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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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後不久安化來了不少的南下幹部,丁香堡和落英寨沒有了以前的保長甲長。丁香堡改了名叫紅星村,村長是一隊的陳新運,讀過二年書初識文墨為人正直。
    丁香娘家落英寨改名叫柏英村,村長就是兼著副鄉長的王梓陽。他在解放前夕參加了地下黨工作,為縣城和平解放做出了貢獻。
    新成立的農村政權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減租免租免息支援抗美援朝運動,地主龍二爺他們收租放貸的好日子一去不返了。
    丁香舅舅姚誌鵬民國三十七年終於高升一級外調武岡縣做了一任縣長,解放軍南下時地下黨與姚誌鵬聯係過反正的事宜。
    湖南長沙起義時姚誌鵬暗中答應了地下黨起義反正的事,後來武漢行營主任白崇禧偷偷暗中又聯係湖南各地官員與起義部隊。姚誌鵬權衡之下又投入國民黨陣營,他害怕與那些地下黨聯係的事被發現,竟下令偷偷地將那些地下黨抓了起來殺人滅囗。
    衡寶戰役後白崇禧敗退廣西,武岡終於被解放軍解放了。姚誌鵬早在解放軍入城前溜了,從此下落不明。
    玉碧大姐夫家大哥何鴻光當時在隆回當縣長,誓死不降共產黨。一番激戰後隨三兵團司令長官張淦敗退廣西,後來顛沛流離去了台灣,這是後話。
    那時夏生回過信,說他們部隊打到廣東陽江縣後正在休整時,接到了部隊全員北上入朝作戰的命令。
    信中詳細的講了他參軍的過程。
    他那次與媽媽賭氣出走後,想去寧鄉做些事掙點錢,路過驛頭鋪時遇上了國民黨部隊正在設卡抓伕。本來說好隻給隊伍當挑伕,送到後即可回家。送到後,當兵的翻臉不認帳了,發了一杆不曉得打不打得響的漢陽槍給夏生,不讓走了。
    可憐丁香婆婆為了夏生買過二回壯丁,終究逃脫不了這條路,被抓了伕後來強征入了伍。
    後來夏生部隊在新化雞叫岩與解放軍遭遇,打了幾槍幾炮後全部當了俘虜。
    解放軍幹部做了大量的思想政治工作,夏生深受感觸便加入了解放軍。打廣東時陳新運村長代表新成立的紅星村村委上門給丁香婆婆送來了夏生在部隊的立功嘉獎書。當時婆婆感動得老淚縱橫久久不能平複,秋生夫妻也很是高興。
    解放後丁香他們日子好了起來,他們租種龍二爺家的田地也減免了不少田租。
    龍二爺以前見到秋生他們這些佃戶時總是拄著文明棍眼睛向天從不正眼瞧的,現在見了佃戶們都是低頭哈腰打著招呼。
    因為夏生在隊伍的緣故,秋生也被陳村長任命擔任了村裏的民兵組長,發了支槍,當天他還背回了家中讓丁香婆婆她們看。
    這時丁香又生了一個男孩,取名叫有貴。隻是生他時家裏缺吃少喝,出生時瘦弱多病。著實讓丁香與婆婆操碎了心,擔驚受怕的,像是捧在手裏的油。
    村裏後來又劃分了成份,秋生家定的是佃下中農,春生家自姐夫過世後家中一盆如洗定了個貧農。
    五二年進行了土地改革,秋生家分了田地,分的是原來租種龍二爺家的那幾畝田中的一畝多地,其他租種的田地分給了貧農春生大哥。
