偷偷對鯉生說“小泉哥,下次幹活的時候記得再和我一起羞辱他,失魂落魄的渡邊才是好渡邊。”
泉鯉生“這樣不好吧。”
還是泉鯉生“沒問題。”
兩個人鬼鬼祟祟達成了一致,就在準備開始第二輪實驗的時候,一直待機的渡邊突然大叫起來“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叫聲持續到一半被石田無情捂住了“突發惡疾要我找船醫來看看嗎”
“不是不是不是”渡邊一把扒開石田的手,驚魂未定指著外欄的方向,聲音在海風中異常尖銳,“有人跳海了”
鯉生和石田對視一眼,立刻跑去了外欄邊。
安全網是空的,被卷起的海浪雪白,一層壓過一層,什麽也看不見。
看見有人墜海的不止有渡邊,隻不過被突發情況嚇到,反應了幾秒後才慌張地去找教授,不一會兒外欄邊就圍了一圈學生。
“左舷有人落水”大副在甲板另外一邊一遍跑來一遍大吼,“不要靠近外欄安全守則沒學過嗎都離遠點”
船舶立刻朝左舷操舵擺開船尾,盡可能讓船尾和螺旋槳不會打傷落水者,人員落水警報也響了起來。
鯉生正打算離遠一些,剛回頭就看見滿臉呆滯的石田,接著,他的麵部表情在一瞬間變得非常痛苦,擰成一團,像在承受著莫大的痛苦一般。
“石田”鯉生喊他。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身後的所有同學都露出了如出一轍的猙獰表情,並像是提線木偶一樣朝外欄擠過了來。
“噗通”一聲,這次鯉生看見了有人由墜海到被白浪吞沒的全過程。
他死死握著外欄,不讓自己被擠下去,同時盡可能地攔住身後的同學,可沒有用,越來越多的人毫無畏懼地向下跳,就連趕來的大副也沒能幸免。
終於,鯉生也抵禦不了這股推搡的力道,被擠得半個身體超出了外欄。令人心煩意亂的警報一直在響,他的神經也越來越緊繃,直到那一刻
泉鯉生被徹底擠了出去。
完蛋了。
失重感就在一瞬間,撞入水麵的衝擊和海水的冰涼都使人呼吸驟停,即使知道自救的方法也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海水從眼鼻喉灌了進去,和依舊存在於口腔咽喉的空氣對撞,被嗆到之後使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最致命的緊隨其後船體正以無法拒絕的速度向泉鯉生撞來
在那一刻腦子裏是沒有任何想法的,沒有想要求生的掙紮,也沒有瀕死的絕望,繁雜的念頭還沒成型就被摧毀了。
接著,有一股從上而下的力道將泉鯉生硬生生從海裏拽了出去。
“明明沒有受到咒靈的影響還是被擠下海,這人也太倒黴了吧。”似乎有人這麽說著。
氧氣取代了海水,鯉生猛烈地咳嗽著,快要把肺都咳出來。
人類對自然最原始的敬畏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海浪就像是死神轉身的衣擺,它不必一定是黑色或者紅色,漂亮剔透的藍也可以無情地吞沒著一切。
泉鯉生對死亡並沒有太多害怕的情緒,但被洋流席卷的無能為力要比任何感覺都要強烈,甚至會剝奪思考和感知情緒的能力。
這才是對於他而言最殘酷的東西。
等鯉生稍微好過一點,卻發現自己現在正懸浮在空中
“你沒事吧”有人問。
鯉生緩緩轉過頭,一個栗色短發的少女正看著他。
“啊,不用太害怕,你踩著東西,隻不過看不見而已。”她說,“不過正如那家夥說的,你沒有受到咒靈的影響,問題應該不大。”
“我應該沒事”啞著嗓子回答著,鯉生發現和他一樣“踩著看不見的東西”的同學還有很多,正躺在少女周圍處於昏迷狀態,偏白的臉色正在逐漸轉好。
咒靈的話她是咒術師嗎
