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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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 盛望舒起床後給家裏的長輩們挨個拜年。
年前她抽空去了趟南城蓮照寺,供了香火,陪鍾婧待了一個下午。
今天, 她便隻給鍾婧打了個電話。
鍾婧皈依佛門後徹底沒有了物欲, 她什麽都不缺,盛望舒沒什麽可送她的, 隻是叮囑她注意身體,祝福她業障盡除, 早證菩提。
給各個長輩打完拜年電話,已經臨近中午。
盛望舒口幹舌燥,喝杯果汁,歇息片刻,撥通了陵遊的號碼。
來電鈴聲響到一半電話才被接通, 一瞬的安靜,那端傳來清亮愉悅的女聲:“o?”
盛望舒微怔, 那女聲已經自動切換為中文:“你好?”
盛望舒:“你好, 我找陵遊。”
“他在榨果汁, 請你稍等。”
聽聲音對方和盛望舒大約是同齡人,她這麽跟盛望舒交代了一句,把聽筒拿遠了些,對著一邊喊了句:“喂,你弄好了沒?有你的電話。”
那邊不知回了句什麽, 女人說了句“ok”, 把手機貼回耳邊,對盛望舒說:“他說稍後回給你。”
“好,謝謝。”
她的普通話講得有些慢, 發音並不是很標準。
盛望舒輕眨了下眼睛,說:“對。”
女人拖著長音“哦”了聲,還要再說什麽,手機突然被人搶走。
陵遊的聲音在下一刻傳來:“月亮。”
盛望舒笑了聲:“你在忙?”
“對,我現在占著手,晚點再回給你。”陵遊解釋。
“好,那我先掛了,拜拜。”盛望舒掛斷了電話。
陵遊在二十分鍾後給她打回來,盛望舒回到房間接電話。
“你忙完了?”她問。
“朋友們來家裏聚會,有點亂。”陵遊笑了笑。
盛望舒抓了個抱枕墊在下巴底下:“我們家也是。”
陵遊問:“新年應該有很多客人吧?”
“對啊。”盛望舒歎氣:“不僅是客人,光昭昭一個小鬼就抵得上十個人的動靜。”
陵遊語音微揚:“昭昭?”
“是我爸爸和現任妻子的孩子。”盛望舒解釋了句。
陵遊恍然,“倒是第一次聽你提起。”
他之前隱約知道盛望舒父母離了婚,對其他事情倒不清楚,兩人在一起時,盛望舒幾乎不提家裏的事情,他也從來沒問過。
他不是對別人的家庭秘密感興趣的人。
“是嗎?我忘了。不過也沒什麽好說的,大概你也沒興趣聽。”盛望舒笑了聲,兩人聊起別的話題。
陵遊說,他明天會跟這幫朋友去徒步野營,大概要去三四天。
盛望舒聽了,叮囑他注意安全。
“放心,”陵遊說:“我們常去,早就經驗豐富了。”
盛望舒想起他那晚帶她到嘉郡山上露營的場景,笑說:“看出來了。”
又聊了幾句,有人在叫陵遊過去。
“你去吧。”盛望舒便要掛斷電話。
陵遊應了聲好,卻沒收線,沉吟兩秒,他又叫她:“月亮。”
“怎麽了?”
“我想了想,還是有必要跟你說一下。”陵遊說:“之前接電話的那個女孩,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初戀女友。”
盛望舒緩緩地“啊”了聲。
“我們在大學的時候交往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性格不合分開了,分開之後做回了朋友。”
盛望舒恍然笑了笑:“這樣啊。”
“我們的朋友圈幾乎完全重合,沒辦法在分開後完全斷開聯係,後來發現做朋友反倒輕鬆。”
“我剛剛在忙,手機放在一邊,沒想到她會去接我的電話。”陵遊清了清嗓子:“你……”
盛望舒像是猜到了他的潛台詞,搶在他之前開口:“沒關係的,我不介意。”
一霎的沉默,陵遊追問:“你真的不介意?”
