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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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怔了一會,順手拿起長煙杆,緩緩說道:“有勞幾位弟兄噠,我這就同您走一趟。”然後轉身對奶奶說:“媽,冒得麽子事的,放心!”
臨出屋時欠下身子對丁香囑咐道:“在家聽奶奶話,爹回來帶你去王家壟吃酒。”
說完後兩郎舅又聊了好久,這時奶奶端著幾個荷包蛋進來講,“舅舅你快點趁熱呷點東西,這麽夜深屋內沒得什麽準備,實在對不起!”
還是在回家的路上,遠遠看見家裏的油燈已亮起,縣城買貨的爹早回來了。他見到祖孫倆,忙從奶奶懷中接過丁香放下來,嗔怪著道:“媽,黑燈瞎火的你們去哪裏噠?”
“不噠,奶奶,隻是半夜三更打擾噠!”說完後,荷包蛋也沒吃急匆匆一下子就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時一陣嘈雜聲打斷了丁香的清夢。等丁香爬起來走到堂屋時,屋裏已經站了好幾個人,有二個還斜垮背著長槍,院門囗土牆邊還有兩個背著槍的探頭向外四處張望。
第四回
後來緒宗做生意搛了錢,執意多花了十個銀元,請人從中說和,好話講盡。終於從劉拓夫手裏贖回來了柏樹凹太爺傳下來的那片山林,了卻了奶奶一樁心事。
幾天後祠堂裏又殺了三個人,還帶了二十多個陪殺的犯人,丁香去了,踮著腳尖沒有看見爹,回家時心裏甜滋滋的。
幾天後媽媽和哥哥們在王家壟吃了外甥滿月酒回來了,當時屋裏來了很多客。舅舅,姑奶奶,姐夫等等。
叔叔也回來了,忙著招待大家。這時舅舅對叔叔說:“勇哥,這回姐夫的事我想盡噠辦法,有些事我不能親自出麵,林縣長那裏我是頂著罵霸蠻送的禮,能夠收監待審已是盡噠力,待風聲緩些再想辦法!”
叔叔忙回道:“舅舅,你幫噠大忙,幾個外甥都曉得,一家人沒得講,將來幾個外甥大了會報答你的!”
“冒呢,一家人講麽子客氣,應該的,應該的!”舅舅忙不迭的答應。
當天一大家人歡天喜地的喝酒聊天甚是盡興,隻有姐夫心事沉沉的有一搭沒一搭應著。
還別說,送出去的錢財起了作用,爹的案子暫時掛了起來。聽叔叔回來講,爹住的是兩個人的監舍,條件最好,探視自由。奶奶聽聞,心中十分歡喜,有些得意的說:“有錢使得鬼推磨,陽錢陰錢,得一分使一分力,做不得假的!”
那年頭,冤死的太多了。聽叔講,前陣子拷問一個犯人時,打得急了 ,那人實在受不了。他血汙狼籍被涼水潑醒還陽過來,審訊官員再次張牙舞爪逼問。他張眼一望,瞥見窗邊一群觀看的人群中,有一個漢子戴著一個鬥笠,上麵寫著蔣正陽。他已招無可招,心下 又怕再打,張口說道,帶他去漢口的還有蔣正陽,現正在外麵窗戶邊探看我噢!
可憐見的,那蔣正陽隻是看了個熱鬧,轉眼便成了要犯。上回殺的三個人中,蔣正陽就是其中一個。
又過了幾天,媽媽因為小腳出行不方便,由奶奶帶著丁香姊妹去縣城看爹,這是丁香頭次上縣城。
從落英寨到縣城有四十多裏地,走累了在路上打了個尖,拿身上帶的幹糧討了點茶水混著吃。
到縣城時已是中午,城裏店鋪甚多,各種好吃的好看的琳瑯滿目,丁香姊妹曉得這次救爹花了很多錢,咽了咽口水都不敢同奶奶講要。
縣衙很大,正門有高聳的門牌坊式建築,比落英寨的公祠還要氣派!正門前有一對怒目圓睜的石獅,門前廣場上有幾棵高聳入雲的皂莢樹,樹幹一個人都抱不過來,上麵還長滿了刺。
這時叔叔迎了出來,穿過幾道門後看到一溜的一層房子,門口還站著2個背著長槍的兵,看見叔叔忙叫道:“勇哥,伯娘來噠!?”