“很快就能結束了,已經影響到這麽多人,就算他想玩也會被夏油罵的吧。”她說。
伴隨著女生平淡的話語,海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正不斷地將周圍的海水卷進去,逐漸形成了一個真空的地帶。
因為隔得太遠,鯉生隻能隱約看見漩渦中懸空的兩個高挑的身影,應該是這個少女的同伴沒錯。
神奇的是,就在一旁的船舶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似乎有什麽同樣看不見的東西將它與這場災難隔離開了。
“簡直像是奇跡一樣啊”鯉生喃喃著。
“那家夥聽你這麽誇他,尾巴會翹上天的。不過你”女生頓了頓,“算了,沒什麽。”
“我”
“你很倒黴。”她還是說了,“你的同學因為受到影響,醒來之後大概率會忘了發生的事情,隻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落水,甚至不記得落水的感受。但是你還在害怕吧,手在抖呢。”
鯉生抬起手。
她說得沒錯,的確在微微發抖,盡管他本人現在已經能穩定住情緒,卻控製不了身體本能的過激反應。
“再等會兒就能好了。”鯉生不是很關心這個,轉而提起另外一件有些在意的事情,“可是為什麽我沒有受到影響”
對方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栗色眼睛裏倒映著的是泉鯉生狼狽而茫然的影子,隨著眼睛的閉合睜開而越發清晰。
“這是被情人投海謀殺後的「不甘」匯聚而誕生的咒靈,愛和恨轉化為了非常強的攻擊性,與之相對的,會被影響的條件也很苛刻。啊,解釋起來太麻煩了,雖然這麽說有些冒犯因為你沒有喜歡的人吧”
鯉生瞬間領悟了她的意思,幹癟癟問“可是你和你的同伴似乎也沒有受到影響”
“我們是咒術師你就當我們有抵禦這種影響的抗性好了,效果差不多。”
鯉生陷入了沉思。
石田也受到了影響,他明明是對戀愛那麽不屑的一個人而自己似乎是這群人中唯一一個單純被擠入海裏的。
咒靈是這麽靈敏的東西嗎連人類也辨識不出來的感情,它們可以這樣輕鬆地做下判定
那區分的依據是什麽,愛和恨
於是這又回到了那個一直困擾鯉生的話題。
「愛」到底是什麽。
在泉鯉生冥思苦想的時候,女生很幹脆地朝下麵大聲喊“夏油人都救上來了的話就先讓你的咒靈把我們送上岸讓他別玩了夜蛾會發火的”
隔著那麽遠依舊清晰地傳來一句抗議“居然把正在認真工作說做在玩,家入硝子你這次你必須給我道歉”
這個聲音是剛才把自己從海裏撈上來的人啊。
鯉生探出一個頭想看看情況,卻依然什麽也看不清,漩渦在不斷侵蝕著海洋,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家入硝子完全沒打算回應自己這位同學,依舊喊另外一人的名字“夏油”
“了解”
伴隨著這聲回應,所有「懸浮」在半空的人一起慢悠悠地朝海岸線飛去。
家入硝子把他們送上岸後就又「飛」走了,岸上有接應的人,三三兩兩把昏迷的學生和船員送上了救護車。
現場有些混亂,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渡邊和石田,不過按照他們說的,掉進海裏的人都被撈出來了。
所以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吧。
有醫護人員快步上前詢問泉鯉生的情況,要不要一起去醫院檢查。
鯉生婉拒了“我沒什麽問題,請您先去看看其他人,辛苦了。”