    分田那天龍二爺遠遠的拄著文明棍,看著自家田地裏丈量分地的春生秋生兄弟,心裏的那個痛就像刀子割似的。
    分田不久後開起了訴苦批鬥地主的大會。開大會那天縣鄉都派了幹部來主持,秋生作為民兵組長帶著民兵把龍二爺、何縣長三個成年兒子等等地主或反動官僚地主們押上了台。
    開會時陳村長進行了介紹,縣裏幹部進行了動員。動員過後好似點燃了火藥引子一樣,各家各戶平時因為地主們催租逼債放高利貸的曆代仇恨被催激出來。
    一浪高過一浪的聲討,使會場有些失控,部分村民還上台衝與自己有仇怨過節的地主打了耳光,秋生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製了混亂。
    縣鄉幹部離開後,村裏一些村民依舊不依不饒,胡滿生兄弟他們還想出來了個毒辣辦法懲治地主們。
    何鴻光在家裏平日為人很好,佃戶們災荒之年借糧食時總是滿平借平鬥還也不收利息,囗碑甚好。如果不是何鴻光作為偽縣長,他那幾個兒子可能批鬥都免了。
    龍二爺就慘了,平日逢災荒必放貸收息,丁香他們家就因為夏生征壯丁借了三十個大洋呷過大虧的。
    胡滿生想的方子是砍根新竹子,退去的竹杈紮成把,竹幹一劈二開。然後把龍二爺推到劈開的刀刃般的竹片上跪著,膝彎處又夾了另一半劈開的竹子,兩頭兩尾有仇怨的人踩在竹片上跳著,背後還有人用竹杈把抽打。
    當竹片嵌入骨肉中時,膝蓋骨的白筋都露了出來,鮮紅的血水沿竹片流到地上,土都染成了暗紅色。當時龍二爺痛得昏死了過去,秋生平日雖對龍二爺有些怨恨,見到如此慘烈場麵仍心有不忍,背過身去回了家。
    可歎的是龍二爺平日刻薄鄉鄰,對自家人還是好的。不想他平日寵溺的十六歲大女兒因與年輕長工桂順平偷偷好上了,為了表示對父親的劃清界線,她在桂順平鼓惑下也偷偷在父親背後打了兩竹杈把。終是有些心虛愧意,氣力用的不大,但仍被龍二爺發現了。
    已讓其他人折磨得昏死幾回的龍二爺轉過頭去,眼中充滿怨恨仇火的盯著大女兒念叨:“大妹幾啊大妹幾,你要遭報應的唉!”
    多年以後嫁了桂順平的大女兒落下個腿痛的毛病,走幾步都要息幾回。左鄰右舍嚼舌根子的女人們都說那是他爹鬼魂纏上了她,那大女兒也有些後怕,叫了道官請神開壇作法也無濟於事。
    後來龍二爺活活被鬥死了,死後胡滿生兄弟將他扔進他家平日喂馬的馬槽,在屋後隨便挖個坑埋了。
    聽老人們傳說,當年龍二爺作為次子派去丁香堡管理莊園,路過梅城高牆巷子時看到三三兩兩的算命先生。當時龍二爺突然起了興趣,衝那外號周神仙的瞎子嚷道:“周瞎子,人人講你是神仙,今天少爺我高興,你給我也算個命,準了,賞你幾個錢呷幾餐飽飯!”
    那周神仙循聲轉向龍二爺方向,卑謙的欠了欠身回道:“原來是二少爺賞臉,老朽先謝了!”
    報上生庚八字後,周神仙翻著隻剩白珠子的眼睛掐著指頭算了起來。半晌後,周神仙臉上有些複雜的表情,他對二少爺說道:“二少爺,你的八字有些奇,摸下手相更準些!”
    龍二爺聽罷,猶豫了一下便挽起袖頭伸出左手,笑罵道:“你這死老鬼棺材板蓋臉噠,平日裏給大姑娘小媳婦看相算命,動不動就要哄她們摸手摸腳,順帶還摸腰呷奶摸慣噠!你摸人家大姑娘小媳婦是揩油過下手癮,摸我是想沾些財氣富貴不成?”
    那周神仙訕笑了一下,後又正聲說道:“看你二少爺說的,我們這討家行當是師父的傳道,欺天欺地欺不得心啊!”
