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想到在這種時候碰見鬱樓。連這個場景，也是在她預料之外的。
    孟安儀呼吸微屏了一瞬間。
    陳丹尼看見她動作奇怪，有點疑惑地叫了她一聲：“姐姐？”
    孟安儀收回目光。
    她神情很平靜，像什麽也沒有發生。
    菜上來了，她說：“吃飯吧。”
    陳丹尼以為她不願意再聽這些話，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吃著這頓飯，她卻沒有再說過話。
    孟安儀胡亂地想著，似乎在這裏遇見鬱樓，又挺合理的。
    畢竟這裏離他們院很近，雖然是周末，但也會有留校的人來餐廳吃飯。
    為了這個比賽，他那麽忙嗎。
    孟安儀沒有抬頭，不知道那邊的人有沒有發現她。
    更甚至，有沒有聽見那一句“去加拿大”。
    這是她的秘密，不想讓鬱樓知道。
    不遠處有人聲傳來。
    很熟悉的，就在前兩天，剛剛在樓下肖教授家聽見的聲音。
    一樣的平和緩淡，一樣的禮貌，她聽見了那聲熟悉的、清冷的“謝謝”。
    孟安儀捏著筷子的手指緊了又鬆。
    算了，被他看見也沒什麽大事。
    她隻是來幫個忙的。
    這麽想著，孟安儀輕鬆多了。
    飯吃到一半，門口進來一個人。
    是今天誌願打掃的一個學生，看見他們在這裏驚喜了一下，過來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孟姐，你們還沒走嗎？”小妹妹活力四射，說話甜滋滋的，彎腰湊在她身邊，小心翼翼說，“能不能加個微信呀？”
    孟安儀拿筷子的動作頓了下，片刻後才輕輕放下去。
    笑了笑，和善地說：“……行。”
    這下之前沒注意現在也必須得注意到她了。
    破罐子破摔吧。
    反正連搶包子都幹過了。雖然鬱樓可能從始至終也沒想過跟她搶。
    她跟這小姑娘加了聯係方式，對方很熱情，一連說了好幾句謝謝，又謝謝了陳丹尼給他們買的飲料。
    陳丹尼也連連客套：“沒有沒有，我是孟姐的朋友，這都是應該的，要謝就謝謝她。”
    等她走了之後，孟安儀才說：“回頭轉給你。”
    陳丹尼愣了下，“這轉什麽呀。”
    “一碼歸一碼，讓你來幫忙就請你吃飯，送飲料是另外的事。”
    孟安儀耐心地說，“我一般不喜歡欠朋友的人情。”
    陳丹尼差點就要開始耍賴了。
    他當然清楚孟安儀要算得這麽清，是避嫌，也是拒絕。
    欠著點什麽，似乎更像是一種心照不宣，有理由來往的曖昧。
    他苦著臉埋頭，好半天才說：“你不要還了。”
    “這點飲料錢不用你出。”
    “那也不應該你來出。”孟安儀頓了頓，覺得這個問題跟他糾纏下去沒有結果，索性幹脆道：“記得收轉賬。”
    陳丹尼悶著頭，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會收。
    這會兒那個女孩像是點好菜了，正在找座位。看了一圈兒，她又注意到了鬱樓。
    鬱樓獨自在一張卡座坐著。
    他用餐很安靜，單是看見他，就感到一種平和與空曠的氣息。
    他垂眼時的樣子很好看。
    讓人注意到他袖口下，被光線鍍得分明的手掌骨節。
    孟安儀望過去時，他不知是不是恰好抬眼。
    和她對上了視線。
    出於不能顯得心虛的想法，孟安儀手指緊了一下，一邊吃飯，一邊狀若無事地看著他。
    “鬱師兄，你怎麽也在這裏。”那女孩像嚇了一跳。
    鬱樓的目光移開。
    “來看看進程。”他垂頭，自己也不知道在解釋什麽，隻知道自己很想解釋，“明天以後都有事，就提前來了。”
    女孩迅速點頭，說，“您也太忙了，注意身體。”
    鬱樓一如既往地禮貌地說：“謝謝關心。”
    孟安儀忽然有點食不下咽了。