醫生臨走前還叮囑他“趕緊回家洗一個熱水澡,即使現在沒問題也很容易感冒的。”
現在時間還早,伏黑惠前段時間被送去了小學,伏黑甚爾最近似乎有什麽事,和他打過招呼,這幾個禮拜都不在,因此家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擰開水龍頭的熱水,鯉生坐進浴缸,依舊在思索著困擾著自己的問題。
這個問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直觀,用一些非常規的方法將自己和他人完全區別開。甚至沒有轉圜的餘地,利落一刀將不被納入其中的東西全部割開。
就像他寫的那樣,人的需求或許是缺乏的東西決定的。
肚子餓了就會想要食物,是拉麵還是飯團都可以,在迫切需要的情況下完全不會考慮是購買還是偷盜,得到就是一切。
放在不遠處被黑布蓋上的佳肴,他想要看見,去聞氣味,品嚐味道,但他並不饑餓,是求知欲在主導著行動。
倒不如說是一種貪婪。
鯉生突然又想起了在事故發生之前,渡邊和石田說的那個海洋大bbs的帖子。
打開論壇,今天出海的意外在首頁高高飄紅,官方似乎將這件事推到了安全事故上,這學年的所有涉及出海課程全部延遲,安全培訓也製定了新的考核標準。
安全事故總比邪門的咒靈不容易引起恐慌,這樣也挺好的。
再向下翻,鯉生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帖子。
標題為「有沒有英雄把海科小泉哥從愛情的泥淖中拯救出來我快看不下去了」的帖子足足有三十一頁。
上次學生會大戰教務處的事情鬧了快兩個學期,熱度最高的帖子也隻有二十頁吧
神經病程度堪比五十個渡邊的評價讓泉鯉生多少產生了猶豫。
渡邊的厲害他是清楚的,全日本能找到這麽一個人才已經很不容易,五十個那得精彩到什麽地步啊。
做好心裏工作,鯉生點開了帖子。
「首先聲明,本人不是stk跟蹤狂,隻是在周末回家的時候發現自己恰好和小泉哥住在同一個小區。」
「本著對小泉哥十分之一的憧憬和十分之九的母愛父愛,需要提前告知如下事實」
「本人思想十分正直,態度極其端正,為人謙遜有禮。罵我的人會被我順著局域網找到宿舍和你線下講理,所以請大家手下留情」
「廢話好多哦,三號樓樓號的同學,你再不開始正題我就要先去敲你門了哦。」
「可惡,怎麽會有人在開樓就開始使用這種手段啊看我猛地一個大貼圖」
接下來是十幾張圖的連環轟炸。
大多數圖片不是很清晰,有些光線不好的還帶躁點,但照片的主體依舊非常鮮明,那頭標誌性的灰藍色卷發實在是太好認了。
看得出來,貼主的確和鯉生住在同一個小區,背景的陳設都很眼熟,全是每天都會見到的公共建設,照片也大多是在裏麵拍的,很多都是連續抓拍的瞬間。
暖黃的照明燈下,青年頂著亂糟糟的頭發被身後單手插兜的男人拽住衛衣帽子,模糊的側臉依舊能看出在那一刻他麵容的錯愕。
下一張則是重心不穩的青年依舊挺直著身型,這也導致他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直接撞上身後男人紋絲不動,隻是低頭看著他的臉。
再下一張就是青年蹲在路邊縮成一團捂著臉,男人在旁邊打哈欠。
「ぺペぺペぺ,日劇該有的要素全部齊全了呢,貼主有點技術力在身上的。」
「我想代表我的物理教授問一下貼主,你在現場看見弧線了嗎我的意思是,有回彈嗎」
「回彈草。」
「可惡,早知道上學期蹭課的時候我也這麽幹」
「別做夢了同學,你也有回彈嗎」
「建議不要嚐試,上次我這麽拉女朋友的帽子,她沒有小泉哥那麽倔強,我也沒有回彈哥那樣的回彈技術。總之,她摔得很慘,我哭得更慘。」
泉鯉生“”
