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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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推及到最初的起點。
關於這一幕是如何發生的,孟安儀在電光石火間火速進行了一番複盤。
她回國之後決定定居在她長大的海城,宋遠眉在海大讀研,給她介紹了這個各方麵條件都良好的小區——主要是為了方便來蹭飯。
孟安儀看完房子,覺得人少清靜,交通也便利。
再加之按鬱樓的年紀應該已經不在學校了。
除非他延畢。
所以,她覺得這個住所沒有任何問題。
唯獨忽略了兩個問題。
1.這裏相當於海大家屬院。
2.鬱樓……鬱樓可能不止在海大待四年。
孟安儀麵無表情,甚至有點想抓著自己頭發抓狂一下。
海大的飛行器製造工程是很牛逼,可國內最頂尖的還是在首都的那所。
高中的時候,鬱樓坐在她家矮矮的茶幾旁低頭做著計算,聲音很平和地回答著她一些有的沒的的問題。
諸如他想去什麽地方進修什麽專業,諸如考慮在哪裏定居,諸如他愛吃什麽不吃什麽,喜歡在什麽地方買衣服,養過什麽動物。
他回答得耐心,像沒覺得她煩,手上的計算卻從沒出過錯。
孟安儀蹲在旁邊撐著臉看他。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有的人的人生軌跡是動蕩波折,起伏不安。
也有人的人生是既定的,可以預見的光明和遠闊。
她剛剛分手出國那年,在社區做義工的時候看見高中學校網站上登出去向表。
鬱樓在第一頁,海城大學幾個字寫得明明白白。
他鮮見地偏離了自己的軌跡,出於未知的原因。
孟安儀以為這是他遠大的前程上短暫的岔路,沒覺得他會在海城久駐。
但現在看起來。
他好像……過著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的生活呢。
他在海大讀研?
還是說直博了?
為什麽他還在海城,並且還好巧不巧地是她新鄰居的學生。
孟安儀飛快地眨了下眼睛。
短暫的混亂過後。
她已經開始找回了一些理智和社交情商。
她尷尬笑了下:“開個玩笑,這個不好消化。”
嘴上這麽說著,手卻誠實且迅速地把包子拖回了自己麵前,像護食似的。
鬱樓的眼睫終於輕動了下,如夢初醒一般。
他什麽也沒說。
隻是握著豆漿收回手,然後低頭說:“謝謝。”
還好。
還好他懂事,看起來沒打算和她進行一場舊情人相認的戲碼,社死苗頭被及時掐滅。
好在肖教授夫婦也都是心胸開闊的人,也沒覺得哪裏不對,倒是跟鬱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那個比賽準備得怎麽樣啦?”
“挺好的,進展很順利。”鬱樓停下來,垂著眼回答。
比賽?什麽比賽?
孟安儀一頓,遲來地回想起了淩晨那通電話。
宋遠眉的小男朋友也要參加的那個……建模大賽?
這比賽那麽重要?連鬱樓都要參加。
她埋頭專心喝著粥,裝不在狀況內。
肖教授和藹地說:“獎金也太高了,學生們熱情都被調動起來了。”
隨後又有點擔心似的問:“你沒有負擔吧?”
孟安儀耳朵一動。
“您放心,”鬱樓頓了下,繼續說,“我心裏有數。”
“那就好,那就好。”肖教授鬆了口氣,“我不清楚你的狀況,怕你有壓力。”
過了會兒,又說:“課題不是一時兩時就能做出來的,要記得張弛結合。”
鬱樓低低地“嗯”了一聲。
孟安儀悶著頭,隻想飛快喝完這碗深不見底的粥,暗想自己怎麽就盛了這麽多。
她一邊喝一邊放空大腦地想——鬱樓是不是過得不好。
並開始,腦補了一場家道中落的劇情。
他那樣的家境,會因為一場比賽的獎金,而有壓力嗎?