“真的沒關係,一個前女友而已。”盛望舒坦蕩地笑了聲,“我可不是不講道理的女朋友。”
電話那端,陵遊語氣極輕,“我知道。”
—
一上午,家裏來了好幾撥拜年的客人。
到下午,許念汐發來微信,約盛望舒到宋源的溫泉度假村去玩,盛望舒想都沒想便同意。
許念汐開車來接她,副駕駛上還坐著她的小男朋友,盛望舒自覺去拉後排車門,那個小男友已經先她一步拉開車門下來。
“小舒姐,你坐前麵,我去後排坐。”
盛望舒:“……不好吧。”
許念汐:“沒什麽不好,快上來。”
又轉頭朝那個小男友拋去一個飛吻,“乖。”
盛望舒暗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低頭坐進副駕駛。
許念汐的小男友叫岑和安,今年大四,學的是管理。
他人長得陽光,又開朗健談,一路上引導著話題,逗得許念汐幾度哈哈大笑。
到了溫泉村,盛望舒趁著岑和安去接電話的空檔,悄悄問許念汐:“和小弟弟談戀愛感覺怎麽樣?”
“你說呢?”許念汐朝她飛去一個不怎麽正經的媚眼:“人乖活好精力足,白天姐姐好,晚上好姐姐,你改天找一個試試就知道了。”
盛望舒簡直聽不下去,“瞎說什麽呢?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開玩笑嘛。”許念汐側目看她,嘖嘖驚奇:“真沒想到你談起戀愛來是這副模樣,簡直二十四孝模範女友。”
盛望舒不以為然:“那你原本以為我什麽樣?”
“要人慣,要人哄,一言不合就耍小性子翻臉不認人唄,你……”
她想說你以前不是最擅長這個了,話到嘴邊,卻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樣的盛望舒以前都是對言落限量放送。
於是她轉了話音,若有所思地笑笑:“改天我要去采訪采訪陵遊,到底用了什麽辦法把我們盛大小姐改造得服服帖帖。”
盛望舒隻當她在說廢話,輕哼一聲轉頭就走。
岑和安接完電話回來,陪許念汐和盛望舒打遊戲。
他是實打實的野王,帶她們兩個依然遊刃有餘,盛望舒遊戲體驗良好,情緒都不覺變得高漲。
有一局,她發揮超常,生平第一次拿到五殺,雖然隻是匹配賽,依然興奮地跳了起來,和另外兩人挨個擊掌。
岑和安輕拍她的掌心,笑著對她比了個大拇指:“姐姐牛逼。”
盛望舒愣了一下,半開玩笑地對許念汐說:“我好像有點體會到你說的那種快樂了。”
許念汐毫不避諱:“和我一起做海王,你會更快樂!”
微信群裏在這時跳出消息,宋源問大家今晚有什麽安排,邀請大家去度假村聚會。
許念汐回:[我們已經到度假村了。]
盛望舒給群消息設置了屏蔽,這會兒還在低頭欣賞自己的五殺回放。
許念汐轉頭跟她說:“宋源晚一會兒要過來。”
她沒怎麽在意地“嗯”了聲。
吃過下午茶泡過溫泉,等盛望舒換好衣服收拾好,宋源也到了。
群裏的人在a市的幾乎都到了,宋源去後廚查看晚餐進度,盛望舒拿了個抱枕去放映室看電影。
電影看到一半,門被人推開,顧辭年和倪布恬牽著手走進來。
“辭年哥,甜甜姐,新年快樂!”盛望舒關掉電影起身走過去。
倪布恬說晚餐準備好了,來找她一起去去宴會廳。
中西摻雜的菜式擺滿了長長的餐桌,生生要整出滿漢全席的架勢,餐桌兩頭擺滿了酒。
留給他們三人的位置空了出來,盛望舒走到許念汐左手邊坐下,看到側對麵還有一個空位。
她似心有所感,轉頭朝大廳入口看了眼,言落恰巧抱了一束超大的鮮花走進來。
“呦,這是幹什麽?”有人起哄。
“我哥給我嫂子買花,參與滿減活動,強迫我拚團。”言落一本正經地解釋,將花交到服務員手裏,讓她拆開。
“今兒過年,討個好彩頭,見者有份。”
坐在靠近外側的幾個人起身去給自己挑花了,宋源趁著這陣騷亂,側身往盛望舒旁邊湊了湊,低聲說:“對不住月亮,是我喊落哥過來的。”
盛望舒手指整理著餐布,抬眼看他。
宋源麵有心虛,自己先仰頭灌了口酒,才說:“我都忍了大半年了,實在是忍不住了,你們兩個要真有什麽誤會矛盾不如就在今天說開,省得我們也跟著揪心難受。”
大概情緒受氛圍影響,他還真把自己給說難受了,“咱們幾個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這麽多年,哪個月不湊到一起鬼混幾天,哪年過年不在一塊喝酒打牌,因為你倆鬧矛盾,落哥怕你看見他不高興,我們都大半年沒聚齊過了,總不能我們以後都老死不相往來了吧。”
“這說的都是什麽話?”盛望舒鬆開餐布,挺平靜地看著他:“我和言落沒什麽矛盾,也沒老死不相往來,下半年合作都談了三個了。”
她扯扯唇,沒什麽情緒道:“該聚聚唄,我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嗎?”