他還記得,那天是下課回來剛好遇到了伏黑甚爾,他走在前麵,似乎有一個咒靈還是什麽,總之,伏黑甚爾拉了他一把。
有回彈。
還有青年滿臉拘謹地坐在樓下供人休息的椅子上,姿態完全算得上瑟縮,男人蹲在他麵前,似乎是幫他在係鞋帶還是在幹什麽。
下一張則是他背著書包朝狂奔,因為速度過快甚至出現了殘影,身後的男人手裏提著什麽,站在原地沒動。
「看得出來,回彈哥是有點專業的,拜師學藝的話我也能泡到小泉哥嗎」
「都在說什麽啊往好處想,萬一是因為小泉哥腰不好不能彎腰呢回彈哥好心幫他穿個鞋而已,這樣想是不是就合理了很多」
「合理,但不接受,小泉哥的腰天下第一,反駁就是在造謠。」
「那不是更糟糕了嗎,都給我住口啊年輕氣盛的大學生真的會胡思亂想的我還隻是個大學生」
泉鯉生“”
那是他通宵趕稿,第二天的早課快趕不上了,所以迷迷糊糊拖著伏黑甚爾的鞋就往外跑。
在樓下被攔住的時候腦子是昏的,半天反應不過來,又急著去上課,最後被伏黑甚爾親手把鞋給扒了下來。
不過對方十分有良心的帶著他的鞋,順手給他套上了。
以及他的腰沒有任何問題
下麵的照片幾乎都是差不多性質的內容,他記得有幾次其實還有伏黑惠在現場,貼主很有道德地沒有將未成年也貼出來。
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伏黑甚爾都不在的緣故,帖子的照片有幾周沒有更新,隻剩下一群堪比五十個渡邊的火熱討論。
「我很好奇貼主是不是住在小泉哥樓下草叢裏,文春說他們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說實話,配上你們的理解,看圖說話比的戀愛巴士好看,什麽時候能恢複更新啊」
「貼主也想知道,但是貼主已經幾個禮拜沒有看到回彈哥了。」
「去年的貼主再談不到戀愛我就要死了。如今的貼主再看不到小泉哥談戀愛我就要死了。」
「友情提醒一下,貼主你這樣很容易被告造謠誒,嘛,不過小泉哥也不像是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就是了。」
最後是貼主的最新回複
「就算小泉哥把我告上法庭,我也隻會因為侵犯而受盡辱罵而不是造謠臉紅心跳和難道是我捏造的嗎」
泉鯉生放下了手機,把自己埋進熱水裏。
啼笑皆非的感覺過去之後,之前的問題又浮現了。
雖然在帖子裏活躍的大多數是沒戲沒肺的大學生,思考模式單純又簡單,但為什麽有那麽多人覺得自己是在談戀愛。
是因為相處模式的邊界感嗎
仔細回憶,伏黑甚爾雖然經常說些讓人捂臉的葷話,一副你ok我就ok的無所謂模樣,但嚴格說來並不屬於暗示。
他很清楚大學生能接受的程度,為了金錢而勉強當了個人。
泉鯉生也嚐試過坐在茶幾邊輕輕握住伏黑甚爾的手,他覺得自己得先克服生理上的困難皮膚敏感、角質層很薄真的太害人了。
人的心理會影響到身體激素水平,相反,激素也不可避免地反饋給神經,造成一些有誤差的判斷。
比如之前,因為條件環境等方麵的影響,他和琴酒窩一塊兒的情況也不少;降穀零和鬆田陣平這兩個尤其愛幹架的也經常和他切磋,扣脖子掐臉是常有的事。
不同的身體給出的反應是完全不一樣的。
伏黑甚爾躺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幹脆把手伸出來讓他摸個夠。
那雙手比想象中還要大,鯉生的手搭在上麵直接小了一圈,握筆摩出的薄繭和男人指腹的厚繭有明顯的區別,就和兩個人的差別一樣,年齡小的那個稚嫩得要命。
泉鯉生握過很多雙手,同學的,教授的,老板的,還有五條悟和伏黑惠的。
怎麽說呢可能這還和對方的氣質有關吧,好像是有點不一樣的。