叔叔忙從奶奶挎籃裏掏出一瓶酒和一些吃的,說:“兄弟們幸苦噠,一點意思大家收噠等下呷!”當兵的推脫了一下收下了。其中一個領著丁香她們又穿過一條走廊,衝裏頭一間房叫道:“玉石爺,伯娘看你來噠咧!”
走廊兩側是一排排的房子,每間房裏麵關著三五個不等的人,因為天氣熱,或立或坐的。爹在左側盡頭的一間房裏,裏麵有幾個人在聊著什麽,看見奶奶來了,忙站起來,說:“媽,讓你老人家擔心,沒事的,好著呢!”
說完一把拉過丁香姊妹逐一問了一遍。房裏還有仨人,問完情況對他們介紹道:“三哥,這是我媽,——這是我仨小的。”
這時其中一個中等身材穿個短衫的漢子衝奶奶問好:“嬸娘好,路上辛苦!這是我二哥,這是我侄,來看看我的!”
這時丁香看到另外一大一小二個人。其中一個男孩同大哥差不多大小,十來歲左右的,靦腆的望著丁香他們,眼晴一眨一眨的。
奶奶把帶給爹的東西全拿出來囑咐爹收好,順便拿了幾個糍粑送給同監的三叔侄。那漢子客氣一番後收下了。
接下來大家聊起了自己的官司,講各自的委曲與冤枉。
這個桂孝桐是離縣城十裏地的丁香堡團總的三兒子,父親前二月才亡故,在當地有臉麵,算家境不錯的。他父親在世時擔任團總,性情耿直為人仗義,鄰裏也都和睦的,但也得罪了些小人。
父親死後,鄉保長捏造了事實,把許多公帳虧空全算死去的桂團總。桂孝桐咽不下這囗氣,與保長理論起來,三兩言不合竟打起來了,失手之下竟把保長摔到橋下,腿都斷了,花了不少錢銀還冒結案。
不想一聊就半個時辰,這時叔叔同看守過來衝奶奶說道:“時候不早咧,弟兄們已開恩了不要讓他們為難,下次再來接哥回家。”說完後大家起身一番囑咐後一起離開監牢,出門時還對看守說了些拜托照顧的話。
一來二去桂家二哥同奶奶叔叔熟識了,幾個小孩也沒了剛才的拘謹,扯東扯西的不大一會竟似兒時長大的小夥伴般親昵。
到街上臨飯鋪時,桂家二哥執意做東請丁香她們幾個吃飯,叔叔拗不過他,最終是桂家二哥付的帳。
回來時又同桂家父子同了五裏路。一路上桂家兒子同丁香幾個竟混得似多年好友似的,丁香知道了這個男孩因為秋天生的,所以他爺給他取名叫秋生。
快分路時桂家二哥看天色近暮,誠意邀請祖孫幾個去他家歇住一晚明天再回家。奶奶推辭家裏有一大攤子事急需回去,稱下次有機會一定討擾。
這時秋生幫著他爹說道:“我家地方多,隨便睡,家裏還有好多前天撈的魚蝦,好吃著咧,叫我奶奶做給你們呷!”
這一下把奶奶逗樂了,逗笑著說:“喲,秋生是看上我家滿妹了是不,都曉得留客噠!”
這時羞得秋生低個頭紅著臉跑去老遠,從不怯生的丁香拉住奶奶衣袖眨巴著眼望著遠去秋生臉上抹上了一絲紅暈。丁香幾十年後想起這事時對孫輩說,這是前世注定的。
回到家時天已漆黑。
因為爹爹的緣故,丁香三姊妹開學時都再也沒有上學。
大哥已滿10歲,奶奶托舊時爹爹認得的熟人,送去新化錫礦山一個熟識的棕匠老板做學徒做棕繩去了棕繩是工業尼龍纖維繩具未出現前的家庭及社會必需品,)。那時家裏除了那棟爺爺留下的房子已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了。
姐姐姐夫帶著小外甥也來送行,丁香第一次見到外甥,粉撲撲的,像姐一樣好看!拜師的禮麵是姐姐湊的,爹的事他們夫妻也破費不少。走的時候媽媽哭成了淚人,顛著個小腳送了好幾裏地。丁香把昨天晚上屬於她晚餐的糍粑沒吃硬塞給大哥,叔叔低著頭不言語拿著行李親自送的大哥。
大哥走時很豪氣,說將來學了本事賺好多的錢給大家買好多的好東西回來。
快年關時候,爹的案子還沒眉目,舅舅也來過二次,大意是現在各地暴動,安化是嚴重區,上頭抓的嚴,爹年前是出不來的。舅舅來一次,媽媽哭一回。
叔叔自爹坐監後懂事好多,隔三差五的給家裏帶點呷的。最後一次見到叔叔是小年,到再次見到叔叔時,叔叔已經躺在給奶奶裝備的棺材板裏了。
那天叔叔置辦了年貨,買了很多好吃的回家,少有的給侄兒,侄女,媽,嫂人人都買了禮物。給丁香的是一麵好看帶腳的銅邊圓鏡,一個長方形的梳狀盒,裏麵有一把棕色的木梳。比以往好的年歲都買的多,買的好,還人人俱到。那麵鏡和梳丁香嫁給秋生時當陪嫁一起帶到了丁香堡。為此奶奶還嗔怪他不懂過日子,現在是什麽時候。不過奶奶背身時,丁香發現從沒哭過的奶奶眼中噙滿了淚!