    他忙到連固定的三餐都做不到。
    忙到在肖教授家做了一通宵的計算，連比賽進程都隻能抽空來看看。
    這個比賽真的對他那麽重要嗎？
    明明以前他生活規律得很，很少晚睡，少有的幾次還都是掛著電話聽她睡著了才睡。
    她半夜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地喊一句鬱樓，聽筒那邊好像還能得到反應。
    會在短短幾息之後，響起略帶一些倦意的聲音：“醒了嗎？”
    孟安儀就對著手機很近地說一句晚安。
    有時候她會使壞發出“啵”一下的聲音。
    那邊會愣一下，然後很輕地笑。說：“別鬧。”
    她和鬱樓有很多秘密。
    多到，任何一個隨機的場景，都能輕而易舉地觸發一個痛點。
    孟安儀就這樣放下筷子，拿起了包。
    “孟姐，你走了嗎？”陳丹尼愣了下，說，“那你下午還去展廳嗎？要不要去看他們怎麽收拾？要給他們畫效果示意圖嗎？他們同學還說下午要帶我去挨個看小廳呢。”
    那邊的鬱樓不明顯地停頓了下。
    “你去看吧。”孟安儀說，“有點事，先走了。”
    “啊？”
    陳丹尼還愣著。
    孟安儀坐上車，心情有點亂。
    她往回開了一段，路上車沒油，她沒急著回家，繞了一圈找了個加油站。
    她坐在加油站旁邊的便利店裏，神情放空地撐著下巴。
    趁這段時間，孟安儀突然想起那個資助方還沒通過自己的好友，拿起手機看了眼。
    那個人通過了。
    就在剛剛，她從餐廳裏走出來那會兒，沒看手機。
    這大佬本人看上去還挺高冷的，一句話沒說。
    頭像是一片冰原上的極光，景色圖符合對成功人士的刻板印象。
    點開看看朋友圈，居然沒有設置日期權限，一下能拉到尾。
    不過這是因為發的也很少，基本都是轉發一些新聞和科普文章，連點評都沒有。
    背景和介紹幹幹淨淨，全是默認。
    孟安儀沉默了下。
    好一個讓人找不到怎麽開口的大佬。
    她沉思了一下，試圖從那些科普文章下手，跟他提一下自己的布展思路。
    屏幕往下滑。
    猝然間滑到了2015年。
    一條不是轉發的朋友圈突兀地出現了。
    很簡單的一行字和一張圖。
    圖就是他頭像的那張。
    文字就兩個詞。
    aurora，極光。
    看起來像是在雙語介紹這張圖。
    原來這圖還是他自己拍的，大佬愛好挺多。
    看出來他是真的很喜歡極光這種天文景象。後麵轉發的那些科普文章裏，除了飛行器之外，有不少都是跟天文學有關的。
    孟安儀思索了一下要不要套這個近乎。
    她退回聊天框，字都打好了：【老師您好，我是學院邀請的策展人孟安儀，看您頭像好巧啊，我上語言班那年也隨手報過這個英文名叫aurora，挺有緣分的……】
    打完之後，她又一個一個按著刪除鍵刪了。
    這套的什麽近乎，太生硬了。
    刪完之後，孟安儀呆了呆。
    她是出於什麽目的想和他交流呢？
    ……
    因為這個比賽，對鬱樓來說很重要嗎。
    鬱樓很想要拿到這個獎項。
    而這個人是獎項的頒發者。
    孟安儀的手指插進了頭發裏，沉沉地撐著頭。
    她反複編輯了很久，終於拋開了那些亂七八糟不著邊際的想法，一板一眼地說：【老師您好，我是策展人孟安儀。】
    那邊好一會兒沒有動靜。
    估計人忙，孟安儀也沒在意。
    等她回了家，洗掉一身浮灰，把衣服塞進洗衣機裏，吹完頭發，才想起看下消息。
    大佬一小時前回的。
    她放下手上的東西，解開鎖看了看。
    【您好。】
    ……這。
    空蕩蕩的一截屏幕上，兩個對話框隔著時間標識，尷尬地懸浮著。
    孟安儀放下手機，把頭發綁了起來。
    這個大佬。
    不能處。
    也太高冷了吧！
    她還能怎麽開始話題！
    孟安儀看了鏡子半晌，聳聳肩，認命地開始做陳丹尼攝影展的選圖建議。