默默探索了會兒,鯉生覺得感覺良好,甚至有些得意,覺得自己也成長了不少,按照慣例問
“伏黑先生,您現在是怎麽想的呢”
伏黑甚爾似乎笑了一聲,直接合攏了手掌,熱度覆蓋上手背,手指的繭貼在手背的指骨上,非常理所當然地勾了一下。
輕輕的。
比男人平時逗他的時候看著自己的眼神還要淺,比即將脫口而出又被咽回去的話摩擦過嘴唇還要輕,像說停就停的小雨,剛拂上麵容就消失了。
“啊”
泉鯉生連滾帶爬跑回了臥室,聽到外麵伏黑惠指責他父親是不是又幹了什麽壞事。
男人懶洋洋說,我還沒開始壞呢臭小鬼,你要睡覺了那我把沙發讓給你。
伏黑惠蹬蹬蹬一路跑回了側臥,行雲流水般反鎖上了門。
那個時候,鯉生覺得自己有點失算了,他好像找了一個對於「泉鯉生」而言刺激性最大的學習對象。
這具身體自然地設立了警鍾,任何帶有侵略性又超過承受範圍的東西都會拉響警報。警報就是身體對心理的暗示和反抗,在不斷提醒他,「事態繼續發展下去對你沒什麽好處。」
可是bbs上那個貼主說的話好像也有些道理。
臉紅心跳不是假的。
激素會影響到心理。
這是不是代表,隻要自己不再落荒而逃,接受這一點,那麽遲早有一天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呢
泉鯉生陷入了沉思。
伏黑甚爾罕見地很早就往住處走。
他剛從中介人孔時雨那邊交接了委托。
委托並不難,幫有錢人殺掉妻子的情夫而已,隻是距離有些遠,來回路程占了大部分時間。
他還很貼心地在臥室外等他們完事之後再動手,這次很幹脆,用之前順來的槍一擊斃命,漂亮女人赤著身體驚恐的叫聲隻持續了一瞬,然後就被嚇暈了過去。
兩具交疊的泛紅身體一死一暈,看起來也帶著些別樣的情色意味。房間內外氣味的差距明顯得無法忽視,他又恰好是嗅覺非常好的一類。
真能幹啊那個情夫。甚爾漫不經心想著,所以也不能怪妻子出軌吧。
拿著錢之後,甚爾轉身就去了賭馬場,隻不過運氣不太行,剛到手的委托金全部投進去連水花都沒看到。
這個月的「工資」在伏黑惠的學費上投了大半,剩下的也被揮霍一空,賭馬場又不支持信用卡支付,甚爾今天的娛樂活動也隻能畫上休止符。
伏黑惠還沒放學回來,門邊有泉鯉生的鞋,客廳和兩個臥室都沒開燈,四處都沒看見人。
不過甚爾也並不在乎泉鯉生跑去了哪裏,如果他想,在這個房子裏所有的風吹草動都能很清晰地被五感掌控,但沒必要。
泉鯉生在做什麽和他沒什麽關係。
這樣想著,甚爾去臥室拿了換洗的衣服打算洗個澡。
打開浴室的門,帶著沐浴露味道的冷氣溢了出來。浴缸的水是滿的,有人躺在裏麵一動不動。
“泉鯉生”他打開燈。
沒有回應,躺在浴缸裏的那個人仰著頭靠在邊上,眼睛閉著,手緊緊地攥著浴缸壁,似乎在抖。
甚爾把換洗的衣物丟到一邊,在浴缸邊上蹲下,手指探進水裏水溫很低,完全是涼的。
這點動靜驚動了浴缸裏的人,他想要坐起來,卻因為陶瓷打滑而跌了回去,整個人都浸入了涼水裏,冷水濺了伏黑甚爾一身。
反常的是,泉鯉生摔進去之後就沒有動作了,那雙手還扣著浴缸邊,指骨發白,但完全沒有掙紮起來的意思。
這樣會淹死吧。
甚爾大發慈悲伸手探進水裏,提著泉鯉生的手臂把人拎了起來。
他這才注意到對方渾身都緊繃著,不是肌肉的蓄勢待發,也不是被冷水泡過之後的僵直,更像受到驚嚇之後身體失去了反應。
甚爾突然想起了自己處理委托時的那兩個人,明明在現場的時候並沒有半點感想,現在卻回憶起來了。並且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平時的泉鯉生。
他是很容易泛紅的體質。