叔中午才回,弄好飯菜已是太陽斜西了,那餐飯吃了好久,直到點起了油燈。丁香和二哥自爹出事後從未呷過這麽好的東西,時不時還饑一歺餓一頓的,今天放開肚皮吃了個肚兒圓。
叔叔不緊不慢的喝酒,和奶奶,媽媽聊了很多。爹的事,大哥學藝的事,回憶爺爺,家中曆代等等,還不忘教育鼓勵二哥丁香們聽話上進之類的。
說到爹的事時,惹得媽媽哭了一回,奶奶平靜的臉上有一絲絲幸慰。吃著吃著叔叔一把抱起丁香放在膝上,對媽媽說道:“嫂嫂,老弟是個沒用的人,三十幾歲的人噠,堂客都去了兩個,而今還是光棍一個,盡招媽媽哥哥嫂嫂擔心!而今我呢也有個打算,萬望嫂嫂成全!”
“這麽子事,一家人有麽子成全不成全,而今屋裏就你一個男人家,好多事都靠你一個人,侄兒侄女將來都會曉得的!”媽媽應道。
這時叔叔又轉過頭,對著奶奶一字一頓的說道:“媽,如果嫂嫂同意,我想抱養滿妹做我的女兒,將來死了也有個人披麻帶孝。”說到這,眼圈都紅了。
媽媽見狀,忙應道:“叔叔要是喜歡滿妹,滿妹就隨叔叔噠!”這時叔叔放下丁香,竟冷不丁朝媽媽跪了下來,重重磕了個頭。媽媽忙拉起叔叔,“叔叔呷多噠,你看你這是弄的麽子事!”
叔叔沒有再講,重新抱起丁香放在膝頭上喝起了酒。
這時奶奶的眼中歡喜之餘掠著一絲絲不安。
第四回 完
天一亮叔叔又同奶奶出去了,臨走時托隔壁叔祖父照看幾天。丁香後來同人講,當年奶奶為營救我爹,隻要能搭上關係的講得上話的都送錢請飯,連奶奶幾十前的陪嫁都搭上了,花光了爺爺父親二代人攢下的家當。
落英寨柏樹凹,寨子對麵王家壟坡上的山林,寨下姚家通十多畝早澇保收的飽水田全賣給了寨子裏幾家富戶。尤其是那柏樹凹青山莽莽從林巨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都有,當年丁香爹翻修擴建屋舍都舍不得砍。部分水田山林還是老爺太爺祖輩傳下來的。
寫文契那天,奶奶眼中噙著淚,對保人望爺爺不無愧色的說道:“羞先人,賣我們自家興起來的產業就已經對不起祖宗噠,柏樹凹青水托還是太爺手裏傳下來的……”
當天中午,丁香偷偷去了五雷洞,王先生和梓陽父子都不見了,洞裏幹幹淨淨的好像從沒人來過。
快晚飯時候,叔叔風急火燎般從縣城回來,一進門便衝奶奶嚷:“媽,快點搞點飯,餓死了,中飯都冒呷!”說完提起茶壺咕嚨咕嚨灌得脖子都是茶水。奶奶忙遞過毛巾,嘴裏說道:“慢點,莫嗆噠!你哥咋了?”