宋源被她這平靜態度弄了個措手不及,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那……哥不是怕你心裏不舒服嘛。”
從小到大,因為盛望舒比他們年紀小,又有言落像護祖宗似的護著,這群人都自覺考慮盛望舒的感受。
“沒什麽不舒服。”盛望舒笑了笑:“大不了就當商務交際。”
“……”這是回不去了。
宋源心裏一陣黯然。
但他也不再說什麽,能心平氣和地出現在一個餐桌上就好,總好過老死不相往來。
超大束的鮮花被分了個七七八八,言落兀自拿了一捧走過來,給宋源、顧辭年、岑和安一人分了一枝綠葉,把懷裏的花分給倪布恬、許念汐和盛望舒。
桌上點了蠟燭,花束掠過燭台時帶出輕微的風,暗影浮動,盛望舒垂眼,她的餐布旁被放上四枝花,分別是粉玫瑰、向日葵、百合花和洋桔梗。
她伸手把花向一旁挪了挪,抬眸對上言落的視線,說了句:“謝謝。”
言落喉結不動聲色地輕滾了下,薄唇邊泛起清淺笑意。
他低聲說:“新年快樂。”
之後,兩人再無交流。
整個晚上,言落都在被人灌酒。
菜沒吃上兩口,坐在餐桌另一邊的幾個人就起哄挨個敬酒,言落喝光了一個分酒器的白酒,正要歇口氣,宋源又換了紅酒敬他。
打發了宋源,顧辭年又側身把酒杯碰上來。
“新年快樂。”
“事業順利。”
“祝言爺爺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祝我和甜甜白頭偕老。”
“祝我們不逾初戀……”
“停!”言落拽了下領口,修長的手指蓋住杯口,無稽地扯了扯唇,“你還能不能想個更敷衍的由頭?想灌死我?”
“看出來了?”顧辭年笑了聲,手裏的酒瓶卻沒打算放。
“那這一杯,我就不想由頭了,直接明說,我替月亮出口氣。人喝多了酒休養幾天就能好,心裏受了委屈什麽時候都會有傷疤,讓你喝這一杯,不虧吧?”
此時已經酒過三巡,滿桌子的人早就各玩各的,亂做一團。
顧辭年聲音壓得極低,這話隻有言落和對麵的盛望舒聽到。
盛望舒低頭無所事事地玩手機,聽到這話眼睫不自覺地輕顫了下,卻沒抬頭。
言落垂眼,薄薄的眼皮上已經泛起一層潮紅,微晃的燭光映著他清瘦的側臉,顯出幾分消沉頹靡。
他舔了舔唇,唇邊漾起苦笑,手指無聲地從杯口上移開,反手拽過一旁的分酒器,示意顧辭年把手裏的紅酒倒進去。
“認錯態度還行,還不是無可救藥。”顧辭年沒和他客氣,直接把分酒器倒滿。
盛望舒關上手機,又打開,繼續低頭刷著無聊的短視頻。
言落一言不發地端起分酒器,仰頭一飲而盡。
酒精的氣味隔著桌子飄過來。
他的喉結快速滑動,微垂著眼睛,緘默的臉上有一種自毀般的快意。
顧辭年拍了拍他的手臂,把酒瓶收起來。
言落卻拽住了他的手腕,再次把分酒器遞過來。
顧辭年掀起眼皮:“差不多行了,你瘋了?”