不僅僅是害羞,偶爾顛倒的作息導致第二天倉皇地跑去學校的時候,或者和惠玩鬧笑開,又或者是在泡完澡之後。
白皙的皮膚會由內而外透出一股紅,本人明顯是知情的,並且會為此遮掩,拿衣服蓋住,捂住臉,幹脆的縮成一團藏起來。
而現在的他泡在冷水裏,像是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屍體,慘白、無力、毫無生機。
果然還是紅一點比較合適吧,甚爾想著。
“抱抱歉,我好像動不了”鯉生大口呼吸著,濕透了的卷發蔫耷耷貼在臉側,身體的顫栗通過手臂接觸的皮膚傳遞過去,“白天落水差點死了,剛才在想事情,水冷了之後有點反應不過來”
伏黑甚爾“你還打算繼續泡澡嗎”
“有點冷”
伏黑甚爾點頭,繼續問“那你還繼續泡澡嗎”
泉鯉生張了張嘴,他的嘴唇差不多和皮膚一樣白,濕漉漉的打顫。半晌後才回答“請幫我起來”
甚爾這才從旁邊扯過幹淨綿軟的浴巾,把人托起來之後用浴巾包住。因為鯉生站的不是很穩,男人“嘖”了一聲,直接把人攔腰抱著去了客廳。
泉鯉生明顯還在失神狀態。
放在平時,在取下浴巾的時候這個人就該一邊說著“不不不用了”,一邊往臥室跑才對。
而如今,不管是讓他攤開手好擦幹身上的水,還是站起來套上衣服,又或是坐在沙發下麵方便吹幹頭發,他都盡可能的配合了,呈現出的是全然的茫昧。
伏黑甚爾又拿著吹風機,坐在沙發上給背對著自己的泉鯉生吹起頭發,他看不見鯉生的表情,但從放緩而微微彎曲的身體不難判斷,青年應該已經緩和了不少。
吹風機的轟轟聲中,泉鯉生稍微向後仰了一點“謝謝您,伏黑先生。”
手指穿過他的頭發直接碰到了後頸的皮膚,甚爾的手停了一下,接著若無其事繼續揉開已經開始回卷的頭發,漫不經心道“是要給我加錢嗎”
“那這份體貼也太貴了。”
“泉鯉生。”甚爾關掉了吹風機。
“什麽”
“你花了一大筆錢,是想買什麽”
“啊這個”
陷入沉默的青年低下頭,後頸的棘突頂在皮膚上,隨著弧度的下壓而不斷往前頂。
甚爾半天沒得到回答,伸手捏了一下棘突旁的軟肉。青年渾身一激靈,小聲嗚咽後反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你不說要什麽的話,到死也買不到想要的東西。”甚爾收回手的時候順便撩了下他的頭發,“就跟在浴室一樣,你不說想起來,沒人會把你撈起來。”
泉鯉生沒有轉頭,隔了好久才開口“我還以為伏黑先生不會問的,隻要拿了錢就無所謂。”
是無所謂的。
伏黑甚爾對別人的想法不感興趣,費功夫了解一個人還不如去研究怎麽才能讓自己運氣變好,前者會一無所得,後者至少可以讓他不再十連輸。
他將自己問出口的話歸類為工作中必要的情報,比如泉鯉生說他今天落水差點死了。
如果他死在外麵,不是自己下的手,那麽現在的兩份委托都會拿不到報酬。
再加上一點的話,或許是泉鯉生這種完全把心思寫在臉上的人,卻用拙劣的方法隱瞞著秘密這件事比較令人在意吧。
簡直就像是在不斷低喃著“是哦,請來找我問清楚吧。”
但沒必要去問,泉鯉生會自己說出來的,他是個不擅長應付自己的人,言語會讓人臉紅的話,那麽像這樣呢。
伏黑甚爾伏下身,幾乎是貼在他的耳邊,下巴虛搭在頸窩。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隻是這樣,餘光裏的耳垂就開始滴血。
“突然就想要知道了。”他說。
本來以為泉鯉生會避開,甚爾會直接把人拽回來,圈住手,拖著腳踝,總之是不會讓他窩回房間開始新一輪的裝死。
但出乎甚爾意料的,鯉生直接側過了頭,近在咫尺的臉紅撲撲的,眼睛卻很幹淨。
“我想要喜歡上伏黑先生”
“「想要被喜歡」一般不是應該這樣”甚爾說。