叔叔一把接過毛巾,抹去滿頭汗水和脖子裏的茶水,歇口氣說:“這噠砍腦殼死的瘡疤佬一囗咬死哥送的貨,還同盧主任吃飯時講噠盧主任的好,咬死哥是一夥的!多虧平日我的弟兄手下留情,少挨噠幾餐打!現在是陳團長親自過問,我托了幾回人,都搭不上話噠!丁香舅舅也是的,林縣長一句‘誌鵬,上次挖出王暉匪首你是立噠大功的,黨國待你不薄。作為縣清鄉辦主住,希望你這次也能站穩立場!’後屁都不敢再放一個,嘴裏隻會講,是、是、是,誌鵬曉得,誌鵬曉得。我再去找他尋主意時人都不曉得跑哪裏噠!!”
這時見慣場麵的奶奶也慌了,同叔叔講,這次你哥一定不能出事,你要懂點事噠,不管好多錢你也要把你哥弄出來!叔叔揚起埋在碗裏呷飯的頭,一邊嚼一邊說:“媽,我曉得的!!”
連夜叔叔同奶奶一起出去了,到夜深才回來。
話畢用手示意一下請,然後在背槍的挨鄉團兵的擁促下走了,丁香追了老遠。
隻聽見帶頭的一個身穿綢衣的絡腮大漢衝爹抱拳道:“曹老板,事情老哥也講清楚噠,煩勞您走一趟,老哥呷這碗飯也不容易,放心,來的時候勇哥給我打過招呼了,有麽子事將來陳團長那裏我老哥還是講得上幾句話的!”
望爺爺也有些惋惜,安慰道:“風水輪流轉,一家屋裏有些磨難難免的。嫂子,隻要保噠玉石出來噠,三五年光景,還是你們的噢!”
奶奶望著蒼鬆翠柏,似是回答又似自言自語道:“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隻有千百年的屋堂墳山,從冒見過幾代人傳下來不動的山河田土。我家玉石出來噠,天底下好的好山好土哪裏冒得……”
這時爹正在廚房燒洗腳水,一見舅舅忙起身招呼,舅舅這時同爹寒喧了幾句,又回頭同奶奶招呼,說些恭喜老人家做了姥外婆,然後大人小孩可否平安的客氣話。奶奶忙著去找雞蛋給舅舅弄點吃的之際,舅舅同爹說道:“姐夫,我同你講點事。”說完邁向客房裏間,丁香也忙牽著爹的手走向裏間。這時舅舅撫了丁香頭一下,說:“滿妹,今天舅舅來得匆忙,都忘了帶吃的,下次舅舅買糖給你呷。”
說完停頓了一下,緩緩的對爹講:“姐夫,今天我來是有大事,你也曉得而今共產黨的事,各地都查的嚴,老弟我蒙縣裏林縣長垂愛,曉得好多事。”說完眼晴停在爹麵上好幾秒,然後低下頭說道:“今天劉局長提審了瘡疤佬,瘡疤佬招了,說五月間你給盧主任送過什麽貨,盧主任在漢口還陪你耍了二天,盧主任你曉得的,如今屍首無存,都扔湘江河裏喂肉噠!姐夫,你是明白人,跟老弟講句實話,你到底跟盧主任有什麽牽連嗎?有麽子事一家人老弟也好曉得如何幫你!”這時舅舅又揚起了頭盯著爹的眼晴,好像要從爹眼晴裏找到什麽。
奶奶沉默了一下,緩緩的說:“夜些同你講。”然後頭也不回的去廚房弄吃的去了。爹有些驚愕,沒有再追問。
晚飯剛吃完後奶奶正準備打水和丁香洗腳的時候,一個手提著長衫前擺的人正邁過門低個頭走進院內,連油燈都沒提一個,丁香一看原來是舅舅。奶奶忙放下手中的洗腳盆,忙不迭的說:“噢,舅舅來噠,這麽夜深了有什麽好事,黑燈瞎火不打個亮莫摔噠,快進屋!”這是舅舅忙擺手,示意奶奶不聲張,快步走進後麵廚房。
這一下可唬的爹不輕,忙不迭的辨道:“誌鵬,上次是真給盧主任送過貨,你也曉得,我這噠討吃行當是吃百家飯,加上盧主任是熟識的,在漢囗時當時冒得麽子事,盧主任請的客!我那是也糊塗,哪曉得國民黨與共產黨會鬧的這個樣子,再講我一個做生意的哪曉得這麽多事,老弟在林縣長麵前替老兄多說幾句好話,解釋清楚!”
“嗯,那不要講,一家人應該的,隻是這幾天縣裏會來人的,你多少做些準備。今天我來告訴你,已冒噠好大的風險的——你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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