    “得了,裝神弄鬼唬其他人就好,我是不信的。來,來,來,快點!我還著急出門辦事呢。”
    那周神仙便捏著二少爺的手鼓搗起來。
    摸完手相後,那周神仙便算起了八字。還別說,周神仙算的還很準,什麽兄弟姐妹,過往運程八九不離十。
    龍二爺聽聞,有些得意,嘴上卻玩笑道:“你個鬼子,早就打聽了我的底細,今日挖好坑等著我呢!你們那些伎倆哄得了鄉下人哄得了鬼卻哄不了我的!你真有本事,算下我的晚景才算真的狠!”
    那周神仙遲疑了一下,臉色有些不自然,說道:“二少爺,是要我直些講還是隱晦些?”
    “ 隨你,反正今天少爺我就圖個樂子,花二個錢施舍你個死瞎子幾個毫子當做善事噠。”龍二爺漫不經心,一邊整理衣袖一邊應道。
    那周神仙思索片刻,昂著頭翻著白眼珠念道:“二少爺,你百年之後,千人送終,張天入棺,臥龍馬處。”
    龍二爺聞聽,嘴上笑罵道:“這千人送終好解,少爺我風光大葬嘛,可張天入棺,臥龍馬處實是不懂。”
    “二少爺,這是玄機,還是不道明的好!”周神仙回道。
    “得,得,得了,裝麽子神扮幺子鬼!少爺我比別個多賞幾個錢。你千萬莫把這錢不喂飽你上麵那張嘴,轉頭去蔣家巷子去喂那些個娼婦們下邊那張嘴!”笑說完後,扔下幾張法幣便帶著管家長工去了丁香堡。
    循著龍二爺遠去方向的響動,周神仙一邊整理著錢一邊搖了搖頭。
    後來人們講,龍二爺怎麽也不會想到,周神仙講的千人送終是開批鬥會鬥死的,張天入棺是死後連堂屋都冒進,露天野外入殮。更想不到的是,龍二爺富貴一世,年紀輕輕就打製好的上等棺材終究派不上用場,臥龍馬處竟是躺自家喂馬的馬槽裏裹屍入土。
    可憐龍二爺廣積家財一世,最後落了個屍首棺材都沒有埋一具,便草草歸了土。
    改革開放後他那兩個讀了書遠走他鄉參加了工作的兒子,回家重新給他入殮立碑安葬。
    他那腿腳不便的女兒滿懷愧疚長跪在父親新墳前號嚎大哭,為她當年年輕不諳犯下的忤逆懺悔!
    五五年那年秋天,久別家鄉的夏生風風光光回了紅星村。用夏生的話講,當年他負氣出走,時間一長便日夜思念家中的人,尤其是婆婆。
    夏生在朝鮮戰場上立過二回功,嘉獎四五個,本來部隊安排了工作去新疆建設兵團提幹呷公家飯的。他掛念婆婆三番五次要求退伍回鄉,首長也沒得法隻得批準了。退伍回鄉時首長開了介紹信給安化縣鄉政府,希望能夠合適安排個工作。
    回家那天丁香一家早得了信。
    雖如此,當夏生在鄉長和陳村長陪同回家時,一進院門便雙膝跪在婆婆麵前長跪不起。母子兩個相擁哭了好久,才在秋生丁香他們的勸慰下進的屋。
    回家不久夏生即被鄉裏任命為高級社長,後來小社並大社,當起了包括紅星村在內的三個自然村片區的公社社長。
    分給個人的土地山林又重新入股進了公家的合作社。天底下自盤古開天地以來第一次實現了土地物質全民共有國家化。
    後來辦起了集體夥食,平日勤儉居家過日子的習慣丟了。
    丁香她是趟著災難過來的,心裏有些不塌實,晚上睡覺時對秋生說:“秋哥,人民公社好是好,隻是這樣大呷大喝的,最大的家戶也經不起!當年龍二爺他們那麽大家當,災荒年早飯也就呷碗粥……”
    秋生聽了,有些滿不在乎的說道:“丁香,你操多了心!你也就同我說說。同別個一講,人家告你個思想落後會給哥哥添麻煩的。”
    丁香聽聞忙回道:“那是自然,我曉得的!”
    雖如此,丁香心中仍隱隱一絲絲擔憂,又想起了小時候父親離家時沒有吃喝的年代。
    第三十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