鯉生的睫毛一掀一合“那不是更困難的事情嗎”
鼻息噴在嘴角的疤上,伏黑甚爾定定看著那抹水藍色很久,試圖從裏麵找到一些虛偽的影子,但那雙眼睛透亮又清澈,是在地麵仰頭看向月亮的人會不自覺駐足凝視的皎潔。
隻有愚蠢又笨拙的人才會毫不遮掩地敞開雙眼,但泉鯉生又很狡猾。
想要得到的前提是沒得到,想要喜歡的前提是不喜歡。
他恐怕是完全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東西的那一類吧。
伏黑甚爾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會例外多問一嘴的根本原因這個人,泉鯉生他一直看得很清楚。
所以身體的反應和理智會錯位,很清楚自己在浴缸裏的態度是出於恐懼,並輕描淡寫地描述出自己的狀態,站在上帝視角去看待自己的外殼和靈魂。
金錢對他來說無所謂,被騙也無所謂,和一個隨時可能會痛下殺手的人同居無所謂盡管他目前應該還不知道這一點。
人海人潮裏的相遇是必然的,因為那是兩個真空的軀殼。
痛苦、憎惡、後悔這些都是虛無的東西,無法與他人產生鏈接的本源和他是完全相同的。
不同的是,自己已經放棄了,而泉鯉生還在找著能在這個世界上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事物。
「真是有意思啊,泉鯉生。」
「可你是找不到的。」
「如果你真的和我一樣的話,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到的東西。」
伏黑甚爾在心裏完全否定了,麵上卻露出笑,說“好啊,那你就試試看。”
泉鯉生深以為然,點頭“所以伏黑先生您現在是怎麽想的呢”
甚爾靠回沙發,又伸手捏了捏鯉生的後頸,果不其然看見他又是一抖,咬著下唇一臉不可置信,但好歹沒有再逃了。
“我在想你剛才哼哼那兩聲挺好聽。”甚爾斜著頭,“別臉紅啊,不是你問我在想什麽嗎”
“我沒有哼哼”
“行,那我換一個,是挺軟的。”
“也不軟吧”
伏黑甚爾挑眉“硬了”
泉鯉生這次是真的嗚咽了一聲,跑了。
下雨了。
其實我帶了傘,那把傘被我留在了專業課教室,或許過兩天就會有好心的同學發布在失物招領欄。
我討厭淋雨,雨水讓我和世界失去空隙,我也討厭打車,不提昂貴的車費,隻是覺得狹窄的鐵盒子就如同城市中行走的墳墓。
我隻是想和他擠入同一把傘下,就這樣穿過鋪滿銀杏樹葉的擁擠小徑。
雨中,傘下,人聲鼎沸處。
男人溫暖又冷漠,譏諷我“忘記帶傘”的語調懶洋洋的,像是紅酒的木塞被撥開,由人類軀體約束的狹小空間熏出令人暈乎乎的氣氛。
在這樣的氛圍裏,我十分愚笨又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噴嚏,他瞥過我,不動聲色將傘向我的方向移了那麽一點。
心跳就是在這個時候加快的。
我猜我的耳畔一定紅得不成樣子,因為連一向不著邊際的男人都隱約壓製不住唇角的笑容。
我垂下頭,不去看他的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我看見他的臉,「那個事實」就無比清晰地入侵我的腦海。
為我撐開的黑傘,不帶惡意的嘲笑,不經意傾斜的弧度。
多麽可惜呀,羞赧不是心動,心跳不是篤愛。
男人和我,隻是在傘下,拚命擬愛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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