孟安儀心情有點複雜。
一直留在海城念書、為了一道計算在老師家裏熬了一宿、參加什麽建模比賽的原因,好像都能串得起來了。
好不容易喝完了粥,孟安儀看見李奶奶開始收拾碗碟,趕緊也跟著站起來幫她收拾,隻想收拾完了立馬離開。
誰料她剛一站起來,鬱樓也在此時起身,伸手開始幫忙。
兩隻手拿到同一個碗,不太明顯地在空氣中滯了一下。
李奶奶笑道:“哎呀,小孟你別忙活,第一次來做客就別客氣了。”
孟安儀怔愣的一瞬間,碗被鬱樓接到手裏。
動作不重,低著眼,說,“我來吧。”
沒什麽情緒。
須臾,廚房門被拉上。
她站在原地,隔著玻璃門,看見他卷起袖子,微微弓下的背影。
心裏不知為什麽,說不出的,有點難受的,陷了一下。
……
海城這個季節總是喜歡下雨。
天剛晴了沒多久,又飄起了雨絲,大道上堵得一片紅。
孟安儀挪動著鼠標,幾乎目不轉睛地滑看著方案,框出來一些要改的地方。
微信彈了一下,她點開看了看,陳丹尼又一次提要請她吃飯。
她眼也不眨,打字飛快:【忙。】
陳丹尼:【張弛結合張弛結合,孟姐你也不能老是在忙啊!】
他發了個哇哇大哭的表情,又飛速地發了二十幾張截圖過來。
陳丹尼:【挑一個挑一個,都是網紅餐廳,我都行。】
孟安儀:【我不行。】
對麵發了個問號過來。
孟安儀麵無表情地敲字:【你想表達謝意,也可以給我點個外賣。城中商圈的鮑魚撈飯很好吃,配個土豆泥,少鹽。】
對麵沉默了。
孟安儀補充了一下:【你要是實在閑得沒事幹,不妨去街上多拍點東西,我就不用頭疼這個攝影展要用什麽花裏胡哨的裝飾來填補作品缺失的空白了。】
陳丹尼徹底消聲了。
孟安儀笑了一下,關了聊天窗。
小樣。
她滾動著界麵,停留在攝影師個人介紹的編輯框,職業性地又添了一行字。
陳丹尼denny ),華人攝影師,19歲以一組風格迥異的女性肖像在全球發行量兩百萬的《oent》雜誌刊登出道,打響姓名。社交平台百萬級博客,被譽為“女性美的尋覓者”。
這種一板一眼的官方牛逼,吹多了尷尬的也不是她。
孟安儀在攝影師參加過的藝術節和曾經辦展場館後麵,麵不改色地寫:擅長交際,熱情對人。
滑到最後一行,打上一排字,定下初稿。
策展師:孟安儀。
她合上電腦,倒在懶人沙發上,捧起手機刷外網博客,尋找一些布置現場的靈感。
刷到一個以自家房子為展廳的博主,她突然想起了什麽。
孟安儀頓了頓。
她還有些東西留在老房子裏,沒拿走。
大概是今天看見了鬱樓。
她對回那棟老單元樓,產生了一點,微不可察的抵觸。
孟安儀自認不是什麽大善人。
她甩掉的男人太多了,哭著喊著求她複合的也有,唧唧歪歪編造流言的也有。
她沒給一個人留過好臉色,更是心如鐵石,沒同情過誰。
不喜歡了就散,磨嘰什麽。難道還要她忍受著毫無興趣的乏味,強迫自己相處下去嗎。
孟安儀沒有心。
但這些人裏。
鬱樓是唯一一個,她甩掉之後感到過一些愧疚的人。
畢竟鬱樓對她很好。
太好太好。
而當時又不是因為完全不喜歡了才分手的。
外麵的雨忽而瓢潑。
孟安儀忽然坐起身來,穿上外套,下樓啟動了車。
她的處世原則很簡單:不逃避、不畏懼、不自我欺騙。
這點事沒什麽好抗拒的。
被甩的又不是她。
她搬出那套老房子的時候才十八歲,隻帶走了隨身用品,鑰匙誰也沒給。
舅舅這幾年估計也從沒想到去收拾過。
現在隻怕蛛網結灰。
大雨翻滾而下,雨刷左右晃動。
堵了半天車,到樓下的時候已經擦黑了。
七層的老樓房,沒電梯,樓下狹窄得停不下多的車。
孟安儀看見一輛黑色的車已經停在那裏,自己不好停,隻能繞了一圈。
她抓著傘上了樓,樓道的燈忽閃忽滅,被腳步聲驚亮一下,很快又暗去。
房子在頂樓。再上一層就是天台,她想起天台的門也得關一下,不然雨水倒灌進來,樓道裏都得踩著水走。
走到一半,孟安儀一抬頭,愣了一下。
門是關上的。
這裏還有人嗎?
她納悶地走下兩層,敲了下門。
樓下鄰居已經搬走了,住在這裏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妻。
“沒啊?”年輕女人一臉茫然,“我們沒去關,不過好像有人管吧,從搬來的時候下大雨就有人去關門。”
“這樣啊,打擾你們了,我還以為原來住這的阿姨想著這事呢,來道謝一下。”孟安儀歉意。
關上鐵門,她往上走。
她打了個電話給舅舅。
“喂,舅舅,你來過老房子嗎?”
那頭在搓麻將,不怎麽耐煩地說:“七樓上上下下不嫌累?誰一天沒事往那跑,你當我是你那小男朋友?”
“分手五六年了,是前男友。”她無語地強調。
掛了電話走在樓梯間,孟安儀腳步突然頓了一下。
傘尖在地上磕了一聲。
乍然間,她腦海中什麽一閃,迅速加快腳步小跑起來。
她飛快地跑上另一層的平台,一下拉開窗,探出頭去看。
停在樓下的那輛黑車靜悄悄的,車內亮起了微弱的燈光。
孟安儀抓著窗框的手一緊,愣愣地張開了下嘴,還不知道腦子裏混亂的想的是什麽。
車燈亮起來,穿破雨霧,昏黃安靜。
它開走了。
雨水濕透她的手。
孟安儀這才清醒過來,鬆開手,濕漉漉地握上傘柄。
……
她慢慢關上了窗。
老房子幾年沒開過的鎖已經澀得擰動吃力,她費了點力氣才打開。
裏麵的陳設一切照舊,灰蒙蒙的,因為下雨並沒有浮塵,隻是一種清冽的潮冷氣息彌漫著。
窗外的天空灰藍,隱約看見遠處繁華的燈火。
她都沒拉下電閘。
這個城市下暴雨。
孟安儀拉上門。
她在玄關蹲下來,木然地,輕輕地,長歎出了一口氣。
怎麽會是這樣。
有點難以相信。
在此刻,很難不想起,她十七歲張狂地放言要泡到鬱樓的時候。
沒誰相信,沒誰當真,一個是不相信孟安儀會對誰有真心,一個是不相信鬱樓會被誰拿下。
這個故事的開始,也是一個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