盛望舒在這時撳滅手機,起身叫不遠處的岑和安。
“岑和安,來陪姐姐打遊戲。”
她抬腳離開,沒聽見言落回應顧辭年的那句話。
“沒瘋。”
“你說的對,我就算把桌子上的酒全喝光,就算喝死,也抵消不了她心裏的委屈。”
也消弭不了他心裏的遺憾。
—
盛望舒和岑和安許念汐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打遊戲。
打完第三局,她緊接著要開第四局,許念汐抬頭:“有點累了,我們休息一下。”
“那我自己玩。”盛望舒還要再開一局。
許念汐湊過來蓋住她的手機,“陪我去拿點喝的。”
盛望舒隻好起身。
兩人回到宴會廳,餐桌上已經沒了言落和顧辭年的身影,盛望舒的視線掃過,那瓶紅酒已經見底。
她垂了一下眼,收回視線,許念汐遞了一杯熱水到她手裏,“辭年哥好像喝多了,在後麵花園呢。”
盛望舒:“吐了?”
許念汐沒說話,隻是聳了聳肩。
盛望舒沉默片刻,說:“我去看看。”
許念汐沒跟過去,盛望舒一個人出了宴會廳,走去後麵花園。
花園裏秋千兀自晃蕩,彩色的地燈開著,冬夜裏的霧氣蒙上園中植物,昏暗之間有種黯然荼蘼的美。
盛望舒聽到是水池邊有動靜,腳步頓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天。
天上無月,黑沉沉的,清冷而肅殺。
她抿了抿唇,到底朝水池邊走去。
言落傾身扶著水龍頭剛吐過一輪。
幾乎沒吃什麽東西,他吐出來的全是酒水,空氣中彌散著酒精氣味。
他把水龍頭開到最大,衝去酒水和氣味,又用冰涼的自來水抹了把臉。
水珠幾乎要在臉上凝結成冰,沿著側臉輪廓緩慢地往下墜,呼吸之間全是寒氣。
言落用手背蹭了下側臉,眼下驀的出現一杯熱水。
他看著杯壁上漂亮幹淨的手指,以及晚餐時一直被他的視線忍不住觸及的鮮紅飽滿的指甲,心裏倏然泛酸。
慢慢直起身,轉頭,看到盛望舒平淡的眉眼。
她一手插在兜裏,一手舉著水杯,杯中熱氣嫋嫋,她開口卻全是冷氣形成的白霧。
“喝水。”
言落喉嚨腫痛,開口,嗓音啞得不像話。
“謝謝。”
卻沒接,眉眼低壓著沉沉眷眷地望著她。
花園裏滿是霧氣,天黑沉得像一個暗箱,目之所及之處,哪裏都是黯淡的,隻有她的身影、她的眼睛,帶著亮光。
言落昏昏沉沉,像在夢中。
酒精泡得人的大腦幾乎出現幻覺,他像是在黑夜的沙漠裏跋涉了很久的旅人,力竭倒下的一刻,抬頭看到月亮。
怕一伸手,那月亮就會散。
直到盛望舒沒好氣地皺眉:“手冷,接著啊。”
話音未落,言落已經把水杯接了過去。
他強撐著氣力,讓自己站直。
盛望舒把手揣進了兜裏,停一秒,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紙巾扔給他。
言落黑沉的眼眸晃了晃,像被漆黑沙漠上的月光照過。
“謝謝。”喉結動了動,卻隻是克製地擠出這兩個字。
因為壓抑,音色更啞,像砂紙摩挲過耳膜。
盛望舒輕嗤了聲,沒什麽掩飾地瞥了他一眼,唇角輕扯起:“別誤會,我隻是怕你直接喝死了,還以為是為我死的,我可承擔不起這罪名。”
杯中熱氣燙著手心,像是順著四肢百骸氳進胸口。
言落深深凝望盛望舒的臉。
她還是那麽牙尖嘴利,一點好臉色都不屑給他,可卻如記憶裏一般鮮活恣意。
是他很久沒再看到過的模樣。
這一刻,言落竟像自虐狂般感到慰藉,眼皮輕輕動了下,他垂眼,低低笑了聲。
“我明白。”