    傍晚的時候，樓下的李奶奶來敲了她的門，說晚輩剛買了很新鮮的藍莓，對眼睛很好，給她帶一點來。
    “您家裏有人來呀？”孟安儀說，“那我就不去叨擾啦，我燉了雞湯，您坐著等會兒，我盛一盅。”
    李奶奶坐在沙發上，笑嗬嗬說，“也沒事，還是上次你見過的那個學生，他脾氣好，很隨和。”
    孟安儀盛湯的手停了下。
    也是。
    比賽這麽緊張，估計他會常來老師家裏。
    隻要她少往樓下跑，就沒機會撞見。
    孟安儀在這邊盛著湯，有點心不在焉。
    “藍莓你要不要再留一點？”李奶奶很和藹，“那孩子第一次送這個水果，送了很多，我們不大吃這個，也不怎麽用眼睛，你整天對著電腦，多保護一下。”
    “您也太客氣了。”孟安儀醒過神，剛想再客套兩句，一下子，又好像隱約意識到什麽。
    她頓了頓。
    強迫自己，沒敢深想。
    ……
    等李奶奶接過雞湯要走的時候，她又遞過去另一個保溫盒。
    “這是什麽呀？”
    “山藥枸杞粥。”孟安儀笑了笑，輕鬆地帶過去，“增進食欲，養胃的。”
    李奶奶笑盈盈點頭，“謝謝你，那晚點我把那些藍莓再帶上來。”
    “怎麽麻煩您再跑一趟。”孟安儀說，“等您家裏閑了的時候叫我去拿吧。”
    “坐個電梯的事兒。”
    李奶奶和善地笑著，下樓去了。
    後麵再寫東西，孟安儀總有點靜不下心。
    手指輕輕地，走神地搭在鍵盤上輕敲。
    總算寫完，她把文檔發給陳丹尼的時候，對麵很快就回了消息。
    陳丹尼：【哇！孟姐辛苦了】
    一連發了好幾個星星眼和捶肩的賣萌表情包。
    不知道是不是空調的溫度有點低，還是盯了屏幕太久，孟安儀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她隱隱預感到是不是大姨媽快來了。
    這股預感讓她剛打算關掉聊天窗，對麵就又發了消息。
    陳丹尼：【孟姐，這個比賽的舉辦方還挺大氣。】
    陳丹尼：【我走的時候，有工作人員跟我說我請誌願者的飲料是他們分內的。】
    陳丹尼：【不讓我出。】
    孟安儀停下手，挑了下眼角：【所以呢？】
    陳丹尼沉默了一下：【……他們買了五箱飲料還給我了。】
    陳丹尼：【還挺貴的這個。】
    他發了一張後備箱裏塞滿飲料的照片，把孟安儀轉賬給他的原路退款了。
    孟安儀差點笑出了聲。
    這主辦方還挺有意思的。
    小腹的鈍痛感不明顯地重了起來。
    孟安儀的預感落實了，她揉了揉額頭，覺得肯定是倒時差熬夜的原因，導致這次不太規律。
    而且隱隱感覺比以往更痛。
    她關上電腦，準備先倒水吃個止痛藥。
    吃下去大半個小時，卻好像還沒什麽效果。
    孟安儀麵無表情地用小毯子圍住自己，窩在沙發上用平板看紀錄片。
    大大小小的貓科動物馳騁在草原上。
    就好像她肚子裏馳騁的痛。
    她有點沉默。
    是不是，已經有耐藥性了。
    要不改天上醫院看看吧。
    小腹處的疼痛又加劇了一點點。
    孟安儀臉色不善地捏緊了毯子。
    ……好像現在去醫院也可以。
    是休息一會兒看看會不會減輕，還是等它嚴重到打120呢。
    門鈴響了一下。很輕的叮咚聲，甚至能聽出一點猶豫。
    一聲就停止。
    估計是李奶奶上來了，孟安儀放下平板，緩了緩，扶著牆慢慢站了起來。
    一陣微微的暈眩。
    沒人去開門，估計李奶奶以為她睡了，孟安儀聽見東西輕輕放在地上的聲音，然後，是轉身離開的腳步聲。
    孟安儀緩了兩秒才站直，臉色蒼白地按下了門把。
    外麵的感應燈亮了一下。
    門抵住地上放著的那盒藍莓。
    她也停滯著，抬頭看見還沒來得及走遠的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